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是好事,她倒没多想。
这日下午没有什么课,芷荞早早就回了出租屋。打开冰箱一看,里面除了鸡蛋什么都没有。
她会炒蛋,但是,晚饭总不能只吃炒蛋吧。
想了想,还是抓了钱包下了楼。
楼道里很暗,二楼的感应灯还坏了,芷荞借着外面的月光,几乎是摸索着下楼的。到了一层,她脚底一滑,失控中就朝前面扑去。
有只手伸出来,接住了她。
芷荞心里一惊,抬头望去。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她头顶的所有光亮,扶着她的那只手,小臂结实,肌肉紧绷。
眼睛适应光线后,芷荞认出来,是白谦慎。
“大哥……”心里有些惊喜,一颗心又忍不住跳起来,有点不随自己左右。
黑暗中,隐约感觉他注视着她,看了有一会儿,让人颇不自在。她都快忍不住开口了,他才放开她:“去超市?”
芷荞抬头看向他,是真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笑了笑,转身径直下了楼。
芷荞下意识跟上,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白谦慎的步伐不疾不徐,正好是她能跟上的步子,跟他往日大踏步迈出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芷荞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心里感激。路上遇到有卖冰糖葫芦的,芷荞忍不住停下了步子,站那小贩面前看着。
“小姐,要冰糖葫芦吗?”小贩拿下一串,递到她面前。
她很想伸手,又踯躅着,喃喃:“……这个热量很高吧。”
“一串,谢谢。”白谦慎递了钱,从那小贩手里接过糖葫芦,撕开了塑料包装纸。
她眼巴巴望着他,他就笑了,把那糖葫芦递到她嘴巴:“吃吧。”
她仍是犹豫:“会不会变胖?”
“胖一点可爱。”
“不可爱!”
白谦慎笑了,换了说辞:“你这么瘦,不会胖的。”
“真的?”
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叫人不忍反驳,他点点头,摘下一颗山楂,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芷荞咬得嘎嘣脆,还舔了舔嘴唇。
“好吃吗?”他望着她,自己也摘了一颗,却微微皱起眉。
这么甜的东西,不适合他。
芷荞说:“不好吃。”
白谦慎不解了,重复了一遍:“不好吃?”
她点点头,扬起脑袋对他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只是,小时候我妈总是买给我。那时候,杨水巷那边除了馄饨就是这个,没有别的好吃的。”
白谦慎望着她安静的笑脸,分明感觉到,那份微笑中所带的追忆和惆怅,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半晌,他牵起了她的手,说:“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吃。”
她玩心儿上来,刁难他:“你又不是我妈妈。”
白谦慎却只是笑,没有反驳,抬手就点在她的鼻尖上:“好啊,你竟然嫌弃大哥?”他负手在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是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掷地有声,修眉斜目,看着颇有威势,眼中却隐约含着笑。
芷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六年前,她去陵山途中遇见他时,他便是这样英姿飒爽,叫人难忘。虽然年少,做事已经很有章法和主见。
那会儿,她身上都湿透了,徐望山的驻地就在陵山山脚,临近的时候,白谦慎挥手让人停了。
因为是贸然造访,也不好兴师动众,直接去了家属院。
“带她去换件衣服。”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身份不俗,年纪轻轻,又身居要职,没人敢怠慢,听差的应一声就把芷荞带去了楼里。
在这地方,一会儿免不了要跟营地里的人打交道,白谦慎也去客房换了常服。
前脚刚到,徐望山后脚就到了,大步上前,姿态很是殷勤:“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都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白谦慎抬手,在唇下压了一下,笑:“您可别涮我了。我是晚辈,衔位又在您之下,这样称呼,还以为是愚人节呢。”
徐望山说:“你干的这可是保卫国家安全的头一份顶要差事,不比我们这些闲差。”
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和平年代,驻守营地的将领,确实是闲差居多。
聊着聊着,就说起白谦慎此行的目的。
白谦慎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容叔出了事,我爸挺难受的,又听说了小姑娘现在无依无靠的,就让我跟霍叔走这一趟,把她给带回去。”
徐望山说:“是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
又是一番寒暄,徐望山客客气气地告了辞:“我还有些事情,贤侄,你请自便吧。”
“您去忙吧,不用招待我。”
徐望山退到外面,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么年轻,起初心道是个愣头青,他又生得这副模样,还以为是个靠家里荫庇混日子的膏粱子弟。
闲聊几句,却是叫人刮目相看。年纪轻轻,一番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头脑灵活,跟千年老狐狸似的。
叫人挑不出丝毫错漏。
身边随从说:“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您怎么这样在意?”
目光却忍不住回头打量,心里咂舌。也有男人长这样啊?他待的这部门,难不成是靠脸招人的?
“愚蠢。”徐望山冷笑,“你以为这个位置是谁都能坐的?”
“这是个什么部门?”
“特级部门。”
“怎么说?”
“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下面各部门都要靠边站。他在的这个部门,要是上面派下来任务,到了地方,政府部门乃至地方部队什么的都要无条件配合。对外,都是保密的,我听说他在别的部门还有职位,算是掩人耳目。”
“这么牛逼?”卧槽!
徐望山说:“别小看他,年纪轻轻就升了校官,还身居要职,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我听说他是首都中央军校毕业的,各方面成绩都是甲等。”
随从微微一惊。
……
芷荞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下的青年。
他侧对着她,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面前的一副国画。
身量修长,军制笔挺,宽肩、窄腰,武装带一下全是腿,修长笔直。帽檐下,是一张端丽清俊的面孔,白璧无瑕。
相对于肩上的两杠一星而言,这张脸显得过分年轻了。
听到脚步声,他侧头望来,双手仍负在身后,对她笑了一下:“先自我介绍一下,白谦慎。”
见他这身行伍打扮,芷荞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在车上,他虽然不愠不火,却不怒自威,神情自若了。
她觉得他的笑容闲适平静,有种特别笃定的味道,虽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迫人的气势。
她有点紧张:“首长……”
他笑了,抬手制止:“不用这么见外。”
等她走到面前,才拍了一下她细瘦的肩膀:“小时候我见过你一面。这才几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芷荞讶然。
只见过一面,隔着好几年就能在纷乱的火车上一眼认出她?他是过目不忘吗?
白谦慎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说:“别误会。因为工作原因,我对相貌这些方面比较敏感。”
芷荞也明白了,心里也有些好奇。
总感觉做这方面工作的,特别神秘,好像什么都会,全能似的。
后面的相处中,白谦慎也恰恰展现出了这一点。
短短交谈,芷荞就叹为观止。
她也是优等生,平时又爱看书,可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图书遇到了藏书馆似的。
他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往往你说一句,他就能举一反十,明白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又善解人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你感觉如沐春风。
再看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她心里在想,这底下藏着的是不是一个千年老妖?
白谦慎这趟来,除了接她外,也是为了保省城一个教授。
他借了徐望山这儿的办公电话,直接打去了省国安厅的内线。
响了两声后,那边马上有人接起,似乎早就有人打过招呼,语气非常客气:“请问,是白处长吗?”
又自报了身份,似乎是国安厅内部的一个工作人员,专门负责调查这次的省城军工专家泄密事件的。
“是这样的,经过我们的调查,耿南喜研究员泄露军事机密,此事已经确凿,准备移交中央上级部门处理,李教授与此事无关,无端受到牵连,我司表示十分抱歉。”
白谦慎慢条斯理地说:“李教授是首都中科院的挂职专家,也是首都出来的,按理说,他如果有问题,我处责无旁贷,应该即刻调查。不过,他现在毕竟在省城研究所任职,贵司这样处理也无可厚非。好在是一场误会,感谢贵处告知。”
他话说得客气,却是语带锋利,滴水不漏。
一番话,双方皆大欢喜。
正要挂了,那边换了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白长官你好,我是赵寅奇的父亲,对于犬子……”
又是道歉又是赔罪,一番话说得诚恳之极。
芷荞当时在一旁看着,心里震惊。
这种泄密被调查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是泼天大事,到了白谦慎这里,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
赵寅奇也没对她做什么,赵父却主动给白谦慎打电话致歉,可见双方地位的差距了。
经过这件事可以看来,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她呆了。
事后,远在海外的杨教授叹着气,在电话里跟他说:“去北京那边也好,孩子现在没了爹娘,换个环境,心情也会好点。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能护她到什么时候?这实验进行到这种阶段,能打这个电话还是经过重重审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根本不用芷荞说,白谦慎那一趟来,就是为了解决他们家的事情的,顺便带她去北京。六年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先是把她姥姥的事情搞定,又借机敲打了赵寅奇和赵父,然后,他又领着她去了陵园。
拜祭她的父母。
细雨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芷荞哭得不可遏制,后来,还是他递给她一方帕子,柔声安慰:“别哭了。”
与此同时,她扑到他的怀里。
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带给她久违的温暖。
以及,给了她不同以往的命运。
第16章 落差
楼下就有一家超级市场,还挺大的,就是装修老旧了点,颇有些城乡结合部的风格。
芷荞在门口踯躅了一下,很久都没进去。
白谦慎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带了进去:“别挑三拣四的了,有地方买东西不错了。”
芷荞小声抗议:“大哥你别老是按我的头,发型都被你弄扁了。”
白谦慎笑而不语。
在她再三抗一下,他还是松开了她,去旁边推了辆车过来:“想买什么就买吧。”
“一会儿你拎吗?”
他笑得温润,点点头,算是应承了。芷荞就等他这句话,欢呼一声,钻入了一个个货架间。
女生购物是没有理智的,哪怕是不需要的东西,只要一碰上“大减价”或者类似的字样,就会忍不住一股脑儿扫到推车里。
这不,她不仅弄了两瓶酱油,一瓶玫瑰醋,两瓶麻油……连大米都往推车里放。
白谦慎见她挑东西挑得兴起,也不忍打断她,只是道:“别忘了买菜,你不还没吃饭吗?”
芷荞头都没回,只是应了两声。
后来去了冷冻区,她站在冷冻鸡翅和鸡腿面前纠结了很久,不得已,求助他:“买鸡翅还是鸡腿啊,大哥?”
“你想吃哪个?”
“我两个都要。”她弱弱道。
白谦慎都笑了,拿起镊子帮她装:“那就两种都买呗,笨。”
芷荞恍然,自己也觉得自己傻了,连忙拿了另外的袋子帮着装鸡翅、装鸡腿。她动作挺快的,很快就装满了,然后拎着两个袋子去称了称。
拿回来时,她小脸挂下。
“怎么了?”
芷荞跟他对视一眼,叹气,把两个袋子扔到了推车里:“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啊,鸡翅都快吃不起了,哎——”
这伤春悲秋又无病呻吟的调调,白谦慎实在禁不住,笑了。
“别贫了,买好了就回去吧,晚上我炖鸡翅给你吃。”
芷荞猝然回头,望着他:“你要给我下厨?”
他闭了闭眼睛,珍而重之地点点头,抬手就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望着她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这个女孩,总是能拨动他心里面隐匿已久的那根弦。
面具戴久了,也只有在她面前,偶尔才能做回自己。
……
白谦慎给她炖了鸡翅,金黄色,混着浅绿色的豆子和青椒,浓郁的汤汁叫人食指大动。
芷荞接了三只,都扒拉到碗里,看得他都笑了:“你这吃相,可千万别在外面展现出来。”
芷荞对他做鬼脸:“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白谦慎说:“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给你抖搂出去?”
“你会出卖我吗,大哥?”她拄着头望着他,眼神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