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总算又将苏雪遥手腕中的血导入了杯中。谢衡月看得十分心疼,为她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推开了所有人,他要亲自做。
他小心地为她裹着伤,呼吸皆喷在她莹白如玉的腕子上,“疼么?”
苏雪遥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心一颤,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
她没想到丈夫会在此时回来。
她本想一个浅浅的小伤口,等他回来,肯定长好了,就不要告诉他此事了。哪里知道会被抓个正着。
那边床上的夏菊,已经将那一杯血酒一饮而尽。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她。是生是死,皆看这一杯酒了。
谢衡月目光沉沉,他后悔没有让墨染也牢牢盯着他的小王妃。
墨染在此便是他的内院管家,他想想墨染事情多,肯定没法随身伺候他的小娇妻。但是亦慕亦苒两个,实在死板,这样的事情就该拦住。
如今虽然夏菊已经毒入肺腑,但是若真因苏雪遥的一杯血酒而死,却也是个麻烦。
却见夏菊的脸色由青转黑,接着吐出一口黑血来。
苏清婉大惊失色扑了上去,虽然开初她们都说好了,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最后的不是办法的办法,然而此时见夏菊这般萎靡,生命犹如风中烛火,苏清婉依然心中犹如火烧,十分煎熬。
陆莫繁却道:“大家让开,我来把脉。”
他的手指搭上了夏菊的手腕,凝神细察了一番,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点儿喜色。
大家都紧紧盯着夏菊的脸色,她已经不是方才那样仿佛送命便在须臾之间的模样了。她的脸色虽然极为苍白,但是比刚才的青灰之色好看多了。
陆莫繁捻着胡须,望着苏雪遥微笑道:“王妃这个法子虽然凶险,然以毒攻毒,竟十分奏效。这也因为王妃已经开始解毒,体内毒素不再那么酷烈。否则的话,血中毒性太烈,救不活人,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夏菊挣扎要起来拜谢她,苏雪遥让她静养。苏清婉含着热泪,抬头望着她轻轻道:“妹妹不计前嫌搭救姨娘,我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汗颜。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没齿难忘。”
说着苏清婉朝她深施一礼。苏雪遥忙将她扶起来。
此时苏雪遥心中却想到了厉芜尘。不知前世他中的又是何等剧毒,竟不怕她的毒血?
却听谢衡月说:“王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静慈师太,此次也随我回来了。”
苏雪遥惊讶地回头,谢衡月又不太情愿地说:“还有厉芜尘那个倒霉鬼,我也一起带回来了。”
隆庆皇帝自从中秋之后就钻在他的万寿殿中,不见任何人。谢衡月几次进宫皆吃了闭门羹,最后一次强闯进去,皇帝跟他说了那四个字之后,将昏迷的厉芜尘丢了出来,留下话来:“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冲锋陷阵,去危险的地方。”
谢衡月也不知道皇帝这是为何,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厉芜尘醒来,问他情况,厉芜尘那该死的家伙,就说了一句:“皇帝很有意思。”也再也不说了。
谢衡月也不知道厉芜尘跟皇帝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到底如何跟皇帝有了这般交情。
他们从夏菊的小院中出来,陆莫繁便告诉谢衡月,这些天来他们育苗的进展。
陆莫繁这几日,还紧急研究出来一种打深井的技术。
因现在乃大旱之年,浅一点的井都干涸了。这种打井技术,比从前的旧方法安全,可以打穿厚厚的岩层,从极深的地方汲水。
陆莫繁叹了口气道:“然而这样的深井,如此只能救一时之急。不能当做长久的办法,还是希望赶紧下雨吧。”
苏雪遥和谢衡月对视一眼,他们皆知道,这大旱要持续三年。这个深井打井技术,此时即便有再多的毛病,都不能在乎了。他们此时只能一搏。
他们随陆莫繁去田间地头忙碌,午饭皆是简单地摆在了外面。不知不觉便已经暮色沉沉。大家收工回家。
辞别了陆莫繁,谢衡月苏雪遥俩人便朝书院走来。
谢衡月问她这些天来做了什么,苏雪遥一一作答。
不知何时他们俩进了书院,闲庭信步,走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背后。
苏雪遥发现书院广大,她竟是第一次来此处,她抬头望着那重檐高耸的殿宇,揣度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谢衡月却在沉沉的暮色里凝视着苏雪遥,忽然伸臂抱起了她。
苏雪遥被他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她轻轻捶着他的肩膀道:“夫君,这是在外面,我们好好叙话。”她忙看着左近,幸亏此处似乎没有人。
然而还没等她放下心,便听到了铠甲碰撞的声音,士兵的脚步声,有人怒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报上名来?”
苏雪遥不想山庄原来内紧外松,居然保卫如此严格。他们发出了这一点儿动静,就惊动了人呢。
谢衡月一笑,抱着她便轻轻飞上了屋檐。
秋风吹拂着苏雪遥的裙子和长发,她抬头看这屋檐,既精致又厚重。屋檐下犹留有鸟巢,然而鸟巢中却不见鸟儿,想必秋风起的时候,它们便已经南迁移。
谢衡月顺着这陡峭的屋檐,一路飞奔,从后面绕了过来。
苏雪遥此时看到了正殿上挂着的匾额,知道这原来是汾阳书院的讲经堂。
此时已经日暮,讲经堂中烛火熄灭,显然无人在内了。
方才谢衡月抱着她在屋檐上奔跑。便听着下面的巡逻守卫们,呼喊着,在喊人帮忙,要大家一起追捕他。
苏雪遥见此情景,不由有点着急,她道:“王爷,不若我们对卫士们表明身份吧。不要再跟大家追着玩了。”
却听谢衡月沙哑着嗓子道:“我的王妃都会自己割腕子玩儿了。我还不能上屋檐玩一玩儿?”
苏雪遥见他还在计较刚才之事,她也急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君,我没法子见死不救的。”
谢衡月望着怀中小娇妻那娇艳的模样,如此柔弱,又如此有主意,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轻轻一叹。
苏雪遥却听谢衡月说:“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说话之间他便跃了起来。苏雪遥这次却没有闭眼睛,她已经习惯了,她的丈夫天天抱着她这样高来高去了。不想入目只见黑沉沉的窗棂扑面而来,苏雪遥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只听“哗啦啦”一声,谢衡月一脚便踹开了窗户,从窗户跳进了讲经堂中。
苏雪遥正要埋怨,却听堂中两人惊叫起来。
苏雪遥一看,不免大羞,心跳不已。
只见这讲经堂楼上,竟有一对野鸳鸯,正滚在地板上,交颈而卧,衣衫不整,情浓之极,却被他们二人打扰。
谢衡月不想他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便恶人先告状喝道:“何人在此做此不雅之事?”
苏雪遥忙推着他,让他放她下来,谢衡月却遮住她的眼睛,不许她看他们眼前的狼狈。
那二人被人撞破,本来心中惶恐,但是听到了谢衡月的声音,反而大定了。
只听一女子娇娇怯怯地说:“妾身还未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苏雪遥一愣,谢衡月终于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
那二人已经整理好衣衫站了起来,苏雪遥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男的,竟是王匡卢。
王匡卢此时脸上也微微红了,但是他大大方方地给谢衡月行个礼道:“小生亦要拜谢王爷,搭救我妻。我们夫妻二人,结草衔环定要报答王爷。”
原来此去京城,谢衡月既已决定对谢清商动手,便不再隐忍。
他一不做二不休,抄了谢清商的京郊别院,将院中被谢清商抢来的女子皆救了出来。
他们亦在后院中发掘出诸多女子尸首,谢清商真是丧心病狂,他若登基,必定天下大乱。
谢衡月一直记着王匡卢的未婚妻,将她救了出来,就交给了王匡卢。王匡卢带着他的未婚妻一起回到了书院,不想他们会在此地碰到。
谢衡月望着王匡卢,这家伙定然跟自己八字相冲。
自己不过想寻个地方与小娇妻温存片刻,每次都能碰上他扫兴。
谢衡月瞅了瞅那低着头羞涩的女子,又看看王匡卢道:“虽有婚约,亦不可如此草率,好歹拜过堂来。”
王匡卢的表妹满面通红垂首不语,王匡卢却十分脸皮厚道:“已然告过天地,我与我妻拜过堂的了。”
王匡卢不等谢衡月瞪眼睛,便又微笑道:“学生斗胆,请王爷为学生和表妹主婚。”
苏雪遥轻轻拉着谢衡月的袖子。
她心中浮现起前世普善寺那个一心挖地洞想逃出去的王匡卢。想他前生遭遇一定极惨,如今他这般意气风发,实属难得。
谢衡月看了看王匡卢身边那羞窘的佳人,哼了一声道:“本王允了!”
他就不再看这对惊喜的野鸳鸯,抱起王妃,重新蹿了出去。
他运起轻功,在屋檐上一点,便窜上了屋脊。顺着屋脊再一跃,便跃上了旁边稍矮一点的正殿屋脊。
他顺着正殿屋脊飞奔起来。
他听着后面讲经堂中的嘈杂声,呵呵笑了,感谢王匡卢替他吸引守卫的注意力。
至于王匡卢如何对巡逻守卫们说,又如何脱身,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王匡卢这家伙未免行动也太快了,昨日刚刚救出了人,今日他便要做成熟饭,如此快手,实在可恨。
自己的圆房之日还在半年之后,真是岂有此理。
苏雪遥被他抱在怀中,带着在屋脊上狂奔。
暮色之中,丈夫的眉眼越发显得深且黑,十分英俊。
苏雪遥不由搂紧了丈夫的臂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轻轻吻着他的唇。
她满腹的相思,到此时方才倾泻而出。
而谢衡月大惊之下,差一点儿从房顶上掉下去。他猛然停下了脚步,也凝视着苏雪遥,沙哑道:“阿遥,我好想你。”便低头深深吻上了她。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质问她:“阿遥,你真的想我么?为什么我每日写那么长的信,你却回复那么短几句?你知道我这些天来,把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倒背如流了么?”
苏雪遥不由一阵羞涩,他们额头相抵呼吸相闻。暮色中的秋风虽寒冷,但是此时他们两人却心中一片火热。
苏雪遥羞红了脸颊,轻轻道:“衡月,妾身这些日子,十分挂念郎君,只是……”
谢衡月含住了她唇,轻轻道:“只是你太害羞,不知道说什么对么?”
她不想自己的心事被谢衡月说出来。
她只觉被紧紧箍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谢衡月吻着她的滋味,还跟她夜夜梦中梦到的一样甜美。
她也忍不住抱紧了夫君,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深情之中,忘记了一切烦恼。
却听谢衡月沙哑着嗓子道:“我问了静慈师太。师太说等你解毒之后,我们可以圆房了,到时候亦可让你受孕。”
苏雪遥吃了一惊,面上红晕更甚,虽然害羞,然而此等大事,还需问个清楚。
她待要推开他问个仔细,却被他的吻,吻得手脚皆软,一时什么都忘了。
暮色之中,袁腾义和展宇在下面远远地缀着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二人。
他们追到了近前,抬头看两人在屋脊上那般缠绵相拥。
展宇不由脸一红,咳了一声,忙低下头来。
袁腾义将苏雪遥的模样收入眼中,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此时背后来了一人,正是罗振康。罗振康看了一眼道:“一回来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他看着袁腾义道:“听说袁兄已经为京城百花楼的姑娘赎身,这是要办喜事了么?”
袁腾义呵呵一笑,心中一冷,他自是知道罗振康的手段,但是这消息也太灵通了。
袁腾义淡淡道:“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不成功便成仁。自然要为亲近的人考虑一番了。”
罗振康叹了口气,有些萧索:“袁兄还有人可以挂念,我到了如今才发现,我竟无人可以牵挂。”
展宇转过身来,他年纪尚轻,是个孤儿,从小养在王府。
他眼里皆是兴奋之情道:“二位何必做此颓废模样?等他日功成,好日子在后面呢!”
罗振康和袁腾义皆一笑,道:“展护卫说得对!”
重阳这日,车如流水马如龙。
从京城到甘泉山的山道上,挤满了来温泉别院的显贵们和随从。天未亮,山道上便已经车马喧阗。
更亲近的人,比如苏雪遥的大姐苏雪芸和母亲田氏,包括镇安大长公主,静惠公主等,早在前日便住进来了。此时也不必赶大早了。
如今苏雪遥正在和诸位亲近的亲友们在凉亭中叙话。
这凉亭建在山上,从此望下去,东面云海翻滚,秋阳高照,十分绮丽。而西面则能看得到那逶迤的山道上,流水一般的车辆。
温泉别院依着山中温泉而建,正在甘泉峰顶,靠着汾阳书院。深秋时节,满山草木皆黄,偶尔还有一星半点儿的绿色,在一片枯黄焦黄中也显得没有精神。
镇安大长公主看着山下的车队,摇摇头道:“这么多人,幸亏你摆了流水席。否则等到人齐了再开大宴……”
静惠公主接言道:“那就把大家都饿死了。”
众人一笑,苏雪遥心中有点紧张,前世这样的事情,她其实并不经手,都是交给墨染芝华绿绮红鸾,她就当撒手掌柜。
前世她与谢衡月吵得鸡飞狗跳,偶然开个宴会,也十分敷衍,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人光临。
如今她准备这么久,就怕还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到时候出了纰漏。
而在离此不远处的甘泉山的另一座山峰上。谢衡月也俯视着那人流,他冷笑道:“谢清商的人到哪里了?”
展宇展开了从信鸽腿上的信筒中取出的信,道:“谢清商已经调动了他在京师中所有的力量。他也要跟我们决一死战了。”
罗振康站在一边笑道:“那是当然了,他即使想装孙子都装不住了。这些天来,他的羽翼被剪除不少。多少他们穆家的座上宾皆闭门谢客,以保平安。”
王匡卢点头道:“这便是天下之势,顺势而起,便能事半功倍,反之亦然。鲁王如今已经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