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竹在胸不是装出来的,他紧紧捏着咖啡杯的手,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不过,白谦慎到底是白谦慎,很快他就稳住了心神,起身放下杯子:“说完了?说完了就拿着车票麻溜儿得滚。”
他转身要走了。
白靳终于绷不住了:“我做错了什么?你想让我留下就留下,想让我滚就滚?”
白谦慎回头,正对他濯濯的目光,白靳毫不退缩跟他对视。于是,他走过去,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香,在一楼大厅里分外响亮。
芷荞捂住了嘴,就见他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靳,一字一句说:“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你竟然敢问我这样的问题!”
白靳南下这件事,已经无可转圜。
而且,他也没有停留,当天晚上就走了,干净利落,招呼都没打一声。
芷荞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天晚上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刻。
耿耿于怀,不能释解。
晚上出来倒水,路过宴会厅的时候,她隐约听见顾惜晚压低了声音的哭叫:“我后悔了!我可怜的阿靳,就这么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家,背井离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儿子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儿子,处心积虑要把我们赶走。现在你还在,说句难听的,要是你以后不在了,我你们娘儿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霈岑怒道:“你这是咒我死吗?我还没死呢!”
顾惜晚骂道:“你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什么事情都不管,这个家以后改叫‘白谦慎’得了!”
“谦慎做的没错,阿靳就是被你给宠坏了。出去历练一下也好,又不是不让他回来了。”
“那他几时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一次?”
“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
顾惜晚平日还是很敬着白霈岑的,这次,真的被逼狠了,也是被踩到了底线,才这么不管不顾的。
她骂完白谦慎又骂容芷荞:“都是这个小狐狸精!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儿子跟她有一腿,还勾引我儿子!当初给她一笔钱寄养在外面就是,你非要领回家里!现在弄得家无宁日,你开心了?”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我不讲,我不要讲道理!”
……
芷荞听得沉默。
原来,顾惜晚对她不是漠然,而是讨厌。
而白靳的离开,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这样格格不入。
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了会儿,她敲响了白谦慎的房门。
只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白谦慎站在门口,望着她,有些诧异的模样:“荞荞?有事吗?”
芷荞点点头。
他让开了点位置,等她进去后,才把人关上。
她在他的床边坐了,垂着头,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白谦慎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芷荞仰头看他一眼,目光触到他温柔的神情,所有的诘问都出不了口了。
“……没什么。”
白谦慎抱住她,也不多话,只是这样静静抱着。好像,这就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芷荞有点颓然。
心里,到底是有个心结的。
这样忍耐了几天,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还是有疙瘩。
白谦慎也看出来了,这日在修剪花枝时,无意间问了句:“荞荞,你有话可以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芷荞抿了抿唇,看向他:“大哥,我……”
“你说吧,没关系。”
芷荞踯躅,但想着这样的心结一直在心里,难免生根发芽,日后两相猜忌,到底还是开了口:“阿靳……”
“我是故意把他调走的。”
芷荞没料到他如此坦诚,如此直接,怔在那儿。
白谦慎放下剪子,看向她:“原因你也明白了。”
这下,轮到芷荞不知道说什么。
老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你不觉得你……”
白谦慎说:“我做事确实欠妥。”
芷荞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是的,他有时候确实专断,他自己也承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承认,但不会改。
之后,芷荞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休息了两天。
李姐给她端来了药碗,又把一个护身符递到她掌心里:“容小姐,祝你好运,这是灵隐寺的大师开过光的。”
芷荞虽然不信这个,但也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收了:“谢谢。”
“谢我做什么?是谦慎一大早爬了五个小时的台阶给你求来的。她知道你心里对他有怨,怕影响你休息,不来见你呢。”李姐笑道。
芷荞摸着护身符,心里若有所思。
有点儿酸,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管白谦慎对旁人怎么样,对她还是很好的。
实习在即,芷荞病好后就去了学院,跟杨曦一块儿处理一应的事宜,最近就特别忙。
杨曦说:“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出去玩玩?”
“玩什么?我没有这个心情。”
“跟你大哥吵架了?”
“没有。”芷荞低头摆弄脖子上的护身符,不说话。
杨曦瞅一眼,皱着眉,翻过那护身符看了看:“什么鬼东西啊?你也信这个?”
芷荞连忙把符抢回来:“你别乱动啊!”
“这么宝贝?”杨曦纳罕。
芷荞不说话。
杨曦看了眼她的神色,叹了口气:“你二哥真被发配到X市去了?”
“什么叫‘发配啊?’你说话真难听。”
“我说话难听?有你大哥做得难看吗?”
杨曦虽然觉得白谦慎长得不错,气质也好,到底是纯欣赏,加上他这人自带威严,又跟她不是一个年龄段的,难免有距离感。
跟白靳就不一样了,她、白靳、芷荞、还有沈遇,那都是一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平时又打打闹闹在一起混久了,关系难免更近些。
“反正吧,我觉得你大哥做得挺过的,我听沈遇说,阿靳气得连夜都走了,招呼都没跟我们打,就告诉了沈遇一个人。”
芷荞垂着头,还是摸那护身符。
杨曦拿开那护身符,把她的手叠在掌心里:“阿靳为什么也不跟你说,你想过没?他纵然恨他大哥做这么绝,也厌你这样不争,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被他这么操控着吧?”
“什么叫操纵啊?”芷荞白她一眼,打心底里不喜欢她这么说。
杨曦说:“是是是,不叫操纵,叫温柔地溺死你。”
芷荞:“……”
杨曦说:“他就是个魔鬼,俗话说得好,不咬人的狗不叫。你大哥啊,还真是应了这句话,看着越温和的人,心里面越变态。”
“差不多得了你,有本事你去他面前说。”
“我没本事啊,所以就在你面前说说。”杨曦大言不惭,一板眼,“不过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心里也明白的。从一开始,你俩的关系就不对等。”
她又不说话了。
杨曦说:“你自己想想吧。”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春景。
到了四月,天气难得有些潮润,芷荞想回一趟老家,却被实习的事情绊住了。过了日子,心里头还想着这件事。
一师兄问她:“家里头有事吗?”
“没,没什么。”
“你显微镜拿反了。”师兄提醒。
芷荞低头一看,连忙把器械给到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差点打翻线盒子。
师兄从她手里接过东西,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你回去吧,这儿交给我。”
“好的,谢谢师兄。”
芷荞心情不大好,回了趟宿舍。
这个点儿,校园里分外安静,头顶的槐树枝叶繁茂,已经开出了满头的白花。风一扬,停停扬扬地飘一地,偶尔有两片回到她的肩头。
芷荞掰了掰手指,低头走了一路。
快到楼底下的时候,有人在前面问她:“怎么你这段时间都不回家?”
芷荞脚步顿住,抬起头来。
白谦慎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手里捧着一大束菊花,细心地用透明塑料和白蕾丝包着。
他把花递给她:“前几天出公差,回了趟陵山,这是在你父亲的墓前摘的。”
芷荞心里震动,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缓缓落到了那捧白色的菊花上,伸手接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什么,花瓣上还有透明的水滴。
芷荞低头看着,看了很久:“谢谢。”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下,到底是落下了一滴。
再没有比这个更真诚个礼物了。
她把头砰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正好述说了她此刻的心情。白谦慎低头看了一眼,张开双臂抱住她。
两个人,就这么在楼底下相拥,谁也没有说话。
后来,他牵着她回家,路上跟她讲了很多南下路上的事情,包括去陵山时的见闻。
“你很久没有回去了,应该不知道,现在那儿变了很久。”
她的兴趣被完全调动起来,是对故乡的思念,仰头望着他,抓着他宽大的手掌,有点急切:“到底怎么样?”
“之前去时,外面那段路是不是坑坑洼洼的?直径不到两米?一辆车一辆车进去,还得排着队,要是碰上下雨天,泥泞难行,只能排队等着的,等着前面车一辆辆过去。”
“是啊,叫人心焦。而且,每年的这一天,没有不下雨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嘛。”
芷荞笑:“大哥你也喜欢拽两句诗文了?”
白谦慎也笑,食指点她的鼻头:“我这叫应景,随口一说,可不是卖弄。”
“我也没有说你卖弄啊。”
“你语气里已经这么觉得了,心里更是这么想。”
“我冤枉。”
他漫不经心,信誓旦旦:“你一点儿也不冤。”
又说笑了会儿,芷荞心情放松下来,把一早的想法告诉了他:“大哥,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你不是早就搬出去了?”刚上大学那会儿,就住宿舍,还在外面有房子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会少回去,或者,基本不回去。”
白谦慎脚步停下,连带着她也停了下来。
他也没有问原因,只是望着她。
芷荞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是,目光和他对视过后,忽然又放松下来:“阿靳走了,顾阿姨心情肯定不好,要是我老是回去刺激她,难免家里失和。”
“我跟爸都会保护你的。”
她摇头:“就是因为,你们都向着我,不平者,心里就愈加不平。白伯伯对我很好,我不想他老是跟顾阿姨吵架。”
白谦慎没回答,显然是不认同。
他这人目空一切,在原则问题上,或者自己认定的事情上,半点儿不退步,反而会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
用他的想法就是,顾惜晚这样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什么本事却心眼儿多的女人,根本就不足为虑。
他也不认同,她这样委曲求全,为了顾全别人让自己心里难受的做法。
不过,他能明白。
可能是性格原因吧,她不喜欢争端,也不喜欢辩解,有时候被人误解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别人只要不太过分,她就当没有看见。
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也会选择委屈自己,只让大家都好过一点。
以顾惜晚的性格,虽然不能拿容芷荞怎么样,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给脸色看是肯定的。芷荞要是回去,难免受她冷眼,她心情不好,家里也不得安宁。
所以,他也不能说她做错了。
“好吧。”白谦慎笑了笑,“那你打算去哪儿住?你要实习了,原来那地方肯定是不适合了。要不要我帮你找地方?”
“不用了,再说吧。而且,实习的医院有分配住宿的。”
“也行。”
他在槐树底下望着她,伸手在她肩上掸了掸,摘去一片花瓣儿:“荞荞,你记住,不管怎么样,你还有大哥呢。受了委屈就说出来,别老是闷心里面。”
她仰着头,对他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白谦慎低头一看,有些奇怪:“以前没见你长这个呀?”他伸手就要去摸。
其实,是她以前嘴巴不咧这么大过。
见他较真了,真要摸她的牙,好像要拔下来一样,芷荞立刻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牙医,穿着白大褂,藏在口罩后、高深莫测的脸。
登时,就和眼前这个笑眯眯的青年重合了。
她吓得,一溜烟儿就撒丫子跑了。任他在后面喊,她也不回头。
第40章 实习
对于医学生而言,实习就是即将成为医生的开端了,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件事儿。
今天,是容芷荞来仁和医院实习的第一天。
跟着领队老师大致参观完医院后,老师例行叮嘱:“好了,接下来是各科室轮转。一定要努力,后续的环节,每一个都会影响到你们的实习评分。”
杨曦附耳过来,偷偷跟她说:“毕业后要是能留在这儿就好了,我可不想去小医院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