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县令小仵作——少地瓜
时间:2019-09-29 07:21:37

  薛猛刚一进门,便满脸狂热的匍匐到族长脚下,虔诚的亲吻他的鞋子。
  薛永满意的蹲下去,像拍狗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做得很好。”
  薛家庄虽总是需要女子,可男人们却从瞧不上女子,即便生的娃娃也懒得多瞧一眼,更别提照料,所以薛老三的婆娘多年来才能瞒天过海。
  而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三天前无意中窥破了生母守住的秘密,并在第一时间报给了族长的儿子……
  薛猛用力抬起头,脸上一片兴奋的潮红,又咬牙切齿道:“那贱人竟敢耽搁族中祭祀,族长大人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替您将她们捉回来!”
  薛永满足的笑了,温和道:“去吧。”
  亲生儿子,总比外人更容易发现母亲不是吗?
  薛猛果然像得了肉骨头的狗,当即带着几个如他一般狂热的年轻人去了。薛老三张了张嘴,木讷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迟疑,可到底什么都没说。
  为了族人,便是婆娘和女儿又如何?
  薛老三父子离去之后,几位族老又与薛永说起河道的事。
  “……鱼也似乎一年少过一年,巫师说了,要及时拓宽河道……”
  “是这个话,就好比人住屋子,河道宽了,鱼住的地方多了,想来自然能多多的生崽,咱们也能多多的制香……”
  “可李青那厮已经被惊动了,咱们失了先机。”
  “可惜那鱼只长在那一段。”
  “唉,总得多弄些银子罢。如今仗打完几年,外头买个人也贵了许多……”
  “早知就该前些年多买几个小的,养到如今也能生了。”
  因如今族中孕龄女子十分稀缺,打从前几年开始,薛家庄也不得不破例从外地买女人。只是因近几年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富足,愿意卖身又亲人死绝了的孤女越来越少,价格么,也渐渐高涨起来。
  薛永听得心烦意乱。
  他不敢怪罪河神,却有些埋怨祖宗。分明他和族人们尽心侍奉,能做的都做了,可为何鱼还是越来越少?
  ——
  督考仇沂州到了,庞牧果然不认识,倒是对方见廖无言竟也在此地很是兴奋,两人相互引经据典的说了许多各自仰慕的话,把一众人酸的不行。
  光是这么看着,仇沂州也绝对是廖无言一挂的人物:同样的清瘦儒雅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文人特有的风流,体内的书香气简直要溢出来了。
  这么两个人坐在一起谈史论道……曾有过黑历史的孟径庭莫名觉得自己拖后腿了。
  “听闻廖先生随国公爷来平安县任职,离京前我还想着,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去见上一见,如今倒是托了孟知府的福。”仇沂州笑道。
  仇沂州是京官儿,虽没什么实权,可到底清贵,又是天子近臣,孟径庭哪里敢真就认了,当即拱手赔笑,“哪里哪里,庞大人与廖先生都是人中之龙,下官才疏学浅,平日里也时常请教呢。”
  仇沂州这次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督考,也懒得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机封,直接装没听出来的,又转过脸去跟廖无言说话。
  “当年先生执意随定国公离京,先生失落的很,此次得知我前来都昌府,还唠叨许久,叫我若有机会得见先生,还要再劝一劝呢。”仇沂州诚恳道,“先生果然不愿去西城书院做个院长么?”
  西城书院位于京城西郊,乃是天下头一座书院,又背靠天子朝廷,实力雄厚,朝中怕不有泰半朝臣曾在那里就就读,民间也有“不入西城,不进朝廷”的话。
  而仇沂州口中的先生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德高望重为人谦和,从二十年前便担任西城书院的院长至今,对廖无言极其欣赏,早年就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寂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廖无言干脆利落的推了。
  在下首陪坐的晏骄这才知道廖先生字寂。
  她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庞牧字天阔,图磬字雅音,廖无言字寂,比较熟的人里头似乎只有齐远的字她还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偷偷问了身旁的白宁。
  “你还不知道啊?”白宁微微吃惊道,“他的字还是先生帮忙起的呢,仲云,好听吧?”
  齐远身世孤苦,庞牧又不大擅长这个,所以当时年纪最大最沉稳的廖无言就代劳了。
  仲云,还真是挺好听的,而且颇附和齐远悠然跳脱的性子。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身后站着的齐远,心道这家伙平时看着就是个逗比,自己也总是跟庞牧和廖先生一起喊他老齐,要么就直呼其名,没想到人家的字正经文雅又好听。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呢,齐远已经先一步察觉后看过来,熟练地龇牙咧嘴挑眉。
  晏骄不忍直视的别开脸,心想这果然还是个逗比吧?
  众人正在说话时,一个衙役就进来通报,“大人,外面有人当众强抢妇女呢!”
  孟径庭瞬间被众人射过来的视线看的头皮发麻,脑袋里嗡的一声,简直要当场哭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仇沂州和庞牧都在呢,他辖下就闹出来青天白日强抢妇女的事儿……
  所谓恼羞成怒就是这么回事儿,孟径庭连起身的动作都显得气势滚滚,赶到现场时怒气都快化作实质了。
  哪怕庞牧和仇沂州几人都避嫌没跟来,可,可人家已经知道了啊!要是自己处理不好……
  孟径庭拒绝联想。
  他见前头乱糟糟的,人堆儿里果然一个女人搂着孩子鬼哭狼嚎,旁边几个青壮一边推搡围观百姓,一边大力撕扯,并未因“知府大人到”的警告声而有所收敛,不由越发火冒三丈,“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父女,真当本官是死人,律法是摆设吗?”
  百姓们见父母官来了,都欢欣鼓舞,越加卖力的阻拦。
  若非方才有人看见不对吆喝起来,只怕这娘儿俩早就给人拖走啦!
  “来啊,将这些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给本官拿下!”孟径庭喝道。
  简直是一群混账,偏挑在这个档口惹事,不拿你们杀鸡儆猴都对不起这身官服!
  领头那人闻声看过来,赫然就是薛猛。
  他满面涨紫,两只眼睛里满是赤红血丝,疯狂的模样如同恶鬼,只将附近百姓都吓得往后退去。
  “这疯女人是我娘,她如今发起疯来,要偷了我妹子出来卖!”薛猛大声嚷道,“难不成大人也要阻拦这家务事么?”
  孟径庭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那不断挣扎的女子,见她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疯癫一般又踢又撕又咬,实在不像个神志正常的,“你说她是你娘,可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本官不可能就此放你等离去。”
  “有凭证!”薛猛身后一人喊道,“户籍簿子上写的明明白白,我们进城都随身带着哩!大人不信尽可以去查验!”
  说完,果然从怀中掏出身份文书。
  他们这样大方坦荡,不光百姓们以为自己劝错了,就连孟径庭也迟疑起来。
  莫非,真是个女疯子?
  然而就在此刻,那女子似乎也看出孟径庭心生退意,急得不得了,竟狠狠一口将抓住自己的人咬出血,身体里迸发出惊人的力气,连滚带爬往这边扑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没有疯!是这些人疯了,他们要抓民妇的女儿去祭河!”
 
 
第63章 
  孟径庭活了三十余载, 就没觉得自己的脑袋这么大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番赵良神仙粉一案因牵涉到读书人,圣人十分重视, 日日督促, 听说差不多结了。他辖下都昌府虽然也出了事, 到底不是起源地,而且人犯又在这里被抓, 他倒也算功过相抵。可眼前这事儿……
  活人祭祀,这都多少年没听过了, 若果然是真的,他,他还不如当初就辞官回家种地!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危急时刻,孟径庭的脑子转的空前溜, 没等那妇人喊第二嗓子, 就直接命人将这群人全都堵了嘴拘回衙门,又命心腹看守,然后直接跪倒在庞牧跟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
  “吾命休矣,国公爷,救救下官吧!”
  庞牧直接被他跪懵了, 哭笑不得,“谁又要你的命了?”
  都是读书人, 可孟径庭跟自家廖先生差忒多。
  这厮动不动就求救,而自家先生但凡遇见事儿,那是恨不得头一个撸着袖子上前骂人的, 不将对方骂厥过去姓儿都敢倒着写……比不了,真不能比。
  如今已然事发,藏是藏不住的,孟径庭索性也不含糊,事无巨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
  自己历史不清,如今又被逼着走清官路子,外头黑白两道的民间、官府算是都得罪了个干净,不知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指望他们帮忙?想都甭想!
  唯独这位定国公,虽在手里攥着他的小辫子,可到底还是保了一把不是吗?
  只要自己还有点儿用,难不成他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找根绳子上吊?
  庞牧一听,果然没急着骂人,反而仔仔细细又问了遍,思索片刻,还专门请了廖无言来,又叫孟径庭去将能找到的有关薛家庄的卷宗、文书尽数搬来。
  “走,先去审审!”他倒要瞧瞧这薛家庄是个什么来历,以至于如此无法无天。
  见他这般行事,三言两语间安排的井井有条,孟径庭登时就跟黑夜中迷途的游子找到亲娘似的有了主心骨,忙哽咽着去了。
  有救了!
  中午晏骄过来送饭,听说几位大人在里头议事,便将食盒递给门口守卫,“那行,我不进去打扰了,劳烦你转告大家,今儿吃面,得趁热快吃,不然该坨了。另一个小盒子里是甜品,红枣核桃,补脑益气,只是别吃多了,太甜。”
  如今他们平安县衙也算家有考生,晏骄怀揣一颗老母亲的送考心,最近做这类益气补脑补血的东西就比较多。
  守卫点头应了,晏骄也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谁知她刚走到半道,守卫又跑来喊人,“晏姑娘留步,大人请您进去呢。”
  “叫我?”晏骄伸手指了指自己,忽然眼前一亮,“哪儿死人了?”
  守卫一噎,就没见过听说死人这么积极的。
  他啼笑皆非道:“还没呢,具体做什么属下也不知,您还是自己进去问吧。那我这就给您叫饭去。”
  晏骄笑着道谢,推门一看,呵,孟径庭也在!
  庞牧和廖无言已经在非常熟练的拉开架势拌面了,他立在一旁显得就有些呆:
  这定国公和廖侯爷也忒朴实了!哪儿有捧着大海碗一边吃面一边说案子的!这,这不像话啊!
  而且活人祭祀啊,何其令人发指,你们真能吃得下……
  晏骄问了好,又对孟径庭笑,“孟大人也没吃吧?没想到您也在,稍等哈,马上就来。”
  孟径庭干笑:“……哎,您费心。”
  这到底是在谁家?
  庞牧麻利的将另一个碗里用鸡丁、各色菌丁炒制的面酱拌入碗中,让那些面条都均匀的染上红棕油亮的诱人色彩,又夹了点儿胡瓜丝,熟门熟路推给晏骄,“你跟廖先生体弱,不耐饿,你们先吃。”
  晏骄瞅了瞅那脑袋大的一碗,摇头表示拒绝,“这是给你盛的,我两顿也吃不完啊。”
  庞牧又往她眼前推了推,直接塞筷子,“你先吃,吃不完剩下给我。”
  孟径庭:“……”要不要这么节俭?
  他忍不住顺着想了下,若是自家夫人吃剩的给他……不行,不敢想,想起来就头疼。
  人都这么说了,晏骄也不继续推辞,果然嘶溜溜吃面,又问庞牧,“你们说正事儿,又没死人,喊我来干嘛?”
  “只怕不是没死人,而是死了咱们不知道。”庞牧顺手替她把落到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三言两语将祭河的事儿说了。
  “活祭?!”晏骄大吃一惊,筷子都掉了,“我以为这种事早就绝了!”
  一般这么残忍的事情大多发生在极其落后的封建时代,可眼见着大禄朝的发展程度跟宋明差不多,怎么还有?
  廖无言擦了擦嘴,“我记得前朝野史中有过记载,在西边曾有过一个与世隔绝的镇子,那里就曾盛行过活人祭祀。只是后来被人揭发出来,因过于残忍而被剿灭。那里的人也大多姓薛,只是不知如今的薛家庄是否就是当年残存的余孽。”
  他无愧活文献的称号,哪怕前朝未曾正式发行过的野史都有涉猎,而且还记得这样清楚。
  孟径庭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案子破了,当即用力点头,“依下官愚见,天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前朝叫他们跑了,本朝必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话音未落,在场三人便都齐齐看向他,眼神复杂。
  虽无人发一言,可孟径庭还是有种被窥破小心思的感觉,当即窘迫起来,小声道:“这个,这个下官也是……”
  庞牧摇了摇头,心道这厮遇事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明哲保身,果然还是缺历练。
  “不过话说回来,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吧?”晏骄再次提出疑问。
  “有用,有大用!”庞牧欠身取过一张地图,在上面几个位置圈了圈,“一来呢,我们都觉得你所学甚杂,好像什么都有所涉猎,活人祭祀的事情有所了解也未可知。二来么,我们才刚已经审过那对母女和薛家庄一众打手,基本已经能够确定是真的。所以,这河中,只怕还埋藏着无数冤魂。”
  得了,尸体来了!
  晏骄愁眉苦脸的盯着那张抽象地图看了半天,都不知该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感到悲哀,还是为古人绘制地图的神似持续崩溃,最终选择放弃抵抗,翻开小本本,一边向他们询问必要信息,一边自己动手画地图。
  “这回的难度不小啊,”晏骄啧啧有声,“首先,陈年尸体本就是我们法医,啊,仵作都不爱碰见的;其次,在河水,尤其还是流动的河水中浸泡过的,那就更不想碰了,能找到的证据恐怕很少,都给冲走了。最后,”她抬头看向众人,“这条河流域广、流速大,虽不敢说大海捞针,只怕也不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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