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来到这边之后虽然还是忙,但因为没事时被迫跟着大家早睡早起,生物钟规律很多,老胃病非但没有恶化,反而好像略轻快了些似的。
庞牧和齐远前后脚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进来,听了这话也往她脸上看,都觉得老太太说的很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晏骄瞬间处于“以一敌三”的劣势当中,哪里还敢替自己辩解,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一一应下,一直到下头的人买了包子送进来才解脱了。
“外头好热闹,”那人一边帮忙摆放一边笑道,“好些富户都开了粥棚施粥呢,那韩老三在自家酒楼前扎了老大一个棚子,连夜煮了喷香的粥,不少百姓都在那儿排队。不是说的,那粥也确实香,勾的我也想去混一碗哩!”
说的众人都笑,老太太就道:“听说那韩老三早年作孽不少,这一二年的倒是有些改了。”
“可不是么,”那人点头道,“他人虽混账些,也做了不少混账事,唯独一点,对婆娘倒是好得很。头两年他婆娘坏的艰难,韩老三四处烧香拜佛,又捐银子替那些佛像重塑金身,后来他婆娘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个闺女,又千难万险的拉扯大了,他就立志要改过自新呢。”
看来真的很少有人像李春那样烂到骨子里,只要肯耐心数,总能找出一两条优点来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千万别再去开什么赌坊了。”晏骄唏嘘道,“若他果然改好了,是百姓们的福气,也是他自己的福气。”
说着,她忽然又想起来昨儿跟郭仵作出城时遇到的事,便顺口问那人,“你可知本地有个叫赵光耀的?”
那人闻言失笑,“姑娘这话说的好笑,本地却哪里有不识得他的?前儿他老娘过大寿,开了流水席还没完,今儿又在城里城外设了好几个粥棚,听说还去城外几家寺庙、道观、尼姑庵捐赠米面粮油并衣裳布匹,好大的手笔!”
“还有其他人舍粥么?”晏骄问道。
“有不少呢,”那人想了下,又摇摇头,“有舍粥的,也有发衣裳、馒头的,还有的直接放米。今儿光城里就有大大小小七、八处棚子呢。”
齐远啧啧摇头,小声道:“那两地发了案子,因死的都是大财主,富贵人家都战战兢兢的,犹如惊弓之鸟。这里消息还没传开,倒是都还大方张扬得很。”
这包子是野菜干和菌菇的,加了一点油调馅儿,只是滋润了菜干,叫它们重焕生机,故而吃到口中并不油腻,反觉清香得很。
晏骄一口气吃了两个,一听齐远说这个,赶忙道:“即便说了,也是防不胜防,反而闹得人人自危。再说了,只怕有的人偏爱刚愎自用,你说了也不管用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庞牧摇头,“即便咱们不主动说,难不成他们真就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知道,几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一种可能:
能不能,真的通过他们放出一点风去?
第39章
当天下午, 广印府、致远州两起大案的告示就贴遍平安县上下各处,果然引得百姓们惊惧不已, 如同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炸开一道惊雷。
虽然案件的紧要细节没有公开, 但仅从只言片语中也不难想象凶手的残暴:
两家!灭门!少说也得几十人吧?
寻常百姓别说几十人了, 一口气杀几十只鸡还手软呢……
人都是惜命的,哪怕两次案发中死的都是大财主, 可谁也不敢心存侥幸,俱都警惕起来, 在家必要紧锁门窗,外出也要结伴而行,生怕那穷凶极恶的凶手一时手痒,随便抓个穷苦百姓杀了过瘾。
衙门和巡检司都骤然忙碌起来, 多处关卡巡守兵力加倍, 行人出入盘查的更严了。
如此一来,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不在平安县也就罢了,可若是在, 如此严防死守,他必然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而对方拖得越久, 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外,若果然是连环杀人, 几位死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联,或许外人暂时猜不出,但相关人员看见后必然明白, 想来也会有所举动。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
许是外部威胁的关系,一时间,平安县内竟太平的很,连素来爱往街上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也不大敢冒头了。
没了案子,热爱工作的晏骄和郭仵作被迫重新清净下来。
因死因过于明确,两人将两案的验尸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几十回也没有任何新发现,只好眼巴巴等着外头递消息进来。
偏偏那消息迟迟不到,真是急死个人。
晏骄心急如焚:再这么下去,两地官员真的要凉了……
岳夫人慈悲心肠,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听不得这样的惨案,便连烧几天香,又替那一众死者念了往生咒。
即便真是寻仇,可那一众下人终究无辜枉死,实在可怜。
见晏骄这几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连胃口都小了些,岳夫人生怕她再着急上火,回头犯人还没抓到,自己先病倒了,便主动提议带她去城外元山寺上香。
“听说那儿的腊梅开得很好,方丈也是位妙人,明日咱们便去散散心。”
晏骄本想回绝,可又转念一想,自己继续憋在衙门里也确实没什么用,倒不如出去走走,转换下思路,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趁晌午吃饭时,岳夫人就把这事儿跟庞牧说了。
庞牧略一迟疑,倒也没反对,“如今城中气氛沉闷,你们出去走走也好,只多带几个人,我傍晚亲自去接,你们莫要单独回来。”
可话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当即改口道:“也罢,稍后我先处理了公事,与你们一并前去。”
“你公务繁忙,我们多带些人也就是了,莫要耽搁了正事。”老太太说。
“我有分寸,”庞牧回道,“左右这两日手头也没甚大事,现下正逢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些好。”
说着,又看向晏骄,“山上湿冷,还是要多穿些。”
“不会打扰你工作吧?”晏骄几乎都想跟老太太说过几天再去了。
值此敏感关头,她们却还勾搭着官老爷出去耍,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务正业。
“不会,”庞牧很肯定的笑笑,“没有新线索,我也无可奈何。”
算算时间,放出去的鸽子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晏骄这才放了心,又问老太太,“既是去寺里赏花,倒不好白看。可捐香油钱什么的,我是万万不能够了,也不知做些素斋、点心之类的成不成?”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必去大厨房忙活之后,她自然也不好多拿银子,如今依旧是三两。平时吃吃喝喝也就罢了,可要是去捐款?总觉得捉襟见肘,倒不如打从一开始就不打肿脸充胖子。
“烧香拜佛本是心诚则灵,便是你空着手去,难不成还有人打出来?你这孩子忒也谨慎。”老太太笑道,“不过礼多人不怪。”
这就是同意了。
就听老太太又俏皮道:“听说那里素斋不错,你既然要带东西,咱们也不能吃亏,便先递了帖子,明儿就在那里吃晌午饭!”
晏骄和庞牧就都笑了。
难得有了点事做,晏骄也觉的来了兴致,又同这母子略说了两句话,便去小厨房准备起来。
依靠现有的设备和有限的时间,想做出不沾一点儿荤腥的点心并不像晏骄想的那么容易,琢磨半天,她也只定下改良版铜锣烧和芝麻核桃板塘。
元山寺在城东十六七里的山上,现下大雪漫漫,更是难走,要想赶上午饭,咳咳,不对,是早去拜佛,他们最迟卯、辰相交时就要动身,必须在今天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
核桃仁剥出来放在罐子里密封好,再煮一些红豆沙和绿豆沙,想了想,到底是又裁了一些四四方方的油纸。
因是头一回去正经寺庙里拜佛,晏骄激动地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先将芝麻和核桃炒熟后捣碎,倒入化好的红糖水搅拌均匀,然后将这些香喷喷到底糊糊倒入提前准备好的扁平大托盘中擀平、压实,切成小块。
等待板糖放凉的当儿,正好去准备铜锣烧的面糊。
平安县山多草多,养乳牛的不在少数,晏骄熟悉地形之后就找了一户,托他们每日早起都送些过来,拉着岳夫人跟她一起喝奶补钙。
因没有提前说,今儿送来的还只是两个人的量,晏骄只好忍痛牺牲了自己的。
可惜没有平底锅,晏骄一开始没控制好火候,糊了的、碎了的堆了许多,心疼得不得了,所幸后来熟能生巧,烙出来的小圆饼黄灿灿煞是可爱。
“我就说怎么有动静,”正忙活着,老太太就推门进来,嗔怪道,“我本想拖你出去松快松快,不曾想反倒惹了你这般劳累忙活,倒叫我不安。”
看看这满满当当的,这傻孩子也不知起来多久了,指定觉都没睡好。
晏骄麻利的将锅中四个小圆饼铲出来,闻言笑道:“瞧您说的,我是难得出去耍,这才高兴地睡不着。”
老太太闻言一怔,“你以前?”
晏骄老实摇头,“太忙了。”
她真的太忙了。
爸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各奔东西了,生活费也是断断续续的,后来更是直接没了动静,连人都找不到。
而抚养她的姥姥姥爷只是普通退休工人,经济并不宽裕。为了尽快减轻家中负担,她发狠读书,连跳几级,假期四处打工,大学期间各种兼职,整个人简直陀螺成精,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出去玩。
而等她打败一众竞争对手,顺利成为一名法医后,才知道以前的忙不过是小儿科,能挤出点时间来做点好吃的就是唯一的消遣,迄今为止的旅游全都通过做梦的方式实现了。
老太太一听,唏嘘良久,心疼的了不得。
她如此动容,晏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熬过来就好了,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老太太给她说的泪中带笑,只是摇头,又要过来打下手。
晏骄见实在撵不走,只好指派了给芝麻核桃板塘包油纸的活儿,正好这个虽琐碎却不劳累。
给铜锣烧夹馅儿的时候,庞牧就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走了进来,晏骄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笑道:“驴肉火烧和肉酱炊饼!正好配炉子上的黑米粥。”
庞牧失笑,“你这鼻子也快赶上老图了。”
晏骄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这家的驴肉火烧是一绝,配的料十分独特,外头的火烧也格外香酥,所以闻得出。”
庞牧本能的闻了几口,很自觉的保持沉默。
行吧,各有所长……
他主动去摆了碗筷,见两人还没忙活完,也跃跃欲试要帮忙。
晏骄本来同意的,结果等他吭哧吭哧捏碎了两个小饼后,脸都黑了,忍不住抬手往他身上拍了两把,“你快撒手吧!”
再这么帮下去,他们今儿恐怕要端着一盒点心渣滓出门了!
庞牧自认皮糙肉厚,被拍了也只是傻乐,“瞧你抹的轻巧,我只当简单呢。”
驴肉火烧外酥里嫩,老板又厚道,塞的驴肉满到溢出来,偶尔吃到肉筋,格外弹牙爽口。
肉酱炊饼外头还撒着芝麻,一并烤的喷香流油,一口下去咔嚓嚓作响。
再喝几口米粥,嗯,这一天就有了。
晏骄做了不少点心,每样都留了些,庞牧吃完饭后一个没看住,就溜溜达达熟门熟路的去小厨房摸了两个出来,三口两口就没了。
“这个味儿倒是怪特别的,”他拍着手上的铜锣烧残渣道,“也是你家乡食物?”
“算是吧,”晏骄笑笑,想了下又道,“还是名人推荐呢。”
“名人?”庞牧顺口问了句,“什么名人?”
晏骄神秘一笑,“蓝胖子。”
庞牧:“……什么胖子?”
他光知道人的眼珠子有蓝色的,难不成皮肉也有蓝色的?
晏骄笑而不语。
她本想骑马的,可直接就被庞牧否了。
“且不说天这样冷,大雪难行,你们一人一马都经验不足,不行。”面对原则性问题,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明显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太太也跟着劝,“是呢,好孩子,这骑马摔了可不是好耍的,听话,咱们娘儿俩坐车。”
晏骄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听他们这么一说就应了,不曾想又听庞牧道:“若想遛马,牵出来跟车倒也罢了。”
晏骄一听,喜上眉梢,冲他感激一笑:她可不就是怕小白马憋坏了么?
谁知庞牧又语带笑意的说:“就是不知它愿不愿意跟你走。”
晏骄一怔,“它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不跟我走?”
然后就被打脸了。
小白马见她过去确实很开心,在马厩里又蹦又跳,伸长了舌头来舔她,可等晏骄打开马厩门,小白马只跑出来大约两个身长,就整个儿僵住,然后刷的转身,势如闪电的冲了回去,还非常懂事的自己踢上门。
晏骄:“……”
小白马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冻死马了!
它还是个孩子,这个天气才不要出去!
一路上,庞牧和老太太都笑个不停,搞得晏骄又羞又气,只好故技重施,强行转移话题。
“今儿齐大人怎么没来?”
后头跟着四个侍卫,都算熟脸,可并没有齐远。
庞牧神色如常的道:“老图忙着,或许顾不上衙门里,只留廖先生一人我实在不放心,便叫老齐看家。”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再没个清净时候……难得出门散心,还是算了吧。
晏骄本也是随口一问,转移话题的目的达到就好,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又掀开一点窗帘赏景。
这场雪已纷纷扬扬下了整夜,现在依旧劲头十足,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琉璃世界,极其震撼。
越往城外走,野生松树就越多,银白中透出浓烈翠意,煞是动人。偶尔还有被雪压弯的枝条重重下沉后又狠狠弹起,扬起一片雪沫,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