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她没有摸到自己家的钥匙,但她并不奇怪——她多少已经猜到家门钥匙在谁的手里了。
“慢点儿慢点儿!哎呀!那边的你们做什么呢!我这红木桌子可贵了!你们可轻点儿搬!”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单元楼下咋咋呼呼。她一会儿要那些把家具搬出来的人小心点儿,一会儿又骂几个搬家工不长眼睛,把破烂当宝贝给搬了出来。
“诶诶诶——你们这搬家公司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东西尽给我擦着碰着撞着!破烂全给我捧着抱着!你们小心我投诉你们!真是的!”
茶壶一样叉着腰,中年妇女指着人的鼻子就骂。那些搬家工年纪大些的神色麻木、恍若未闻,几个年轻的却是嫌中年妇女说话太臭,脸上隐有恨意。
顾凌霄看见那一件件被当成垃圾的家具要么四分五裂、一堆稀烂地被堆在单元楼门外,要么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房里,和臭不可闻的垃圾混合在一起。
她的心皱成了一团。
“——我才两天没回来,小姨你就这么对我?”
顾凌霄快步上前,红着眼睛就站到了那中年妇女的面前。中年妇女一见顾凌霄,顿时被吓了个趑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禹、禹君?!”
这可真是大白青天地活见鬼了。姜禹君的小姨赵美娟尖叫一声“你不是死了吗!?”,捂着嘴哆哆嗦嗦。
不是她夸张,是她外甥女真的已经被医院宣布死亡了。要不是外甥女已经死了,她能这么名正言顺地去外甥女的学校,见了外甥女最后一面,再让老师和学校去处理外甥女的葬礼,自己拿着外甥女的钥匙来了外甥女家?
“禹君!”
“姜禹君!”
黄思雯和严裕连忙跟上,两人见顾凌霄摇摇晃晃的,又想起医生说顾凌霄这几天受不得刺激的话。黄思雯是马上扶住了顾凌霄,严裕眉头一皱,顿时上前一步。
“现在你也看见了,你外甥女没事。你还要继续对她家做什么?”
“我、”
赵美娟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确定外甥女是个脸上有血色的大活人,这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脸上堆笑道:“我这还不是怕禹君没人照顾嘛……以前我就和禹君说过了,她一个女孩住在这里不方便的,还是得有人照顾她才行。”
一个女孩子住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没手没脚,哪里需要别人的照顾?再说有她这么照顾人的吗?外甥女不过新丧,人都还没化成灰呢她就急着来鸠占鹊巢,还把人家的家具扔的扔、砸的砸……那些值钱的、看起来应该是古董的家具则搬到了搬家公司的车上,想来是准备拉去卖掉吧?
严裕真不知姜禹君的小姨怎么能这么无耻,而且她居然还想碰姜禹君!
见赵美娟对着顾凌霄伸手,严裕挥手就想打掉赵美娟的手。哪知顾凌霄比他更快,她往后退了一步:“小姨,我刚从老庙山上下来。浑身都是阴气。你最好别碰我。”
赵美娟的手和她的笑一样僵在了脸上。
既然用纯粹的现代科学不能击败骗子,那干嘛不用玄学呢?悲天大师不是自称是“玄学大师”吗?
但论玄学,她顾凌霄可是专业的。
正好赵美娟自己到她眼前来送人头,她就牛刀小试一把,看看捡起老本行来,自己是不是还得心应手。
“小姨你今年四十五岁,属相是虎。”
顾凌霄指尖连点轻捏,看得出是在推算:“你生的那年年号是甲寅,那年命就是大溪水。小姨生日……嗯,应该是农历的八月左右吧。这就是说小姨你是石崖苦海的命格。我不知道小姨是几点生的,更精确地算不了。但是小姨——”
“我家基本上是个V字的形状。此种形状的屋子可聚气也可散气。小姨年命大溪水,只能散气不能聚气,你住进来压不住这房子,反而会被这房子泄了气。你看这院子里的花木又枯的枯死的死,不能不能防止房子人气,反倒会从房子里吸收人的气。”
“石崖苦海的命格本来就是付出与得到难以成正比。小姨今日霸占我家房子是为了谁我不用提醒,我只想告诉小姨:哪怕你做得再多,你想象中的回报都是不可能得到的。”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张口就是“年号”、“年命”、“命格”。这可不是把人听得目瞪口呆?尤其黄思雯与严裕。
姜禹君因为黄思雯妈妈的事情极端厌恶风水算命之类的东西,一说起来就愤慨于那些拿这些东西骗人的骗子,怎么她现在忽然就……?这一点无论是严裕还是黄思雯都没想明白。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美娟怒道。
“没关系。”
顾凌霄平静地对赵美娟摊开掌心:“我只是想说住这个房子对小姨你、甚至是你们一家都没什么好处。请你把我的钥匙、我的家还给我。”
赵美娟从早上就开始捯饬姜禹君的家,因为她脾气太差又爱嘴碎骂人,听她骂搬家工骂了一早上的街坊邻居早就很烦她了。这会儿顾凌霄和赵美娟起了冲突,老头儿老太们打开了窗户一个个地竖着耳朵伸着脑袋。
这时街坊邻居们可算听出来赵美娟是当自己外甥女死了,还没确定外甥女是真出事了还是出了事但命没事就急着过来霸占外甥女的房子,顿时面露鄙夷之色。
有几个大妈直接“哎哟哟!”地咂着嘴,说些:“这当小姨的还要不要脸了?”、“看着起人模狗样,没想到连个孩子都要欺负。”之类的话。
——新搬来的住户不说,在这小区里住过几年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姜家一门都是英雄?小姜的爷爷是警察,爸爸是缉毒警,两人都是早早地就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小姜奶奶走得早,小姜妈妈也牺牲在了非洲。小姜外公外婆在她十五岁那年就先后撇下这孩子撒手去了。就留下小姜一个孩子来操持她家里老人的丧事。
小姜她大姨倒是在她爸妈新丧的时候回来奔过一次丧,听说她和老外结了婚,孩子也生在国外,以后不回来了。
人在国外,回来一次也折腾,老赵家二女儿不回来,这个街坊邻居们都能理解。但小女儿呢?小姜的这个小姨呢?爸妈不在了的时候她没出现,就丢着人家一个孩子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现在外甥女都出事了她跑过来说是要照顾外甥女,这不纯粹是不要脸地说瞎话吗?
真当世态炎凉就没有老领居敢吱声儿了?
“姜家小姨,我劝你还是把房子还给人家孩子!”
有街坊直接从楼上喊。
“就是!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早几年不给你家老人养老送终啊!?”
这一句句话像朝着赵美娟的脸扇来的巴掌,真是噼里啪啦一个比一个响。赵美娟涨红的脸很快被扇成了猪肝色。
她咬了咬牙,大声道:“凭什么这房子就成她姜禹君的了!?这又不是她爸妈买给她的房子!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我爸妈的!我身为爸妈的女儿,住我爸妈的房子怎么了?!”
“区区一个外孙女还亲得过我这个亲亲的女儿?!”
“呸!臭不要脸!”
赵美娟话音未落就遭到了街坊邻居们的谩骂:“你敢不敢在你爸妈的墓前说这些话?”
“你家老人刚走的时候你出现过?”
“呸呸呸!我都替你这个大人害臊!”
“……”
群情激奋,街坊邻居们越骂越凶。奈何只要脸皮够厚,哪怕被人唾面也能自干。赵美娟咚咚咚地奔上楼去,指挥一度停下手里活计的搬家工们继续,然后自己摔上了姜禹君家的门,开始给老公儿子打电话。
顾凌霄叹息了一声。
她也料到了是这种结果。
姜禹君的身体不适合修炼《太清无量经》,而且因为脑震荡,她现在都有止不住的晕眩感。想用这样的身体和赵美娟还有她老公、她儿子争,着实是难了些。
严裕早就在一边心疼顾凌霄心疼得要死。顾凌霄那一声叹息更是让他的心跟扭着一样疼。
他手上青筋乱爆,嘴里也有无数难听地话想问候赵美娟全家。偏偏,他这边刚一张嘴想要赵美娟别嚣张,那边已经赵美娟的不要脸给被气哭了的黄思雯就已经对顾凌霄道:“……禹君!你来我们家住吧!你总不能没地方住啊!”
“来我家。”
严裕想也不想地沉声道。
等顾凌霄看过来了,无法直视顾凌霄的他才对着黄思雯道:“你也不想想姜禹君为了你都和那悲天大师闹成什么样儿了?你.妈妈不是站在悲天大师那一边吗?她让你不许再和姜禹君来往了你不记得?”
“现在你把姜禹君带回去你家,你不是在保护她,是要害死她!”
“严裕!”
纵然严裕这些话说得没错,但他还是说得太过火了。顾凌霄皱眉一喝,把黄思雯往自己身后藏。以往总是躲在姜禹君身后的黄思雯亦是泪盈于睫。
只是这一次,黄思雯想到了好闺蜜的死。虽然说闺蜜现在复活了吧,可她好怕……好怕闺蜜这只是回光返照,明天一醒来闺蜜就真的没了。
同时,她也很自责。
如果不是她碎嘴,禹君会知道她妈妈近乎沉迷邪.教那样地听信悲天大师、听信玄缘馆的人的话吗?
如果她没有去求禹君救救自己、救救妈妈,禹君用得着和妈妈杠上,又因为和妈妈讲不通道理,所以到玄缘馆去闹吗?
如果不是禹君得罪了悲天大师,她会被悲天大师诅咒吗?如果没被悲天大师诅咒,禹君会死吗?
……如果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只是对禹君抱怨妈妈、没有只是寄希望在禹君身上,而是自己努力说服妈妈,那么——
禹君已经为她出过一次事了,她怎么还能觍着脸以后再依附在禹君的身上,让她帮自己这个、让她帮自己那个,甚至……让她为了自己而付出生命……
黄思雯想着又忍不住掉了一地的银豆豆。她用力咬着颤抖的嘴唇,努力地压制着那个胆小如鼠的自己,总算从顾凌霄的身后迈出了一小步。
“严裕……严裕他说得没错。你别怪他……”
自己用自己的袖口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再也不想只是被人保护的黄思雯吸着鼻子,轻轻拽着顾凌霄的衣摆。
“是我、是我说话太不经大脑了……”
严裕最不待见黄思雯的一点就是这女人每回都是躲在姜禹君的身后。她凭什么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别人对她的保护啊?姜禹君自己也是和黄思雯同样年纪的小姑娘,凭什么人家就得为她黄思雯抛头颅洒热血的,经常为了保护她黄思雯而被骂……
当然他绝对不是因为姜禹君对着他就直呲牙,对着黄思雯就和颜悦色像宠小公主一样而生气……真的!他像是那么小肚鸡肠会和一个女人争宠的人吗?哼!
现在听黄思雯道歉,严裕双手抱胸地冷哼了一声,心里倒觉得今天的黄思雯不是那么惹人厌了。
“你知道就好!”
严裕这种态度,又让顾凌霄瞪了他一眼。
这下子顾凌霄算是知道姜禹君为什么总是遇上严裕就跟只斗鸡似的了。
——这货瞧不起她就算了,还欺负她的好闺蜜!他算哪颗葱啊!
↑姜禹君大概就是这么想着,所以才每次都没法在严裕的面前维持镇定。
要顾凌霄来说,小朋友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青春洋溢。只可惜姜禹君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严裕身上除了讨人厌的“傲”之外的部分人就已经不在了……
-
顾凌霄是真的很需要休息。
她身上带着伤,一大早就经历了老庙山上那诈尸的一幕,接着又到医院里做各种检查。之后见了姜禹君的小姨,还没能要回自家的钥匙……
她一到严裕家就洗洗睡了,连东西都没吃一口。
可怜严裕还为给她点什么外卖发愁了好久。
严裕家在城郊别墅区。别问从这种地方上学麻不麻烦,问了就是每天早上有专人司机专门接送。严裕自己也喜欢玩摩托车,只是摩托不能骑进城,他也就节假日骑出去溜溜。
作为一个富二代,严裕对自家有钱还是心里有数的。当然他也清楚自己家挺豪华的,毕竟来过的哥们儿一个个都忍不住对着他家的豪宅吹口哨。
顾凌霄对着他家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无,害得他觉得原本想安抚顾凌霄说:“别看我家的东西看起来贵,实际上也是真的很贵,但你千万不用担心哪里磕着碰着,直接用就是了……”的自己就跟个白痴一样。
严裕的爸妈并不知道小儿子带了女孩子回家。因为这对父母一个在国外开会,另一个在国外签合同,两人少说都是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倒是严裕他哥知道弟弟带女生回家,狠狠地调侃了弟弟一回。之后才列了张单子让弟弟照着去买东西。
——带女生回家可不是人来了就行的。从牙刷口杯到毛巾换洗衣服等等等……要准备的东西着实不是一样两样。这些没带过女生回家的严裕当然没有经验,严裕他大哥倒是一把好手。
严家有给客人用的一次性牙刷与口杯毛巾,顾凌霄要暂住几天,严裕可不打算让她天天用一次性的洗漱用品。至于换洗衣服、洗头洗脸这类相对私密的东西,严裕打算等顾凌霄醒了之后他骑车带顾凌霄去买。
严裕这两天又是哀痛难过又是突然之喜。一会儿陪着自己在意的女孩儿去医院检查,一会儿又目睹了在意女孩儿的家事。
琢磨了半天外卖,他自己也在沙发上睡着了。幸好严家的空调是自动感应式智能空调,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的严裕这才没有感冒。
于是第二天,第一实验的两大学霸双双缺席。
然而除了知道内情的黄思雯,谁都不敢把这对冤家对头联想到一起。
顾凌霄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严小爷正笨手笨脚地拿微波炉给顾凌霄热外卖。没办法,平时做饭的都是阿姨,他连微波炉都没开过。现在是临时抱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