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县令小仵作——少地瓜
时间:2019-09-29 07:21:37

  既然过去这么多年都一直没被人发现,可知这河道必有古怪,没准儿底下通着暗河、溶洞之类的,鬼知道给冲到哪儿去了?
  现在想找,谈何容易?
  “这个你不必担心,”庞牧笑着看向廖无言,又做了个揖,“有先生在,只需给他水利图纸,找出沉尸地点便如手到擒来。”
  这都能行?晏骄立刻满脸崇拜的看向廖无言,“先生,您还有什么不会的!”
  兵贵神速,因薛家庄的祖宗有疑似逃脱的前科在,庞牧展现了惊人的行动力:吃完饭就点兵围剿去了。
  先带人悄悄将出入薛家庄的关口围起来,若另有隐情或是误会一场自然好,可若确有其事,也能防止任何相关人员逃脱。
  孟径庭还有点迟疑,“这个,仇督考还在,不如”
  “不如孟大人先回去等消息吧,”听完事情原委的齐远整个人都如同一场随时会爆发的雷雨,压抑又阴沉,此刻竟少有的主动怼人,“左右您去与不去也没什么分别。”
  晏骄诧异的看着他,双腿微微发力,驾着小白马来到庞牧身边低声询问:“老齐怎么了?”
  虽说一直都知道他对女孩子尤为宽厚,可今儿的反应实在有些吓人了。
  庞牧无声叹了口气,先抬手示意齐远打先锋,等他走远了,这才对晏骄解释说:“老齐是我当年同父亲在外打仗时捡到的,这事儿你知道吧?”
  晏骄点头,就听他又道:“可你知道我们遇见他时的情形吗?”
  那会儿的齐远也不过十岁,这个岁数的孩子在易子而食的年月,落在外人眼中,那就是一锅肉。
  一路上,齐远的爹娘为了保护他和三个姐妹先后死去,剩下还不满十岁的齐远,过早地承担起保护家人的重担。
  他像是发了疯的狼,打起架来命都不要,连最高大的成年男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可饶是这么着,他还是没能阻止饥饿和瘟疫将三个姐妹的性命夺走……
  “救,救救她们……”这是皮包骨的齐远见到庞牧时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军队正在急行军,连同几具尸体一并带上很不现实,可齐远一直都死死抓着早已凉透了的几个小女孩儿,最后庞老将军不得不将他的手掰断……
  打从认识的第一天起,齐远给晏骄的印象就是欢乐的、活泼的,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鲜活气儿,并不介意第一个用诚意欢迎自己。可她却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大男孩儿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痛苦的过往。
  她看着前面依旧挺拔却显得分外孤单的背影,心里一阵阵难受。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呀。
  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带着微微暖意的春风轻轻吹过脸面,分明温暖的很,可齐远身边却好似聚集了累年的寒意,冰冷刺骨。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少有的压抑的怒火,一路上大气不敢出一口,可走着走着,一匹小白马悄然上前。
  “吃糖吗,很甜的。”晏骄递上去一块油纸包裹的小方块,小声道。
  齐远用力抿着嘴,低头盯着那块隐约散发着红枣和核桃香气的糖块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眨了眨眼,抬手接过。
  “大人告诉你了?”
  晏骄犹豫了下,点头。
  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失去至亲的痛苦,远不是所谓的设身处地能够理解的。因为“设身处地”,本不过是倾听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齐远狠狠捏了下糖块,张了张嘴,苦涩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在我怀里,可是我连一件像样的花衣裳,一口薄皮棺材都给不了……”
  战火无情,在那样的年代,就连战死沙场的将士们都是马革裹尸,而一旦被掩埋,谁也回不去了。
  他失去了那么多,战不畏死,保护的就是这样的杂碎?
  为什么他拼尽性命求而不得的珍宝,在有些人那里,反而弃之如敝履?
 
 
第64章 
  虽然有薛氏证词, 但眼下庞牧他们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仍只能算一面之词, 所以他先命齐远带人将薛家庄团团围住, 然后径直带着廖无言和晏骄等人沿河奔走, 寻找可能堆积尸体的地方。
  廖无言举着孟径庭找出来的都昌河图纸细细查看,又时不时停下与眼前实物比对, 最终竟停在一处坟场外围。
  晏骄举目四望,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突然抬手往远处一指,“那儿是不是当日李青与薛家庄众人聚众斗殴的地方?”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过去几日发生的零星片段竟都在此刻慢慢串联起来。
  庞牧沉吟片刻, 示意众人就地扎营, 准备下水。
  正忙活着,忽听身后一阵喧哗,有人来报, 说是正命人清扫祖坟的李青听到动静前来查看,听说是衙门众人在此办案,又特意叫人抬了许多桌椅板凳并水饼瓜果下来。
  晏骄看看左手边那条极有可能沉尸无数的河流, 再瞅瞅右手边确实埋尸无数的李家祖坟,衷心觉得此处绝不是什么适合野炊的场所。
  庞牧和孟径庭要办正事, 没工夫招呼李青,正好由偶像晏骄上前接待,顺便进一步打听点消息。
  “李老爷, 你怎么今儿还在这儿?”
  见她亲自过来,李青一张胖脸都笑开了花,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道:“哎呦喂,可当不起姑娘一声老爷,您喊我老李就成了。”
  晏骄见他一张满是热汗的脸上笑的憨厚,既感动又好笑,顺口慰问几句,李青果然十分受用,简直有问必答。
  “姑娘有所不知,薛家庄毕竟人多势众,上回的事儿虽了了,可我总觉得不安心。况且又到了这个时候,担心他们背地里再使坏,这几日就日日守着。”
  晏骄心头微动,追问道:“什么又到了这个时候?哪个时候?”
  李青亲自拿大手巾把才刚小厮抬下来的靠背大椅子擦得闪闪发亮,热情的请晏骄坐了,这才道:“正如小人上回所言,薛家庄的人常来此地捕鱼,每年这个时候便会十分隆重的祭祀。小人虽不常来,可听守墓的人说,一连好几天,天不亮便乌拉拉又吹又打鬼哭狼嚎的,十分瘆人。”
  经过挖祖坟一事,李青算是跟薛家庄的人正式撕破脸,便是仅有五分的事儿也恨不得夸大成十分,更何况此刻他所言句句属实。
  祭祀!
  晏骄语气急切的问道:“你可知薛家庄的人祭祀时会做些什么吗?”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李青老实摇头,又压低声音道,“以小人愚见,那薛家庄神神道道的,怕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别处祭祀都恨不得引了外头的人去瞧热闹,偏他们多少年都藏着掖着,防贼似的,每到这个时候,略靠近他们庄子一点儿就要被打出来呢。”
  若没有薛氏的事儿,晏骄没准儿还是觉得薛家庄此举虽然有些过分,但并不算出格:
  毕竟人家可是以制香为生,或许这段时间正是配料的时候呢。
  但现在……
  见她两道秀眉微蹙,李青也不敢胡乱插话,只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晏姑娘,小人还能帮上什么忙么?”
  回过神来的晏骄想了下,“你和守墓人平日偶然瞧见薛家庄的人在此地活动时,可瞧见他们做什么了么?”
  “打鱼啊。”李青肯定道,又指着眼前河面,“就是从这里打鱼,宝贝的很!哦,原本多在前头河弯处,可近几年也不知是鱼少了还是怎地,来的少了。”
  “只是打鱼?”已经大胆设想的晏骄现在觉得薛家庄众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很可疑,并不相信那群人真的会老老实实过来打鱼。
  “可不是么,”李青点头道,“不怕姑娘笑话,有个守墓的小子好奇,也偷偷去摸过两条,可不管怎么做都难吃得很,一股怪味儿!也不知那群人到底怎么吃得下去。”
  他还要再说什么,那头下水的衙役们却已经有了动静,晏骄忙打发李青先回去,自己赶紧也提着裙子奔过去。
  头一个冒出头来的是林平。
  他叔父是积年的老渔夫,他与几个堂兄弟从小跟着在河上长大,所以水性十分好,竟比孟径庭手下这群东道还快。
  林平抹了把脸,面色凝重的对庞牧和晏骄道:“大人,晏姑娘,都只剩下白骨了,七零八落,拼不成块。”
  晏骄一听就觉头大,“这可真是麻烦了。”
  她又转头去催另一个衙役,“贾峰和郭仵作还没到吗?”
  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从这处河弯内捞出来的白骨竟摆了满满一地,整段河床都下降一尺有余!
  日光正盛,春风如酒,可任谁看了这如画春景下摆放的满地白骨,都会本能的感到一股寒意游走全身。
  凉风吹过,晏骄木然看着眼前又短又细的白骨堆,久久无法出声,只觉得喉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缓缓蹲下去,手指虚虚停在骨头上空,声音干涩道:“年龄,大约都在三到六岁之间。”
  “他们还太小了,”晏骄转过头去,看着庞牧,忽然就噼里啪啦掉下泪来,“不太好分辨男女……”
  还都是些小孩子啊。
  庞牧上前揽住她,抬手帮她擦了擦泪,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发心,“我们给他们报仇。”
  众人都恨得牙痒痒,白宁禁不住哽咽,连图磬这个家教严格的君子也忍不住骂道:“简直猪狗不如!”
  “哎呦!”正忙的团团转的林平不小心被河底石头划破手指,本来没在意,谁知竟被一条鱼狠狠咬住。
  他一把掐住那鱼的腮将它提出水面,看清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就见这条不过手掌大小的鱼凶悍无比,口中竟生着几排尖锐无比的长牙!
  林平愣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狠狠打了个哆嗦。
  “大人!先生!晏姑娘!”他顾不上继续摸骨,抓着鱼跑上岸,气喘吁吁道,“你们瞧瞧,这鱼的牙齿可跟白骨上面的划痕对得上么?”
  三人闻言一怔,果然捏着鱼鳃蹲下与几根痕迹明显的骨头细细比对,最后俱都张大了嘴巴:
  对上了!
  饶是廖无言知晓天下事,也被这新得出的结论惊得连退几步,捏着眉心不住打晃,声音发颤,“这些孩子竟,竟是……”
  庞牧捏碎了手边石头,咬牙切齿道:“如此牲畜,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这些孩子分明是溺死后,被河中鱼群吃了,所以才会剩下这样干净的骨头……
  晏骄脑海中嗡嗡作响,不断回荡着刚才李青的话:
  “薛家庄的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会祭祀。”
  “……打鱼!味道怪得很!”
  “……配置香料,神神道道的……”
  有什么真实到残忍的信息在她脑袋里轰然炸开,令她眼前发黑,浑身发抖,胸腔内憋闷的厉害,随时都要爆裂开。
  庞牧觉察到她的反常,忙一把扶住了,关心道:“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骄才要张口,却猛地转过身去哇哇吐起来。
  其实因为薛家庄外逃母女的案子,她今早并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可这会儿却在拼了命一样的呕吐,直吐到最后只剩一口一口的酸水,胃里绞的生疼。
  庞牧替她拍着背顺气,又递上清水漱口。
  晏骄胡乱喝了几口,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这些孩子活着时被薛家庄的畜生用来祭河,便是死了,也被喂了鱼。他们的香料秘方,就是这河里的鱼!”
  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她自认见过世上最恶心的尸体,最惨烈的场面,那种时候都不曾呕吐。可就在此时此地,人心的险恶与丑陋却令她作呕!
  孟径庭浑身冷汗淋漓,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从未想过,这块看似平静富足的土地下竟还隐藏着这般罄竹难书的滔天罪恶。
  众人都被晏骄说的话惊呆了,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现场一片死寂。
  晏骄强压住恶心,木然望着满地尸骨,哑着嗓子道:“在此定居的百十年里,薛家庄的人每年都以活人祭祀,后来因为堆积的尸骨过多,导致河道变浅变窄,这种鱼的生存环境受限,便迁徙到别的地方。薛家庄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不敢清理河道,而是异想天开的想要拓宽,于是位于河岸另一侧的李家祖坟首当其冲……”
  强烈的不适过后,晏骄的声音平静到诡异。
  她就这么站在累累白骨中,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声音随风飘出去老远,叫每个人的心都狠狠缩紧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尚且飘在半空中,同样木着一张脸的齐远回来了。
  他身上隐约带着血迹,下马对庞牧禀报道:“回禀大人,薛家庄众人不服管束包藏祸心,暗中私藏兵器并训练私兵。方才意图冲卡,与我方发生冲突,我方零损伤,薛家庄一众非死即伤,听候大人发落。”
  薛家庄的武装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在齐远率领的这支骑兵队伍面前却不够看。
  当花架子步兵遇上真正铁血淬炼过的骑兵,这样的战力对比便好似开玩笑一样。
  齐远不过带人来了两个冲锋,就看不到能站着的了。
  庞牧等人都是闻惯了血腥味儿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还在地上瘫着的孟径庭,离着一丈远就被齐远身上浓烈的血腥气熏的白了脸,本能的往后缩了下。
  庞牧面不改色的嗯了声,脸上没什么温度的看了他一眼,“有劳孟大人跟着走一趟,将薛家庄还能喘气的都带过来,本官要亲自审讯。”
  孟径庭听出他话中不满,顿时抖若筛糠,唯唯诺诺行了礼,如丧考妣的跟着齐远去了。
  越往薛家庄走,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越浓,等到了约莫还剩一里地的位置,骑在马背上的孟径庭已经能看见散落一地的断臂残肢。
  他终于忍不住趴在马背上哗啦啦的呕了出来。
  泪眼婆娑中,他又看见齐远用始终如一的木头脸冷漠道:“都昌府城外不过几十里竟有多达数百人的铁甲武装,而你在此执政数年,竟丝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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