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本来以谢清商筹谋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他应该就此潜伏不动,再图良机。然而谢清商没想到谢衡月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自从谢衡月回京,动不动就闯进他的鲁王府去,反复追问他与大皇子赈灾的细节。他被皇帝授予查案的职权,又有尚方宝剑在手,竟无人敢碰他的锋芒。
谢衡月每次都来查看他的伤情,说他一旦伤愈就要跟着他去内务府过堂。
谢衡月做出这样一副得意便猖狂的小人模样,整天逼迫折辱谢清商,就是要逼得他现在就反。
如今苏雪遥在甘泉山温泉别院设宴,更是给了谢清商一个香香的大诱饵,如果谢清商到现在还能忍住,他就佩服谢清商了。
展宇接着说:“通往京师的要道,已经命令东西大营守将设卡封住了。左近埋伏着人马,一有异动,便行剿灭。”
谢衡月点点头,这些天来,他终于争取到了京中几位重要将领的支持。
他深知此时发难太过勉强,然而现在地方上吏治废弛,若通过正规途径来推广命令,恐怕是等三年大旱结束,新稻种都推行不开。
苏雪遥告诉他,说她在梦中梦到隆庆皇帝接受采纳了陆莫繁的办法。
然而推广新稻种,要触动既有的大家族的利益。这小小革新,遇上重重阻力不说,还有人放火焚烧了陆莫繁的稻种。
第73章 齐聚...
陆莫繁的失败,让最后一个拯救国朝的机会,就此断送。谢衡月眼神一变,小妻子的这个梦十分可怕,然而却是有可能变为现实的未来。他决心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一定要铤而走险,出此奇兵,先拿下谢清商,整顿中央,其后再图地方。
他惊讶地望着远处的龙旗仪仗:“为什么皇帝会来?皇上出巡非同小可,速速派人接应!”
山下的皇辇之中,皇帝和皇后并排坐着。
皇后面色如冰。而皇帝看着甘泉山的秋日景色,轻轻道:“梓童,上一次你我出游,还是十几年前吧?”
皇后穆慈仁被禁足多日,大权旁落,若不是她在宫中经营已久,一时她们还摆布不到她。她早就被贵妃等人生吞活剥了。
她这些年外表忠厚,实际下手狠辣,凡是隆庆皇帝的近身之人,皆被她在暗中下了不孕的药物,是以竟无人能诞下皇嗣。
后宫女子远离家人,如履薄冰,所求不过是皇帝宠爱,能有皇嗣傍身,后半生无忧。
皇后坏人子嗣,此等大恨,平日里大家畏惧她的淫威,畏惧穆家滔天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她失势了,正是众人有仇报仇的时候。
何况谢衡月对谢清商百般逼迫,谢清商竟没有功夫偷入皇城看顾她。相反京中人人皆知谢衡月在对谢清商以及穆家的势力大肆攻伐,他们的倾覆便在旦夕。
皇后依然盛装明艳无比,然而脸上却再也挤不出笑容,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依然那般英俊。
她少女时代,对隆庆皇帝一见倾心,费尽心思嫁给他,为他养育皇子,多年来尽心尽力为他打理六宫。可到头来,他却将自己丢给群狼践踏,如今还能这般轻描淡写地问出这等貌似深情的话。
穆慈仁垂下眼睫毛,将她的一腔仇恨皆隐藏起来,她低声道:“嘉怡皇后去后,皇帝就再未出城游猎,自然也未曾与本宫出行。”
隆庆皇帝听她故意提到嘉怡皇后的死,知道她这是心存怨恨。他对这样的怨恨已经见多了,然而还是做不到毫不在意。
皇后也知道他做不到。果然是最了解你的人,才能伤害你。
隆庆皇帝看着满山的秋林被秋风吹着,呼啸着,他轻轻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在丹炉边对着火焰,总觉得嘉怡皇后还在身边,竟然没有注意到,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穆慈仁暗中咬着牙。却听隆庆皇帝温柔地说:“梓童,今日我们难得出来。都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好好游玩一番吧。”
穆慈仁虽然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然而此时听到隆庆皇帝这样温存的话语,还是没忍住眼泪,瞬间便泪水盈满了眼眶。
隆庆皇帝却像没看见她的眼泪一样,仰望着头上碧蓝的天空,他轻轻道:“一连多日皆是阴沉沉的天,却没有下半点儿雨。既然不下雨,那么晴了也好。”
在甘泉山的另一座山峰上,谢清商坐在滑竿上,他望着招展的龙旗,咬牙切齿道:“皇帝这是来做什么?他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谢清商这些天被谢衡月折腾得不轻,他本来伤势重,但是他有名医医治,可以迅速恢复,然而谢衡月天天上门堵他,他竟不敢好得太快,吃了无数苦头。
如今他敷上了独门秘药,止住了疼痛,却依然难以上马打仗。这般重要的时刻,他只能被人用滑竿抬上来。
谢清商想到此处就一阵暴躁,他扭头骂道:“你不是说你这药很管用吗?我都服了三天药了,怎么现在我居然还是站不起来!”
站在他身边是一个面容俊雅,却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他听着谢清商的话,只是躬身谢罪,不发一言。
站在一边的谢清商的亲舅舅,承恩伯穆望道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要太生气,当心伤口迸裂。”
谢清商眼里闪着阴鸷的光芒道:“你们穆家这么多年,借着皇后外家的名头,得了不少好处。事到如今,你们想置身事外,看看谢衡月那条疯狗会不会放过你们!别忘了当年八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站在谢清商背后的那个中年人,听到八公主三个字,眼睛中闪过一道光,便又熄灭了。
温泉别院中,丝竹管弦阵阵,流水宴席摆开,客人们随到随吃,随吃随走。一应接引小厮丫头,都十分周到。
这温泉别院,是前朝皇帝的过冬别宫,当初修葺得十分精致。前朝灭后,高祖舍弃这奢靡之地,将它赐给甘泉山庄。
温泉别院占地广,维护起来十分费力,苏家只是将其草草修缮一番,把前朝皇室的彩绘等统统剥去了。
众人正吃酒的吃酒,预备去温泉的去温泉,却看温泉别院中一阵忙乱:“圣上驾到了!”
今日虽然是苏雪遥设宴宴请小姐夫人们,但是如今这样的环境里,各家的男人们,勋贵大臣们也皆以护送之名跟着来了。
小姐夫人们还在前面叙话,在一起叽叽喳喳,谈论头面首饰妆容衣服。
而送她们来的各家的男人们却早就下了温泉。
此地的温泉有大有小,有露天有隔间,大大小小足有数百池子。
他们选定了温泉,便下水去。吃食和酒皆放在木头托盘中,飘在温泉之中,泡着温泉,喝着小酒,听着丝竹管弦,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结果外面这一声喊,又来了小厮们挨个温泉池传话,告诉他们皇帝来啦,速来迎驾。
这一下可苦了在池子里泡成发红的龙虾一般的诸位大人们。他们一听这消息,不顾身子还滴着水,就忙着从温泉里面跑出来。
这深秋时节,又在甘泉山顶上,山风吹过,颇为寒冷。大人们这般沾着水从温泉里跑出来,被山风一吹,不由冷得浑身打哆嗦。
而那边山道上也人仰马翻十分热闹。
皇帝御驾亲临,山道上的众人忙着给皇帝让路。然而山路狭窄亦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有不少马车,差一点儿被挤到山沟里去。
这样一番忙碌之后,皇帝和皇后的圣驾终于来到了温泉别院门口。
皇帝与皇后下了御辇,众人早就站在门口迎候,一时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皇帝望着这温泉别院的地形,易守难攻。他皱着眉头想着前朝皇帝为什么要在这里设行宫,若这里被围,显然是个绝地啊。
谢衡月也在快马加鞭地朝这里来,他设下的伏击狙击地点皆离温泉别院还有一段距离。皇帝忽然就跑来了,恐怕对方也会改了目标,而自己的计划也需要临时变更了。
秋风吹拂着谢衡月的衣袍,他一面策马飞奔,一面问展宇:“杨公公怎么没提前放消息回来?”他眉头紧皱,不明白隆庆皇帝为什么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温泉别院中,隆庆皇帝看着来迎驾的众人,他的大臣们很多头上还湿漉漉的,伏地磕头的时候,看到了他们背上的衣服,皆被水洇湿了。
隆庆皇帝不由觉得很有意思,脸上带上了笑容。
他一挥手,便漫不经心地让他们起身,又道:“你们不要拘谨,朕只是想着秋日盛景,出来散个心。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管朕就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苏雪遥和镇安大长公主脸上。
镇安大长公主望着他,他们彼此都在那一刻明白了对方所想。老太太明明刚才还谈笑风生,十分开心,此时却板起脸来。
苏雪遥望着依旧站在隆庆皇帝身边,看上去十分端庄高贵的皇后,心中也觉得一阵气闷。不是说了皇后要被禁足很久么,怎么这么快,皇帝就将她带了出来。
皇帝今天却似乎心情很好,看不到所有人的表情。
苏雪遥只能前面带路,将皇帝皇后引进了大厅,便吩咐人摆上茶果来。
皇后一扫在御辇之中的冰冷之色,十分亲切地看着苏雪遥道:“晋王妃辛苦了。这样的大会一定很操劳吧。”
皇后的态度仿佛在中秋宴上,要置苏雪遥于死地的人不是她。她还是那个温良贤淑美名在外的皇后。
苏雪遥还未答话,却听前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大家皆朝外看,谢衡月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进来,正好听到了皇后的问话,将马鞭丢给了身后的展宇,冷冷道:“皇后贵足踏贱地,招待不周了。”
苏雪遥见到丈夫回来,心中终于放下心来。她冲他微微一笑,他也冲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谢衡月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日头,便向隆庆皇帝请示道:“既然父皇到了,时间不早了,不若就此开宴吧。”
苏雪遥准备了流水席,亦准备了大宴会的席面,只是如今皇帝驾临,这酒菜恐怕就有点不够隆重了。然而此时她一时之间变不出御膳来。
隆庆皇帝见到儿子急匆匆赶回来,他心中一叹,自然明白了此番他来,为了什么。他便点点头道:“开宴吧。”
一时各色佳肴流水一般地端上来了,充满了甘泉山中的野趣,各种食材皆十分新鲜。连胃口很差的隆庆皇帝,都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
苏雪遥见此情景,心中松了口气。只有皇后只是端坐,水米皆未曾进,苏雪遥自然知道她是不敢吃。原来皇后也有怕的时候。
想想不久之前中秋宴会上,自己亦什么都不敢吃。没想到还没过了多久,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会不敢吃别人的吃食。
大厅厅门大敞,深秋的山风直吹而入,带着萧瑟的秋意,以及满山浓郁的草木清香。
苏雪遥考虑到了如今的情形,所以凉菜少,热菜大多数用小火炉煨着,以免被秋风吹凉了。
只听隆庆皇帝在座上问道:“这道菜是什么东西做的?朕怎么不认识?”
侍卫太监皆一哄而上,紧张兮兮地要给隆庆皇帝检查食物。隆庆皇帝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苏雪遥心里一咯噔,却听殿外有人说:“这菜是小人做的,小人愿为皇上详细解说其中的奥妙。”
这个声音正是她的好哥哥苏冀南。她很奇怪,明明苏冀南是做饭后甜点的,怎么现在主菜的席面儿也让他做了。
她正在着急的时候,瞥见了丈夫脸上的一丝笑意,明白这是他的主意。
苏冀南已经走了进来,跪在中间。皇帝便问他:“这是什么菜?你怎么做的?”
苏冀南此时看上去十分光鲜,是个清爽干净,英俊不凡的公子哥。众人皆好奇地看着他。
有人认识他,低声说:“这不是宰辅府的二少爷么?听闻他确实擅于庖厨。”
苏冀南缓缓道:“小人用的是汾阳书院山长陆莫繁改良过的品种。皇上慧眼如炬,一眼就认出了它的不凡。它原本是山间苦涩的野果,只有一点微甘。被改良之后,个头大了,口感也好。大家都喊它做陆公果。”
隆庆皇帝听到这儿,再看看苏冀南和谢衡月的脸,已经明白他们今日献上这道菜的用意。
他一时沉默不语,又夹了一筷子尝尝,只觉确实美味。他便点点头道:“好。你做得好。陆莫繁也做得好。传赏!赐黄金百两。”
苏冀南心中乐开了花,幸好他是大家族子弟,还懂得分寸,没有当场手舞足蹈起来,他磕头谢恩。
苏冀南心中觉得隆庆皇帝真是他的伯乐,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现在就进宫当御厨。
不提这边苏冀南高兴万分,乐颠颠地继续回到后厨,预备大显身手,搞更多奇怪的东西出来,以博赏赐。
单说谢衡月此时看着宴会上大家的反应,心里却一阵冰凉。
刚才还一致对新菜叫好的人们,有些人却不再对这道菜下筷子了。谢衡月将这些人一一记在心中。
还有些人本来也不想吃,但是隆庆皇帝喊赏了,他们便接着小筷小筷地意思意思沾沾嘴唇。
剩下的那些人,数目不多,是那些只要好吃喜欢吃,就下筷子吃,什么也不想,不管它是什么东西的人。
他的岳父望着他对他点点头,夹了一筷子吃下去了。
谢衡月方才心中的冰冷又化作暖流,岳父这是在表示支持他。
然而他看了看此时的情景,就知道他要推广的抗旱稻种,将会遇到怎么样的阻力了。
他望着座上的皇帝,皇帝只顾吃那一道素炒陆公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谢衡月便径直跪在了地上,抬头道:“儿臣有事启奏。”
苏雪遥此时也明白了他们的布置,知道丈夫想说什么了。他已经努力过一次了,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会有不同的结果么?
苏雪遥站在一边,望着丈夫,心中十分忐忑。
谢衡月的这句话,让厅中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大家心中也十分忐忑,不知道谢衡月这一次又要掀起什么风波。
一时之间,宴会上十分安静,只有呼呼的山风穿过厅堂的声音。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道:“草民参见皇上。”
走进来的人穿着儒衫,虽上了年纪,依旧俊逸潇洒,正是陆莫繁。
苏雪遥又吃了一惊,她开宴之前便请过陆山长,但是那时候陆山长说他不来。
苏雪遥自然知道陆莫繁此次出现,一定是专程来拜访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