大县令小仵作——少地瓜
时间:2019-09-29 07:21:37

  他捏的是上臂,分明细细一条胳膊,他却举得很是费力,好像硬掰似的。
  而且若是正常活人,这样摆弄必然带的下臂和手腕不住晃动,然而那套着藕合色衣袖的胳膊却如一柄标枪似的笔直,连翘起的手指都没有活动。
  尸僵……
  晏骄微微蹙眉。
  可惜隔得太远,除了老夫妇两人的失声大喊,其余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又过了会儿,大约是郭仵作验尸结束,重新将芸娘摆好后,转身到外面隔间说了几句什么。
  隔间被窗子挡住大半,只隐约瞧见王武和岳父岳母跪在地上,大概前头就坐着那位县太爷。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还跪在地上的老夫妇忽然齐齐挺直了身体,像是泣血一样哭喊道:“不可能,芸娘必定是遭了歹人毒手!”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身子素来强健,前几日还说要家来过八月节,怎的会突然暴毙!”
  两位老人哭着喊着拼命磕头,看上去既心酸又可怜。
  郭仵作又说了句什么,竟惹得二老扑过来要厮打,可到底有了年纪,又被女婿王武拦住,顿时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软软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王武也跟着抹泪,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了句话。
  他似乎也颇为激动,茶馆这头倒是能略略听见些,可惜并不清楚,加上有方言口音……
  晏骄正着急,就听耳边茄子大姐低声道:“他说自己也难受,芸娘半夜还要水喝哩。想也是,到底多年夫妻……”
  他撒谎!
  话音刚落,茄子大姐就觉得身边一空,扭头一看,竟是那个漂亮姑娘提着裙子匆匆跑下楼了。
  外头又干又热,空气都好像被扭曲了,晏骄跑了几步就觉口干舌燥。
  她强忍着头晕,刚来到布庄门口就被外头的衙役拦下了。
  “劳烦通报一声,”眼见着凶手竟要逍遥法外,晏骄怎么能不着急?可又不能硬闯,也只好强压耐心说,“请务必通报县令大人一声,我有证据,王武说谎!他最有可能是凶手!”
  那两名衙役对视一眼,人命关天,到底是一个上去通报了。
  剩下那人有些狐疑的瞧了晏骄一眼,大约是看她脸色不佳,还很好心的让她往屋檐下站,“姑娘,街上日头毒,你进阴凉地等吧。”
  晏骄感激一笑,又道了谢,果然往里挪了挪。
  其实从衙役通报到请她上去,前后也不过几十秒,可她却满心焦躁,只觉度日如年。
  一来她怕夜长梦多,二来,她头晕的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因楼上是招待贵客的,屋里还摆了冰盆,才一上去,晏骄顿觉一股凉意袭来,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主位上果然坐着新任县令庞牧。
  虽戴着文官乌纱,可他就这么大马金刀坐着,不怒自威,单薄的衣袍下隐约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实在不像个正经文官。
  “寻常百姓插手命案可不是好耍的,若有半句虚言便是诬告,当心大刑伺候。”他先飞快的瞧了晏骄一眼,这才提醒说。
  晏骄缓缓平复了呼吸,点头,“我自然知道。”
  据说平头百姓见官要跪,可她实在别扭,且此刻也没那份体力,既然对方不提,索性装傻。
  庞牧嗯了声,敏锐的觉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打晃,且若只是从对面跑过来的话,额头上的汗珠确实太多了些。
  “可坐下回话。”
  “谢大人,”晏骄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摇头,“不必了,先验尸。”
  顿了顿又对庞牧解释说:“其实我是个法医,啊,就是你们说的仵作。”
  一边的郭仵作终于忍不住了,闻言忙道:“大言不惭,这也是你能做得来的?”
  仵作一职虽然为人忌讳,但每有命案总要求到他们头上去,故而也颇有地位。
  他又自视是名师带出来的,所以脾气格外大些。
  晏骄懒得跟他废话,只是拿眼睛去请示庞牧。
  庞牧略一沉吟,大手一挥,“准了。”
  其实他也对郭仵作的定论心存疑虑,且又直觉王武可疑,奈何不长于此道,正琢磨是否要托人从外头请个高明的仵作,没成想这个之前捡回来的女子自己跳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虽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否过于巧合?
  晏骄二话不说进了里间,郭仵作看看她,再看看庞牧,咬了咬牙,干脆又拎着木箱跟进去。
  “我已都细细查看过了,”郭仵作到底不服气,在后头絮叨不止,“无外伤,七窍无血迹、无泡沫,骨骼完整,指甲整齐干净!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竟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扰乱公务可是呀,你要作甚!”
  晏骄刚过去就脱了芸娘裤子,毫无准备的郭仵作又惊又吓,刷的红了脸,气急败坏道。
  晏骄不理他,弯了腰细细查看。
  郭仵作又羞又气又好奇,想看却又不好意思,一根脖颈扭来扭去,着实累得慌。
  谁知晏骄不光看,竟然还找了布垫着手掰开,郭仵作脸上的血红刷的到了脖子根。
  他刚要说话,就见晏骄面上一喜,“找到了。”
  “什么?”郭仵作本能的问道。
  然而晏骄还是不理他,径直往外头走,冲着庞牧胡乱屈膝行了一礼,语速飞快道:“我已确定芸娘乃是被亲密人谋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看向王武,“且是可以赤裸相见的亲近人!”
  话音未落,王武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青筋暴起的喊道:“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郭仵作脱口而出,“不可能。”
  哭到半死的芸娘父母听不得这话,见状竟直接朝晏骄跪下了,“姑娘,姑娘你发发慈悲,还我们苦命的女儿一个清白啊!”
  晏骄被吓得退了一步,刚要开口就听上首庞牧道:“左右,将两位老人家扶起来。”
  晏骄松了口气,又不易察觉的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定了定神才道:“死者手指和脚趾已经强硬,证明她至少已经死亡十到十五个小时,就是五到七个半时辰以上。可是王武却说芸娘半夜还跟他要水喝,难不成是见鬼了吗?”
  王武猛地抖了下,眉宇间隐约有些恐惧,不过还是大声道:“人死了都会变硬,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玄乎?胡说谁不会?”
  晏骄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复杂道:“那么你告诉我,她下体内钉入的竹签是从哪里来的?”
  屋里瞬间陷入死寂,连带着庞牧脸上都流露出震惊和厌恶交织的复杂神色。
  “你,你,我没有。”王武哆嗦着跌坐在地,虽然口中还是否认着,可下雨一样滚落的豆大汗珠却告诉所有人,他跟这起命案脱不了干系。
  “畜生!”庞牧身后站着的一个俊秀年轻人拧眉骂道。
  晏骄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勉力支撑着说:“那等隐秘部位,又是在衣服之内,除了你,还会有谁?”
  就算是自杀,也断然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方法。
  庞牧慢慢站起身来,“竹签、铁签入体,出血极少,不露痕迹。王武,你好狠呐。”
  芸娘的爹娘放声大哭,王武也像是被抽了骨头,颓然趴在地上,喃喃道:“我,我不是,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晏骄终于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去了。
  她刚长长地吐了口气,就见庞牧已经转过来,“这位姑,哎?!”
  压力骤然消失的晏骄只觉浑身一轻,终于两眼一翻,软趴趴的跌了下去,庞牧本能的上前一步,两条结实的胳膊接了个正着。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嘀咕:“元帅把人吓死了!”
 
 
第3章 
  再次醒来,已经是金乌西坠。
  晏骄迷迷瞪瞪的坐在炕头发了会儿愣,这才发现身上竟意外的干爽,好像有谁在自己昏迷期间替她擦过了,又换了干净衣裳,正是上午去布庄买来的两套衣服之一。
  稍后回神,她头一个动作就是爬下炕去看桌上放着的勘察箱。
  果不其然,虽然里面的东西还是原封不动,可夹在箱子缝隙的头发已经不见了,说明白天自己出门,或是刚才昏迷期间,已经有人打开过了。
  她正在脑海中回忆着白天那个不像县令的县令,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曾经见过的那个黑黄皮肤的小丫头阿苗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见她坐在桌边发愣便十分欣喜的说道:“姑娘,你醒啦?正好趁热吃药吧!”
  阿苗是城里一户人家的女儿,因家中人口多,略大些便出来找活儿贴补家用。如今辗转之下来到县衙做些杂活,虽赚的不大多,可喜又安全又清白,因此也十分卖力。
  经过白天在茶馆跟人的交流,晏骄现在也已经有些熟悉本地口音了,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障碍。
  她道了谢,刚端起碗来,就被里面飘过来的复杂味道熏的一阵干呕。
  传说中的中药啊。
  阿苗就站在旁边抿嘴笑,“良药苦口呢,姑娘快喝就快好呢。大夫说了,您是累狠了,这两年都没歇过来,前些日子受了伤,白日里又耗费了心神,身子虚着呢,得好好调养。”
  这位晏姑娘细皮嫩肉的,说话又文绉绉,大家都觉得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不明白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会累着,又一个人跑到山里去。
  晏骄痛苦的盯着那冒着袅袅热气的黄褐色液体,平生第一次这么怀念西药。
  如果单纯是苦味也就算了,其实她还挺喜欢吃苦瓜呀苦菜这里带苦味的食物。
  但关键是这个药也不是个正经苦,又酸又涩又辣舌头,还有点怪里怪气的甜混在一块儿,简直不是人受的。
  晏骄一边闭着眼睛喝,一边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胃里呼呼往外冒酸水,浑身都在打哆嗦。拼命咽下去之后,到底又吐出几口来。
  阿苗见状忙拿着手巾替她擦脸,动作轻快熟练。
  “多谢,真是辛苦你了。”晏骄很不好意思的对阿苗说,又自己接过来手巾擦拭。
  “我能伺候您这么有本事的人,那是福气!”阿苗又端了一碗清水让她漱口,这才忍不住红光满面的说道:“姑娘,您好厉害呀。我们都听说了,您今儿帮助咱们县太爷破了一起人命官司呢,这可真了不起!”
  晏姑娘真厉害啊,衙门上下的婶子们都这么说。
  左右她们是没什么出息的了,可身边骤然多了个有本事的女子,便觉与有荣焉,好像只是这么跟着就觉得高兴。
  晏殊冲她笑了笑,因为草药太过难喝,胃里翻江倒海的,两只眼里都沁满生理性泪水,一张脸都皱把的像个核桃。
  小丫头被她逗笑了,想了下,一拍巴掌,“晏姑娘您等等。”
  说完,一转身就提着裙子跑了。
  晏骄不明就里的等了会儿,不多时,阿苗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她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一个皱巴巴小蓝印花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有些化了,您别嫌弃,可甜呢,吃了就不觉得苦了。”
  蓝布里头裹着一块麦芽黄色的糖块,也不知放了多久,因天气炎热,表层都软了,边缘更沾了一点布屑,实在有些不美。
  这时候的糖果还属于高档东西,多得是百姓一辈子沾不到甜味儿。
  晏骄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看着这个顶了天也就十三、四岁的姑娘,柔声道:“我喝了水,喝了水就不苦了。”
  “您吃不惯这药,喝水不顶用呐,”阿苗偷偷观察了她的表情,见对方确实不是嫌弃,黑红的脸上又雀跃起来,当即不由分说的将糖瓜塞过去,“左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有些局促的搓着手,故作大方的说着,可喉咙还是忍不住动了下,最后干脆转身就跑了。
  没什么用。
  糖果点心能有什么用?不过吃罢了。
  可这个小姑娘却将自己不舍得吃的糖果分给自己。
  晏骄盯着掌心的糖瓜看了许久,最后才珍重无比的放入口中。
  这糖瓜货真价实,甜的都有些发苦了,可她却觉得好似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零嘴儿。
  又过了会儿,大约是猜着晏骄已经吃了糖,阿苗这才回来,见晏骄关心案件发展,便叽叽呱呱的把审理之后得出的事情原委说明白了。
  芸娘确实是王武杀的。
  在晏骄把芸娘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手段都说了之后,王武的心里防线就瞬间崩溃,庞牧刚一示意心腹拔刀吓唬,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王武当场把犯罪经过交代了。
  这小夫妻两个刚成亲那几年确实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当时王武也是真的勤劳又体贴,外头不知多少人羡慕芸娘,竟能觅得如此佳婿。
  可是时间久了,王武就把这好日子当做理所应当,而且大鱼大肉也有吃腻的一天,再看原本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难免有些腻味。
  况且芸娘是个独生女儿,说不得爹娘娇宠些,哪怕不是有心,日常言辞也偶然会流露出骄矜和对王武家世的不屑一顾。
  而王武在外面又经常被人喊做倒插门女婿,说他是吃白饭的,十分瞧不起。如此天长日久的,王武的自尊心便有些承受不住。
  加上两人成亲后多年没有孩子,争吵的就越发频繁了。
  就在前两天开始,芸娘说起要跟王武回家过八月十五,不知怎么说到街坊邻居子孙满堂,唯独她家人丁单薄,又赌气说便是日后生了孩子也不能跟王武姓!
  子嗣一直是王武心里的疮疤,他自己入赘就算了,若是再不能为老王家留下后代,岂非不孝?
  这会儿被妻子硬生生掀开便好似点燃了的炸药桶,两人说不到一处便吵了起来,不由得相互推搡了两下,芸娘还顺手就打了他一个巴掌。
  虽然不疼,但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武当时就下决心要杀死妻子。
  可是他又不想担责任,一连想了好几天,最终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话本儿,说是用细长的东西插到人脑子里或是下体不容易被发现,他便拆了家中过节时挑花灯的细长竹棍藏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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