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谢衡月穿着一件宝蓝色簇新的长袍,腰间银白玉带勒出挺拔身姿,头上戴一雕工细致的墨玉冠。整个人在秋阳之下熠熠生辉,端是风流俊秀。
她一时不由在脑海中浮现出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之中他那蜜色的矫健身姿,不禁微微红了脸。
她这点小动作,早被谢衡月看到眼中。
不想他的娇妻会偷看他偷看到脸红,他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得意。第一次觉得他这副皮囊还是有点好处。
苏雪遥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一轻,已经被谢衡月抱上了膝头,只见谢衡月脸上冷冷,眼里却带着温柔凝视着她说:“王妃若要看本王,便再靠近点儿,这样方才看得仔细。”
苏雪遥不曾想被他抓包,羞不能言,他已经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覆上唇去。
一会儿车里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苏雪遥声音细弱地恳求道:“夫君不可造次。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谢衡月却一把松开了她,撩起帘子对外面赶车的车夫道:“且绕城一周,再去首辅府!”
不等苏雪遥反对,他便将她压在了又长又柔软的兔毛软榻上,低声笑着吻上来说:“不急,我们赶得及吃午饭便可。”
车辆颠簸,她的所有甜蜜气息都被他吞在了腹中。窗外日影摇动,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等到他终于肯放开她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
秋日晌午,尚留有几分夏日的炎热,车厢里也有几分燥热。
苏雪遥躺在座上,口中不住喘息着,眼角点儿有了细细的泪光,在从窗口撒进来的秋日的阳光下,犹如跳动的碎钻。微风拂过,碎钻也随着变换色彩,十分艳丽。
她的一头乌发散开来,发髻堆叠在脖子边儿,头上的麒麟踏珠金钗早已掉在了温软的兔毛垫子上。
而她另一边发上原本簪着的鲜花,也早就被揉碎了花瓣,化作残红片片,洒了一车厢,连兔毛垫上都染上了一股幽香。
谢衡月喊了绿绮进车里的时候,绿绮一撩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绿漪只觉得此等艳色,竟有惊心动魄之感,便是她从小伺候小姐,见惯了她的倾城之姿,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倒是苏雪遥见她进来,强自坐起,她顾不得瞪她的夫君,只管低喘着说:“绿绮快来给我理妆,再晚可不成了。”
绿绮这才回过神来,幸而这车子里准备得十分周全。座椅下面,有无数暗格,打开来,还备着妆奁,与小姐平时用的,居然也不差多少。
绿绮心想,王爷不愧是风流人物,想得这般周到。
绿绮十分伶俐,不多一时,便整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出门前那繁复的大妆到底依然乱了,他们又赶时间,绿绮便只能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家常发髻。
绿绮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还缺什么。却觉得风声一阵,王爷说了一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便赶上来了。”他竟一个飞纵从车里跃了出去。
苏雪遥大吃一惊,连忙从车帘望去,却不见谢衡月的踪影。她急忙唤绿绮:“快,出去看看王爷哪里去了。”
绿绮答应着,她张望着,还未从车上下去,谢衡月已经钻了进来。
谢衡月手里拿着一朵水灵灵的鹅黄秋牡丹,眼中含笑,将这花簪到苏雪遥的乌发之中,退后端详道:“这样便好。”
苏雪遥看着他的笑意,摸了摸鬓间,她眼波流转,嗔道:“总是胡闹。”心中却一阵甜蜜。
绿绮也喜道:“竟是差这一朵花,这样便好了。”
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首辅府邸终于近在眼前。
第12章 回门
秋日正午的烈日,晒得首辅门前的所有人脸上热汗直流。他们从早上等到现在,总算等来了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
府门前早已净水洒街,不起扬尘。首辅府中的家丁在晋王仪仗快要到之前,便暂时截断了这条街的交通,迅速地撑起了青布帷幔,将两边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条街皆是高门大户,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行人。一时街巷里只剩马蹄声和车轮声。
首辅府的大管家欧阳智一面向内传信,一面吩咐众人,中门大开,迎接娇客。
王府仪仗停在府前,一干人缓缓分开,让出了通道给晋王的马车。马车停在府前,绿绮一打帘子跳了下来,正要放脚踏,却听谢衡月一声不必了。
谢衡月将苏雪遥抱在怀里,从车里一步跨下。苏雪遥急忙闭紧了唇,将那要出口的惊呼压在喉咙里。
谢衡月放下他的小王妃,只见苏雪遥又羞又怨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浮起薄薄的细细粉色。他心里喜悦,只装作不知,牵紧了她的手。
欧阳智皆看到眼里,不曾想这位有名冷心冷面的晋王爷,居然会如此。而他们的娇蛮大小姐,也有这般娴静的一天。看来宫中那传言,竟有几分可信。
见他们下车,一时众人皆跪倒,齐声道:“拜见晋王、晋王妃。”
谢衡月亲自道:“免礼平身,赏。”
一直束手站在车前的晋王的司礼小太监,声音洪亮地唱道:“王爷看赏!”
谢衡月目视站在他面前的欧阳智。
欧阳智四十出头,白面微须,儒生模样。
谢衡月知道欧阳智是首辅的心腹,温言道:“有劳欧阳先生,带路罢。”
议亲之时,欧阳智便多次见过谢衡月,知道这位王爷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为人很有礼数,出手亦极为大方。他急忙恭敬道:“王爷王妃请上轿。”
他们迈进了大门,只见门廊里停着一乘十六人大轿,装饰一新。
谢衡月便牵着苏雪遥坐进轿子里。
轿子一起,一时丝竹管弦,铙钹唢呐便皆细细地吹吹打打起来。首辅府礼乐迎宾了。
首辅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而在这喜庆的礼乐声中,苏雪遥却微微有点脸色发白,好在她的妆容略厚,没人能察觉到这一点。
可是她却瞒不过一直牵着她的手的谢衡月。
在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谢衡月便将她牢牢搂在了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问道:“王妃在担忧什么?”
他目光锐利,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她猝不及防,不及垂目,却被他看到了心里。
那一刻她的眼中充满哀婉思念,亦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决心。
苏雪遥没来得及掩饰住心情,便望着她的夫君轻轻说:“夫君,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谢衡月心中一惊。其实从新婚之夜抓到那人,以及其后种种,他已经发现首辅府中,必有玄机。
他自见过她,便一意求娶,总以为他的小娇妻的脾气秉性,他已经了然如胸,没想到真个与她朝夕相处,才发现他费劲心思打听到的信息,除了她爱吃的东西没有出入,其余诸事,竟无一句准的。
不是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太过蠢笨,就是首辅府中有什么蹊跷。
他微微一笑,并不问她要做什么:“王妃吩咐我帮忙,本王自然要遵从。只是事成之后,王妃要怎么谢我?”
苏雪遥见他绽开微笑,心跳一时乱了。
前世他们俩除了争吵便是争吵,居然从来不曾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做过一件事情。
原来她的夫君,不仅细心还这般善解人意。
苏雪遥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身子也挨得他更近了一点儿,似乎这样能让她添一些勇气。
前世她最后一次看到这首辅宅邸,是她被羽林军压上囚车,带往皇宫之时。
那时她的囚车从首辅府门前经过。首辅府大门紧闭,大门上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半个都城都在熊熊燃烧,空气中都是刺鼻的烟尘味道。
她只是抬眼多看了几眼,背上就挨了羽林军几下刀背钝击,让她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曾想有一日,她还能再回到这里。
谢衡月见苏雪遥面上虽然一片沉静,可她抓着自己的手却越来越紧。他心下爱怜,俯首轻轻地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说:“莫要害怕,有本王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事儿,本王担着。”
第13章 波澜
苏雪遥只觉得热意从耳垂一直传到心里,她急忙闭目,忍住眼眶里的那点湿,红着脸转头,低声道:“王爷庄重点儿。”
谢衡月见她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着身子,他舐了舐她小巧精致的耳骨和耳廓,这才松开了她说:“王妃说的是,今晚我们便庄重一点。”
苏雪遥听他这句话声音中略带一点低哑,那其中的意味,不由让她心中跳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样的花样等着她,一时之间,差一点儿把她要做的事儿都忘了。
首辅府的众人早已经在正堂前迎候。等他们落轿便一起跪倒。
谢衡月忙上前搀起了岳父,那边厢苏雪遥也扶起了母亲。
她大姐苏雪芸已经出阁,嫁给了保国公,大哥一家在外省任上,不在此处。其余的苏家所有人都站在这里,只见他们个个容貌娇美,此刻盛装华服立在中庭,端是好看。
苏雪遥的目光从大家身上一扫而过,心里一一浮起众人的结局。心中叹了一声,念了一声佛。今生惟愿大家都能平安。
见礼之后,他们便缓步向前厅走去。
苏皓和晋王谢衡月打头,后面是丫鬟扶着精神矍铄的苏老太太。苏雪遥跟母亲随后。
苏雪遥悄悄抱紧了母亲的胳膊,低声说:“娘亲,我很想你。”
田氏眉心一跳,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首辅和晋王,低声说:“我把你惯得太没规矩了!什么你呀我的,娘啊爹的。你现下是王妃,要有皇家的体面!我们俩现在可是君臣之别了!王妃!”
田氏以为她的话很低,别人听不到。可走在前面的首辅苏皓和他的新女婿谢衡月却听得很真切。
苏皓已经细细叮嘱了田氏一个晚上又一个早上,到头来,依然叮嘱了也白叮嘱。不过苏皓早已习惯了田氏如此,此刻便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然而晋王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忽然回首温言向田氏道:“都是一家人,虚礼不提也罢。娘子说您的枣糕十分好吃,不知今日可有福气一尝?”
田氏一愣,只觉得她这冷面女婿成婚之后,倒比婚前多了一丝笑模样,这样带着笑,看上去真是俊美非常,论相貌他四哥谢清商真是远远不及。
田氏一贯疼苏雪遥,苏雪遥喜欢四皇子,她便也偏向四皇子。虽然现在圣上赐婚,木已成舟,可是她却唯恐女儿在晋王府受了委屈。不曾今日看晋王人既体面又温柔,端是个良婿。
田氏笑说:“枣糕是山野小食,竟入贵人法眼。有的,备好了,今晨现蒸出来的!”
谢衡月看了一眼娇妻,才对田氏道:“如此辛苦您了。”
田氏看他扭回头去,她才悄悄拍拍女儿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她心里惊讶,没想到阿遥才成婚三日,便连这件事都跟她夫君说了。
方才初见女儿,还觉得她过分沉静,颇为担心。现在看,她竟与新姑爷相处得不错,都开始说体己话了。田氏一时心中不由松了几分。
因他们来时便已是正午时分,见礼之后,便在这前厅开始摆饭。
谢衡月一边跟他岳父苏皓寒暄,一边想苏皓妻妾和谐,儿女孝悌,一直是众人眼里的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首辅府中到底有什么,会让他的小娇妻那般为难。
谢衡月想,苏皓所以能登上首辅宝座,是因为随着夺嫡之争越演越烈,朝中几派斗得不可开交,而苏皓作为一个著名的小心谨慎爱和稀泥的和事佬,被几派拱火拱了上去。
苏皓虽在士林中一直享有盛名,是清贵的大儒,但他淡泊名利,并未曾结党营私。幸而他虽未刻意培植势力,但桃李满天下,在多方阵营里都能说得上话。如此便将这和事阁老做得十分稳当。
苏皓理政虽不够杀伐决断,却是个好的太平宰辅。
谢衡月眼神一闪,只是今日,朝中已经乱象初生,不是做太平首辅便可以弹压。他很想知道他的宰辅岳父,以后会如何应对这千变万化,越来越艰难的朝局。
无论如何,苏皓顶着谢清商的压力,将女儿嫁给他,谢衡月要承岳父的情。
宴席上果然有苏雪遥念念不忘的枣糕,谢衡月也试了一块,果然十分好吃,他也不禁多吃了一块。
宴罢送上了清茶。
苏雪遥捧着那细润的白瓷茶碗,略顿了顿。
她想,若你就此收手,我便将一切揭过。
我能重生一场,自是有大造化大机缘,此生除了他,我别无所求。前世重重,我便当一场梦罢。
想到这里,她慢慢揭开了茶杯杯盖。
第14章 事发
厅堂屋宇门窗大开,厅前各色菊花盛放,姹紫嫣红,管弦细细,令人神清气爽。
谢衡月一直话少。苏皓说十句,他都说不了一句。
苏皓知道他的脾气,而苏皓文源堂讲经博士出身,极善应对,他一人侃侃而谈,倒并不冷场。
谢衡月表面上在听岳父说话,其实却一直留意着娇妻的一举一动。
看到她掀起茶杯盖,却迟迟举杯不饮,他便知必有蹊跷。
谢衡月立刻出言询问:“王妃,可是茶水太热?”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话说得有多么温柔。
一时厅中众人不由皆望向苏雪遥。
坐在下首末坐,苏皓的妾室夏氏,殷勤地站了起来道:“定然是太烫了,妾身便给王妃换一杯吧。王妃,早就给您备下了红枣党参茶,最是补气养血了。”
苏雪遥听到这句话,居然也还跟前世一模一样。她捧着茶杯,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垂首不语。
二娘夏氏已经走了过来,从她身边的丫鬟小荷手里接过一杯,笑盈盈地说:“这杯茶温度适宜,王妃且饮。”
苏雪遥自落座起便一直垂着目,十分安静,丝毫不见往日的张扬傲慢。大家早就十分好奇,她怎么突然在结婚后改了性子。难道是见她夫君美貌,便回转了心意吗?
现在见二娘跑过去献殷勤,她的两个哥哥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偷偷一笑,都存了看热闹的打算。他们这一次,猜苏雪遥的淑女必然装不住了。
苏皓在座上暗自皱眉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犯傻。
他示意夏菊不要招惹苏雪遥。
没想到夏菊却紧紧盯着苏雪遥,一味殷勤地笑着,一个劲儿地递过茶去。苏雪遥边上的绿绮伸手去接茶碗。夏菊却猛地一闪,避过了绿绮,而那杯茶水眼看要溢出来,溅到苏雪遥簇新的胭脂色裙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