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县令小仵作——少地瓜
时间:2019-09-29 07:21:37

  如今,都好了。
  打发走了李青,孟径庭干脆利落的处理了假道士,又对庞牧道:“京里来的督考已到城外驿站,约莫明早便能见面了。”
  当今圣人极其重视人才选拔,又嫌早一批相互勾连,干些不清不楚的营生,每每三年两次的院试便会派专人到各府督考,今年也不例外。
  庞牧嗯了声,这才问今年来的是谁。
  孟径庭道:“是仇沂州,不知大人听过没。”
  “我常年在外打杀,哪里知道他们读书人的事?”庞牧笑道,“天下的读书人里头,也就认得一个廖先生罢了。”
  “大人识得廖先生便足以抵上千军万马了!”孟径庭又笑着奉承几句,这才下去准备迎接事宜。
  孟径庭一走,庞牧就没了正行,拉着晏骄说要出去玩。
  晏骄默默同情了孟径庭一把,“人家忙里忙外,你却闲的发慌,倒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闲得慌才好呢,”庞牧笑道,“到底是人家地盘,我若真忙起来,他反而要吓得睡不着觉了。你没瞧见我前头略管了李青和薛家庄的事,他就一天战战兢兢,若再插手迎接事宜,只怕要上吊给我看了。”
  昨儿夜里,孟径庭还隐晦的说起薛家庄的事,话里话外无非担忧:
  眼见京里要来人,万一真在这个节骨眼揪出一桩大案……哪怕那仇沂州只是来监考,可到底耳朵眼睛一样不少,不会打听,难道还不会听、不会看?回头圣人一问,他再一说,自己这个知府宝座越发滚烫了。
  从院门到街口,两人又陆续碰见了同样目的的齐远、图磬和白宁,后来竟又瞧见满脸通红被撵出来的卫蓝。
  见众人只是盯着自己看,卫蓝挠挠头,微微有些窘迫的说:“先生不许我再念书了,锁了书房门,撵我出来看人放河灯。”
  庞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先生自己就是考出来的,所言必然有道理。你连日来也忒用功了些,松快下倒好。”
  卫蓝不好意思的道:“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那先生怎么不出来玩?”晏骄往他身后瞧了眼。
  “府衙内藏书甚多,”卫蓝老实道,“先生看的入了迷。”
  众人:“……”
  呵,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读书人!
  一行六人便说说笑笑往河边去。
  都昌河算是都昌府的母亲河,支流甚多,大半府城也是沿河而建,逢年过节便有无数百姓过来放河灯许愿。
  他们来的时候暮色初至,西边天空还能看见艳丽的晚霞,可已经有心急的人等不得,在那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推出去许多亮着幽幽灯火的粉色荷花灯。
  河灯扎制精巧,花叶俱全,脉络鲜明,材料又都是洒了香露的,若不仔细看,还真要以为这时节就开了满塘荷花哩!
  京城位于中原腹地,附近河流极少,白宁哪儿见过这等场面,欢喜得不得了,直嚷着也要放。
  图磬才要转身找人打听哪里买去,已经有几个眼尖的小贩挤上前来,浑身上下挂满荷花灯,笑容可掬的问道:“客官,花灯祈福,来一盏?”
  白宁拉着晏骄挑花了眼,分明一行五人,却足足挑了十多盏,图磬主动付了钱。
  晏骄掰着指头数,“先生一家子没来,少不得也要替他们放哩!还有老夫人的,郭仵作,赵婶子,阿苗……”
  一朝来到大禄朝,她也说不好究竟是幸运或是不幸,可迄今为止遇到的这许多人,着实在这异国他乡给了她无法计数的温暖……
  听她几乎将认识的人都数了个遍,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觉温柔许多。
  庞牧就擎着上头巴掌大小的纸笑,“小小纸片,这许多名字哪里写的过来!怎么不记得先给自己许个愿?”
  “我写小一点就好了。”晏骄笑道,果然趴在桥墩上,用随身携带的炭笔认认真真写起来。
  庞牧立在一旁虚虚护着,帮忙遮挡过往行人,只是含笑看她,见她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眼睛里柔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炭笔不同于毛笔,更好操作,线条也更细一些,晏骄累出一身大汗,将一张小纸片写得密密麻麻,又反复检查几遍,总算没漏了谁。
  她在心中默念:愿大家都平安顺遂……
  放河灯时,卫蓝就在她左手边,她无意中瞥了一眼,见对方第二盏花灯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张开。
  晏骄不觉诧异,“你?”
  卫蓝在那盏花灯上轻轻推了下,目送它晃悠悠飘远,渐渐汇入到一股花灯组成的洪流中,“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该恨他?”
  晏骄没说话,心情着实复杂。
  却见卫蓝突然笑了下,眼神复杂中却又透着几分透彻,“我不怨他。他本出于好意,想带我散心,不曾想……他本可以装作不知道,学着旁人那样买官,日后飞黄腾达,可他着实是个傻子,偏偏又偷偷的回来放我走……”
  当时卫蓝并不想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了,张开绝没有好下场。可那时张开已经惊动了外头守备,若他不走,两人谁都跑不脱。
  “我时常梦见张开,他说不后悔,”卫蓝怔怔望着渐渐被火光映成一片橙红的河面,看着它们上下起伏,轻声道,“我欠他一条命。”
  “他是替我死的,来日我有了出息,必然替他给二老养老送终……”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庞牧等人也都默默的听着。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混在嘈杂的人声和潺潺流水声中,微微有些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悠悠飘来,却又像是很近,清清楚楚落到所有人心里。
  良久,齐远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那你就更得好好活了。”
  卫蓝一怔,也跟着笑了,眼底一片清亮,“是啊。”
  他得活,好好的活,连着几个人的份儿一起活。
  众人便都齐齐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愉悦和希望。
  齐远才要再说点儿什么,突然觉得身后挤过来两个人,他本能的反手一个擒拿,将来人按在地上,伴着一声娇呼定睛一看,“娇呃,姑娘?!”
  娇秀毕竟是这姑娘的乳名,他也实在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喊出口。
  娇秀又痛又羞,哼哼唧唧几乎要哭出来,一同来的丫头更是被这突变吓得出不了声,还是经过的几个百姓喊叫起来,众人才纷纷回神,齐远也跟被烫了手似的赶紧撒开。
  他四下看着,拼命甩手,最后灵机一动……滋溜一声钻到庞牧背后藏了起来。
  “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回头这娘们儿若是闹起来,你可得帮忙作证!”
  娇秀揉着胳膊站起来,本就委屈,见他如此行事,眼眶就红了,“我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吓了我一跳!”
  她难不成是个老虎?碰一下就恨不得洗手!
  齐远从庞牧后面露出脑袋来,“你还吓了我一跳哩!”
  这么些人,鱼龙混杂的,他还以为有人要行刺他家国公爷呢!
  娇秀还要说话,晏骄就赶紧跳出来问道:“谁吓你一跳?那对母子?”
  问问题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娇秀后头哗啦避开一群人,露出来一个大圈,里头跌坐着一对形容狼狈的母子。娘儿俩似乎也受了惊吓,正死死抱在一起,散落的头发中露出来两双警惕又惊恐的眼睛。
  娇秀点点头,小声道:“我才刚跟……他们可能是不小心跌倒了,顺势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就……”
  表姐打听到平安县衙一行人出来逛,死活也撵了娇秀出门,她本就紧张羞臊,浑身绷的什么似的,结果斜地里突然扑出来两个人,没当场叫出声已经很难得了。
  白宁主动上前询问那位年轻的母亲,“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能站得起来吗?”
  因怕有诈,她也没直接上手,而是离着约莫一步远就开了口,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也能反应的过来。
  对方似乎真的被吓坏了,白宁连问几遍才渐渐定了神,一双眼睛终于艰难的集中视线,结巴道:“没,没伤,起得来。”
  她一边拽着孩子往上爬,一边还犹如惊弓之鸟四处观望,这一反常举动登时引起庞牧等人的注意。
  白宁又问了两句,确定他们没问题之后才准备离去,谁知对方突然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又飞快的道:“姑娘,我们,我们娘儿俩逃灾出来的,几日没吃没睡,您发发慈悲,能不能叫我去做个粗使婆子?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我吃的不多,什么都能干!”
  白宁傻了眼,下一刻就被图磬拉到身后。
  见众人都一脸警惕,那母亲眼里就要掉下泪来,双唇抖动道:“姑娘,几位大爷,我们娘儿俩真的是走投无路,几位就行行好!”
  说着,又要磕头。
  “这位婶子,”晏骄忽然出声道,“你二人虽形容狼狈,可面色红润,气息有力,衣裳虽凌乱却不破旧,鞋子磨损也不严重。听口音又是都昌府一带人士,而近来这附近州府并未有天灾上报,若是人祸,只管说来。不然你若说是逃家倒有几分可能,这逃灾,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这娘俩瞧着怪可怜的,若是实话实说,他们未必不能帮一把,可这一张嘴就是谎话,实在可疑。
  她这番话软硬兼施,本意是叫对方放弃抵抗,直接坦诚相见,谁知对方却好似见了鬼,直接抱住那个看上去已经五六岁的男孩子跌跌撞撞钻入人群跑远了。
  晏骄原地愣了半晌,满头雾水看向庞牧,“这算怎么回事儿?”
  她说什么吓人的话了吗?
  庞牧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又冲人群中唤了一声,“小八,跟上去。”
  “小八?”晏骄又惊又喜,跟着努力眺望,“他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
  “你瞧见就坏了,”庞牧失笑,“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彼此有个照应。”
  说完,他又貌似不经意的环视四周,“得了,灯也放完了,人也见了,这便回吧。”
  小八当晚就回来了,熟练地跟庞牧汇报情况。
  “属下跟着那母女俩走了大半座城……”
  “等会儿,”庞牧诧异道,“是个女娃?”
  “是呀,”小八点头,“本来属下也以为是男娃呢,结果半道上那娃娃嚷饿,一出声,这才露了真。”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就有不少雌雄莫辨,若是再刻意装扮,粗粗一看很容易被混过去。
  庞牧心头微动,好端端的女娃为何偏要做男娃装扮?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那母女二人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母亲不止一次挑衣着光鲜、气势不凡的人下跪,试图找个栖身之所,可大家都怕有诈,无一人答应。如今她们也只好宿在善堂内,又似乎是听了晏姑娘的话,还故意撕坏、弄脏了衣裳和手脸,属下先回来禀报,小六在那头盯着。”
  庞牧一边听他说着,一边不住地用食指敲击桌面,心中无数个念头飞快闪过。
  她既然想逃,为什么又非要在城里找活儿做?是不想离开这儿,还是……知道自己离不开?
 
 
第62章 
  “没抓到?怎么就没抓到?”
  薛永一张老脸暴怒到扭曲, 眼珠子里都崩出血丝来,犹如厉鬼, 摇曳的灯火下尤为可怖, 哪里还有半分那日当着庞牧和孟径庭的面跟李青道歉时的谦顺温和?
  他麻利的抬起腿, 将面前垂头站了一整排的手下挨个踹倒,踹一个骂一句, “没用,废物!大事都叫你们耽搁了!”
  那些人像是挨打习惯了, 被踹倒之后又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重新站好,自始至终,表情都麻木的如同木偶人。
  薛永挨个打完之后, 微微喘了口气, 眼神凶狠,“回头河神发起怒来,你们谁也跑不了!”
  听了这话, 那些人麻木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惧色,“族,族长, 我们知错了!”
  “知道有什么用!”薛永啐了一口,“区区一个娘儿们带个丫头, 难不成长翅膀飞了?办不成……哼!”
  打头那人本能的回想起往年祭祀时,那些祭品们的惨状,打从心底里打了个寒战, 忙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几日城内外举行灯会,好些周边城镇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人多的很……”
  他是一位族老的侄子,眼见薛永的表情越发狠厉,不由自主的朝隐藏在黑影中的几位族老投去求救的眼神。
  对方终于动了动,出声劝和道:“事已至此,就算打死他们也无用,还是想法子的好。”
  “有什么法子好想!”说起这个薛永更来气。
  百十年来,薛家庄上下几百口人都一起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也因为这个,他们不仅很少与外界交流,更少有对外通婚的习俗。
  这自然是有好处的:薛家庄平安无事的延续至今,人人丰衣足食,家家盆满钵满。
  可也有坏处,那就是适合产育的女人越来越少,每年诞下的孩童自然更少。
  有些个死心眼儿的娘们儿一看生的是女娃,竟有狠心当场掐死的……根本不够用!
  薛永面色阴沉的盯着篝火,脑海中不断翻滚:
  这是祖宗定的规矩,若是连点祭品都准备不好,河神凭什么赐予荣华富贵?
  这几年庄内都没有女孩儿降生,巫师亲自请示了神明,说是可以用阴年阴月阴时的外族女子尸体代替,可偏偏……一时半刻的,又哪里去寻另一具?
  想到这里,薛永心中再次涌起怒火,恨不得再踢这几个不中用的一脚。
  连去偷个尸体都能把人惊动了,还能顶什么用?
  “族长,”外头进来一个人,恭敬道,“薛老三和他大儿子来了。”
  薛永面上忽然闪现出一丝阴毒的喜悦,“叫他们进来。”
  薛老三是个木讷的中年男子,唯唯诺诺,但他的儿子薛猛却高高壮壮,显得很精神。只是这精神的却有些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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