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遥大吃一惊。自从在甘泉山中见过她和苏清婉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她想她该说的都说了,道理无非就那些,得自己慢慢悟。可是苏雪遥也命人好生照料她们,不要短了她们的东西,苛待了她们。
苏雪遥忙起身问道:“如何就不好了?前阵子我看她的时候,她虽精神不好,身子并没有毛病。”
即便是在前世,夏菊也是在苏清婉真实的死因传出来之后,才发了疯一样,将实情都吐露出来,不就便服毒自尽。但是当时谢清商已经登基为皇,苏家被贬谪,朝不保夕,更无力追究此事。
苏雪遥匆匆地走进了夏菊的小院。一进院中,迎面而来浓浓的药味。绿绮打帘子,她走了进去,看着床上脸颊深陷的夏菊,更是大吃一惊。
夏菊的脸上已经有了浓浓的死气。
苏雪遥凝视着她:“如何就到了这步田地?”她又转身看着看管这院子的婆子:“夏菊姨娘病得如此重,为何不早回禀?”
夏菊在床上,喘着粗气开口了:“小姐,是奴婢不让打扰你的。”
苏雪遥轻轻叹了口气。
那看管她的婆子急忙回到:“夏姨娘的病,最开始犯的时候,就帮她请大夫了。只是那时候小姐不在,没法回禀。她前两日看上去还好,昨夜突然跌倒,一夜之间便成了这般模样,大夫来看了说凶险,奴婢们不待天亮,便急忙去禀告了。”
苏雪遥问那婆子:“到底是何病症,为何这般严重,来得这般急?”
夏菊轻轻道:“小姐,我要跟你一个人单独说些话。”
一直跟在苏雪遥后面,不离她左右的亦苒亦慕却说:“王妃不可。王爷令我们寸步不离您。”
绿绮见她们俩不肯走,也垂手立在一边,不打算离开。
苏雪遥知道她劝不动亦慕亦苒,也就由绿绮去了。她挥手让院中看管的人皆下去了。
苏雪遥轻轻问夏菊:“你可有什么心愿?二姐的事儿,你别担心。明年她许嫁之时,我一定送她还家。”
夏菊眼窝深陷,两只眼睛好像一对黑洞一般,看上去十分渗人。
她望着苏雪遥悲悯的脸,她嘴张了张,忽然流下泪来,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小姐,奴婢不想死。”
苏雪遥吃了一惊:“你这病可有什么隐情?我这便派人为你再找个好大夫来。”
夏菊却忽然从被子里伸出跟鸡爪子一样干瘦的手,正要去抓苏雪遥的胳膊,却被在一边的亦慕亦苒拦住了。
夏菊在她们手中吃过苦头,如今看到了她们,再不敢挣扎。
亦慕抓住她的手,便顺手把了一下她的脉,回身对苏雪遥惊讶地说:“她这是中毒了。”
苏雪遥望着涕泪横流的夏菊,前世自己中了谢清商的毒,缠缠绵绵,总是为毒所苦,还害丈夫为此丢了性命。不想今生这下毒者夏菊,自己今日会有如此下场。
却听绿绮在后面道:“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当初怎么会那么狠心,给小姐下那歹毒的毒?”
夏菊那黑洞洞的眼窝里似乎燃起了一线希望,她恳求道:“小姐,救救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可是奴婢看不到清婉出嫁,奴婢死也不安心啊!”
苏雪遥轻轻道:“鲁王给你下的毒,是什么毒?我又如何救你?”
夏菊一愣,她哭泣起来:“奴婢不知道。他没有告诉奴婢。”
亦慕淡淡说:“王妃,她的毒是一种常见的慢性毒素,专用来控制下人的,不难解。可是她中毒很深,此时已经很难解开了。”
夏菊一听,激动地大咳起来,她绝望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奴婢自作孽不可活。当初奴婢入局时候,被逼服下了这毒。只能靠解药续命,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不起小姐。前些日子从大家甘泉山庄转移到汾阳书院的时候,有人在路上趁乱塞给我一瓶药,说是解药。奴婢还谨慎地先喂给鸡鸭吃了,看见无妨,才自己吞了,不想那竟然是催命的毒!”
她哭泣着,满眼恐惧:“奴婢,不想死。小姐救救奴婢!”
苏雪遥轻轻道:“你说得没错,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怎么到了现在这个田地,你还相信鲁王府的人会救你。”
她对绿绮道:“再请个高明的大夫来吧。再去请陆山长来。陆山长他十分博学。医卜星象皆通,此时只能试试了。”
夏菊刚才的激动皆不见了,只剩眼窝里的那一点光在闪动。
她惨然笑着说:“三小姐,我想再见清婉。她……前日来看过我,便再也不肯来了……”
苏雪遥闻言,微微踌躇,她跟苏清婉总是合不来,如今她去劝说苏清婉,也许会火上浇油。
但是她看着夏菊行将就木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便试试去劝姐姐过来,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皆一起说了吧。”
苏雪遥忽然明白过来了,前世夏菊大约也是像现在这样,被毒死的,并非自杀。
夏菊缓缓抬起头来,两行泪从她青灰的脸上滚下来道:“三小姐,若见到老爷,便说夏菊这一世最幸运的事,便是遇上老爷。”
苏雪遥推开隔壁院落苏清婉的门的时候,不想居然看到苏清婉趴在床上,正呜呜哭泣。
苏雪遥便坐在她床头的木凳上,一言不发地听她哭。
苏清婉却猛地抬起头来道:“你来做什么?看我过得有多么惨吗?”
苏雪遥凝视着她,她略黑了一点,但是看起来还健康。她松了口气,轻轻叹道:“姐姐,姨娘不行了。”
苏清婉待要骂她,自己又忍不住哭泣起来。
苏雪遥伸出帕子,为她擦拭眼泪道:“姐姐,今夏之时,众人皆说是你推我落水,我知道你当时是想拉我,不想足下一滑,反而将我推下去了。”
苏清婉愣住了,这件事她一直百口莫辩。明明当时苏雪遥也一口咬定是她干的,怎么现在她改了话锋,她狠狠从苏雪遥手里拽过帕子,自己揩拭起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现在怎么突然肯信我了?”
苏雪遥心中一酸,苏清婉当年私奔嫁给谢清商,被谢清商百般折磨,她却依然对谢清商怀着一片痴心,从来不跟家人吐露实情。
直到谢清商登基,真面目毕露之时,苏清婉也将被摧折而死了。
那时候谢清商将苏清婉秘密抬到普善寺,让自己看她的惨状,恐吓自己,若不就范这便是下场。而那时候已只剩一口气的苏清婉,却沙哑着嗓子对她说:“那年夏天,我真没有推你落水,你要信我。”
这是苏清婉至死皆忘不了的执念,自己又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苏雪遥闭上眼睛,眼中伤痛悲悯一闪而过,她轻轻道:“姨娘是被鲁王派来的人害了的。到现在你还要对鲁王执迷不悟么?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他都是骗你的。”
苏清婉本来揩拭着眼泪,泪水快要止住了,听她这么一说,又羞又气。
夏菊已经告诉她中毒的实情,然而她心中那一腔情思缠绕,虽然明知道鲁王必然脱不开关系,但是她还是慌乱地低声道:“不会的!鲁王千头万绪,哪里事事都知道,这必然是他属下背着他干的。他不会杀我娘!”
苏雪遥见她的模样,似乎看到前生的自己,识人不清,误将豺狼豺狼当恩人。
苏雪遥缓缓道:“你知道皇后被褫夺凤印禁足了么?”
苏清婉大惊失色,抬起头来。
苏雪遥接着说:“皇后在中秋宴上,拿出了我跟鲁王往来的书信,找了个江湖骗子装作我的情郎,污蔑我跟他有私情。这就是鲁王的手段。你到此,还不清醒么?”
苏清婉望着她的妹妹,看着她的神色,明白苏雪遥说的是真话。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痛哭起来,她那自欺欺人的心理防线被立刻打破了。她自然知道鲁王对苏雪遥又多么势在必得,如果他能对苏雪遥下次狠手,那么杀了自己的娘,也必不在话下。
苏清婉心中既恨又悔。又听苏雪遥缓缓道:“姐姐不肯见姨娘。然而姐姐知道姨娘若无解药,便活不过今晚么?”
苏清婉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夏菊的小院之中,一头扑了进去。
苏雪遥站在院中没有进去,只听屋中她们母女俩一见面,便抱头痛哭起来。
苏雪遥又叹了口气,便留下她们母女相聚,不再去打扰。
她转头询问看管苏清婉的婆子,问苏清婉的近况。婆子们说苏清婉每日都在屋中绣嫁妆,不爱多言。
苏雪遥站在院中,看着这深秋的景色,草木凋零,一夜狂风过后,枫叶便落尽了,满目皆是一片凄凉的枯黄。她重生之后,只想着前世的悲剧不要重演。然而还是敌不过这人心叵测。
陆莫繁匆匆而来,苏雪遥见先生头上还有点点热汗,心中十分感激。陆莫繁却顾不得跟她寒暄,只问:“病人在哪里。”
事急从权,陆莫繁也是他们的知交长辈,她便直接请他进去了。
陆莫繁进了屋中,静静地给夏菊诊脉,左右两只手换了一遍。他站起来,引着苏雪遥到了外面。苏清婉也慌忙跟了出去。
她们皆焦急地等着陆莫繁的诊断。
陆莫繁沉吟着捋着胡须摇头道:“毒入肺腑,实在难以救活了。”
苏清婉一时忍不住悲声。苏雪遥却轻轻道:“也许还有办法。”
大家一惊,皆看着她,苏清婉一时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哀恳道:“妹妹,你若能救姨娘,以后万事我皆听你的。”
苏雪遥望着陆莫繁,轻轻道:“先生我身中奇毒,不知是否能以毒攻毒?”
她方才忽然想起,前世厉芜尘让曾拿她的血,压抑他身上的毒性,初开始也有效果,后来却逐渐不管用了。她想到厉芜尘,心中一时有点恍惚。
而陆莫繁听了她的话,却大吃一惊。
他端详着苏雪遥,只觉得她绝色倾城,无一处不美。
他要为她诊脉,苏雪遥依言伸出手腕,这样手指一搭,陆莫繁却吃了一惊。
苏雪遥的脉象,十分奇怪,而且显示她脏腑中另有一股纠结的寒气。
陆莫繁道:“王妃可是从小就体虚怕冷?自从中毒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苏雪遥点头。陆莫繁凝重地说:“王妃你的脉象确实十分古怪,但是老夫行医多年,也不敢断定王妃是否中毒,还只是你脏腑之间先天带来的寒气作祟。”
“妹妹!不管什么法子,有用没有用,都试试吧!”苏清婉急切地说。她一时着急又埋怨道:“你不会早就盼着姨娘死,所以能救也不恳救吧?”
一边的绿绮听苏清婉如此说,她立刻就忍不住了。
绿绮义愤地说:“二小姐,夏姨娘谋害小姐!小姐如今身子里的毒,都是拜夏姨娘所赐!奴才谋害主子本是重罪,要杀头的!小姐现在对夏姨娘已经仁至义尽了!”
苏清婉遭绿绮如此抢白,才想起此时的情景,她无论如何不该触怒苏雪遥。
她不由落下泪来,焦急地看着苏雪遥:“是我不对,妹妹我食言了。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姨娘,就大胆一试罢!”
此时,谢衡月正飞快地从房顶上掠过。
谢衡月这些日子在京城事务繁忙,又要习武又要接待来试探虚实的各方人等,尝试投诚谈条件的诸多势力,还要审问抓获的谢清商余党,逐个包抄他的据点。
第72章 布局...
这些日子以来,除却谢清商一派的重要人物,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谢衡月没有动之外,他们手下办差的人,皆被他一个个秘密抓捕。
京城之中表面十分平静,实际暗流涌动,早就风声鹤唳了。
谢衡月既在中秋之宴后,得了隆庆皇帝的支持,他本想徐徐图之,但是陆莫繁的稻种不等人。
他几次面见隆庆皇帝,想跟他说陆莫繁的抗旱计划,隆庆皇帝却闭关炼丹,难以见到。他仗着武艺高强闯了进去,却差点被当做刺客打杀。
丹炉边的隆庆皇帝见他执著,只丢给他四个字:“你看着办。”
既得了这四个字,谢衡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以他目前在朝中的势力,想要推广这个计划,犹如白日做梦。光朝堂上的吵闹扯皮就够他心力交瘁的。
谢衡月知道,只有自己掌握住核心权力,才能有革新的希望。故而明知操之过急,却不得不冒险一搏。
如今他只能走兵行险着,借着拉下谢清商,清理朝堂,提擢自己人,才能抢到时间,派出去大批人手去地方指导耕种,抗旱保丰收。
而隆庆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他已经交给他的人,带去绥远。以便到时候弹压局势。
事情千头万绪,桩桩都不可轻忽,他每日不过睡两个时辰。
而朝中的实权人物,世家大族们派出来的人,皆是十分精明,这几日谢衡月颇为疲惫。
到了此时,他差不多安排妥当,就等收网了。此时他若要出击,便一击而中,让谢清商再无处遁逃。
而他跟随镇安大长公主,终于将谢氏家传武学得差不多了。
他对镇安大长公主说,他小王妃的重阳宴席也该开了,不能没有男主人坐镇。他以此向镇安大长公主告假,终于又回到了书院,回到了妻子身边。
他去他们的小院中寻妻子,却扑了个空,问清楚了苏雪遥的去向,便一路疾奔而来。
当谢衡月从房顶上一路飞过,他落在院中,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雪遥手里拿着一把利刃,鲜血从她的腕中流了下来,那般刺目。
苏雪遥只觉一阵风过,她便被人紧紧搂住了,同时她手中的匕首也被夺了过来,耳边响起了谢衡月沙哑而痛楚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苏雪遥抬起头,却见谢衡月的眼圈皆红了,他痛苦地问:“你为什么如此?王妃为什么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你有什么难事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自己伤害自己?是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他这般深情焦急,大家在一边都看愣了。
苏雪遥本来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然而此时她不由满面红晕,她望着焦急的夫君,轻轻道:“夫君,妾身并非自残,而是救人。”
绿绮在一边焦急地说:“哎呀,不要白挨这一刀啊,小姐的血要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