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琛道:“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
顿时传来整装的声音,右先锋的人马很快就绕过山坳,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他们在接近泥地的时候,特意绕开泥地前行。后面跟着的是羯族士兵,右先锋的人行在最前面,就像一道疾风驰过。这里是长坡,羯族士兵没有想到谢怀琛竟然会在这里埋伏,径直来追右先锋,一不留神跑进了泥地里,顿时一步三滑,走得很吃力。就在这时,谢怀琛一声令下:“弓箭手上。”
弓箭如雨一般射向追来的羯族士兵,他们骑着马,脚下本来就又湿又滑,一时间抵挡过去,传来阵阵惨叫声。
后面的羯族兵见势不好,急忙调转马头。然而他们远奔而来,马儿本来就行路劳顿,补给不充分,此时闻着黑豆诱人的香气,不管他们如何敲打,一往直前,踏过前面人的尸体,下面顿时乱成一团。
马儿走得艰难,纷纷低头去寻黑豆吃,马背上的士兵也纷纷摔倒在地上。箭雨密密麻麻扫射在他们身上,谢怀琛命令埋伏的所有士兵冲了下去。右先锋的人马也调转马头,加入战斗,霎时间杀得热火朝天。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谢怀琛以前闻到这种气味觉得难受,谢允川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一直也没有改下来。
直到那日大雨之中他杀死宋时青,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血腥的气息他再也不怕了。
空气中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渐渐倾下来,将他笼罩在里面。
这一仗打了将近四个时辰,谢怀琛便大获全胜。
萧廷见势不好,在三面围攻形成包围圈之前,在部下的保护下突围,抛下羯族大军,仓皇逃去。
谢怀琛志不在抓萧廷,见他逃走,倒也未去追去。
战争的胜利没有带给他喜悦,此时此刻他满心牵挂着隔着一座珞珈山之外的陆晚晚。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她。
此前那些被压抑下去的魂牵梦萦和担心害怕,随着这一仗的落幕而又浮了起来。
他们已分别得太久。
久得仿若上一次见面已远在数度春秋之外。
余下收尾的事情,谢怀琛都交给部下去办,他则带着徐笑春,率领三百将士佯装去追逃走的萧廷,实则以此为幌子,伺机潜进羯族去寻陆晚晚。
他们不眠不休赶了六日的路,终于抵达珞珈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珍爱和平,拒绝打仗,因为打仗的场面太难写了,头都写秃了。
第94章 发疯
自那日白荣同陆晚晚交底后, 他便让她一直装病,连着十几日连帐篷的大门都不许她出。
更不许沈寂来看她。
十一月中,有一日穆善心血来潮, 非得让她去抚一曲, 她拗不过,裹得严严实实地去了。
陆晚晚日日窝在点着炭火的屋里装病, 出来被雪风一吹, 晚上回来就觉得不适。
第二天一早,白荣喊她起来吃早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撑着榻沿坐起来,试了两次,没能坐起。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真的是害风寒了。
她恨铁不成钢, 这么关键的时候, 怎么能害风寒?
白荣亦挂心,写了方子让羯族士兵去抓药,抓回药后亲自熬给陆晚晚喝。
陆晚晚很惊讶:“白先生,你竟然会治病,还会识草药。”
白荣用扇子轻轻扇着炉膛里的火, 笑了笑, 说:“内子体虚,身体不好,常年给她看病, 久病成医,我也就略懂一点。这不也是没办法,否则我也不敢给你开药。”
陆晚晚鲜少听他说自己的事,此时一听,原来他竟有妻子的吗?
可他到此十八年,他妻子呢?
陆晚晚怕问及他的伤心事,便将疑惑压了下去。她头昏昏沉沉的,靠在床头,问他:“白先生,你为什么会在羯族王宫?”
白荣默了一瞬,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似乎并不觉得冒犯。片刻后,他道:“当年我身受重伤,差点死了,是穆善救了我,她将我带回了王宫。”
“那……”陆晚晚瞠目结舌。
“原来你都还记得。”毡帘之外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
是穆善。
她打起毡帘,走了进来。雪风冷不丁灌进来,吹得陆晚晚鼻头一涩,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穆善眼风凌厉扫了她一眼,陆晚晚立马别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她今日穿的羯族服侍,大红的窄袖箭袍,外头套了件毛色雪白的白狐披风,看上去干净又利落。她走到白荣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雪:“是你在搞鬼?”
白荣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仍专注地看着炉膛内的火:“太后说什么,我不懂。”
“白荣,是不是你暗中泄密给中原那个姓谢的?”穆善恶狠狠地问道。
白荣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陆晚晚,只见她垂下眼睑,轻抿着唇。他顿时了然,恐怕陆晚晚留在这里便是为了这事。
她送了情报出去,她若逃走了,会打草惊蛇。于是她静静蛰伏在蛇穴里。
他状似无意,用淡淡的口吻说:“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你怎么可以!”穆善猛地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白荣是文弱书生,不比穆善是征战练武之人。他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冷冷一笑:“背叛?我和太后何来背叛之说?莫非太后忘了,我本就是大成人,为大成谋福祉又如何?”
他的话彻底将穆善激怒。
这一次萧廷带去了羯族的精锐之师,若是取得胜利,将挥军南下,直攻靖州。
靖州调往戎族十万兵马,此时靖州防守薄弱,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靖州。
可他们竟然败了,原本万无一失的算计竟然败了!
消息传回羯族的时候,穆善就快气疯了。
远征大成是她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不惜手足相残,杀死丈夫,掌控羯族,和她唯一的儿子闹得不可开交。
眼看靖州她唾手可得,珞珈山的山道即将竣工。大军挥军南下,剑指中原,指日可待。
成平王和西陵军打得不可开交,大成北方便只剩个沈家。她信心十足,胜券在握,萧廷却败了,他带去五万精锐之师,剩下的不足五千。
穆善揪着他,将他抵在屋内的高柜上,死死的摁住,眼神恨得就快滴血:“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对你有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没错,太后对我有恩。太后的恩让我有家不能回,太后的恩让我夫妻骨肉分离,太后的恩让我十八年未能尽孝于父母膝下,太后的恩让我远离国土家园。”他平静地和穆善对视,语气中丝毫波澜也没有:“太后为何要对我有恩?”
“白荣,你欺人太甚!”穆善陡然间拔高音量:“你要什么哀家给你什么,你为何还不满足?难道就为了你那十八年不曾见面的妻子?她在哪里,我要杀了她,杀死她你就不会惦记她了。”
“你杀不死她,她在我心里。”白荣嘴角扯出一丝戏谑的笑:“永远。”
穆善彻底失去理智,她双手扼住白荣的脖子,眼睛里快喷出火来:“我杀不了她,难道还杀不了你吗?”
陆晚晚吓到了,她知道被穆善勒住是什么滋味,扑腾着过去救他。
白荣脸憋得通红,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陆晚晚往前一撞,连穆善衣角都没沾到,便被她一扬手推出老远。
她头撞到榻沿,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半夜她发起烧来,额头很烫,浑身却冷得厉害。她浑浑噩噩,最难受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将她扶着坐起,用很温柔的声音哄她说:“乖,张嘴吃药。”
那声音太温柔,以至于她乖乖听话张开了嘴,苦涩的药汁灌进口中,她苦得皱了皱眉。
那声音还响在耳畔:“乖。”
陆晚晚又迷迷糊糊睡去,她睡得不沉,感受得到有人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
天要亮时,她渴得受不了,正要睁眼找水喝,水杯却凑到了口边。
她咕咕喝了几口,微微睁开眼,看到白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醒了?”
他笑得随和。
陆晚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扫了他一圈:“白先生,你没事就好。”
白荣笑说:“穆善不会杀我,至少现在不会,她还需要我给她把珞珈山的通道修好。所以,下次穆善再发疯,你就躲得远远的。”
陆晚晚也觉得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屈膝坐在床上,双手环膝,眼睛映着月色,亮得不像话,她说:“谢谢你,白先生。”
白荣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谢什么。我孩子也跟你差不多大,我多照顾你些,她在外面也会碰到好人照顾她。”
第95章 重逢
天寒地冻之中, 散落在雪原上的帐篷犹如星星落满大地,煮茶的残灯在昏暗的帐篷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奶茶浓厚馥郁的香气随冷气蔓延开。
谢怀琛和带来的几名部下围坐炉前, 商议入羯族的事宜。
羯族自太后掌管部落大小事宜之后, 对外很封闭。
谢怀琛这次带出来的还有两个戎族军将,他们对羯族的情形知道的亦不多。
“将军, 不若属下先进羯族查探一下情况。”右先锋说道。
谢怀琛抓起桌上的茶盏, 喝了口热腾腾的东西,被大雪冻僵的感官这才活泛过来。
“是该去看看。”他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道:“我亲自走一趟。”
“将军,事关大军,你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右先锋喊道。
右先锋名叫李为,在北地已经十几年, 有些能耐。起初朝廷派谢怀琛领兵到戎族, 他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到此为前程铺路, 对他颇为不服,言行间多有轻视,好几次当众顶撞他。但谢怀琛很快就展现出强大的才干,他胆大心细,该避的时候避, 该追的时候追, 进退有度,接连胜了数场。
而且,他不焦躁, 也从没看不起部下。
久而久之,李为对他心服口服。
谢怀琛却是主意已定:“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在这里等我的信号。七日之内,我定回来。”
“将军!”部下还要再说什么。
谢怀琛扬了扬手,示意他们无需再说。
他起身走出营帐,毡帘被大雪冰冻,用了些气力才推开。
外头大雪依旧,烈风裹挟着厚重雪花四散而去,天地间素银一片。此处距离珞珈山外不过几十里的距离,纵马而行,几个时辰便能到。
银白天地不好躲藏,他夜驰而去而去,比较稳妥。
雪光晃眼,谢怀琛勒紧缰绳的手被冻得发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足音。
“哥,你等等我。”徐笑春催马前行,朝他的方向跑来。饮马川一役她跟上了战场,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又引路至此,谢怀琛怕她熬不住,趁她睡着悄悄出发。却还是被她追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回去。”谢怀琛沉声喊道。
徐笑春将面巾拉下了几分,她鼻头被冻得红红的,一张口吐出一团团白气:“哥,我从羯族军帐出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里面的情况。”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说:“我给你带路。”
谢怀琛正要开口赶她回去,她又说道:“你别想赶我走,不然我就一路跟着你。”
他瞥了眼她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跟着我,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听话。”
徐笑春将面巾扯了下来,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朝羯族军帐走去。
此时萧廷已经先谢怀琛一步赶回军帐,向穆善禀报战情。穆善自得知兵败后,连日来大为光火,萧廷回营,自知无颜面见她,自行除去上衣,负鞭跪于帐外请罪。
从陆晚晚他们的营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萧廷跪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影。大雪欺人,洋洋洒洒自天际飘洒下来,落在萧廷身上,不多时便落得满身,通体雪白。
陆晚晚伏在窗下,窥探外头的情形,只见没过多久穆善便出来了,她一身骑装,居高临下地看向萧廷,从他背上抽出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顿。穆善下手极重,每一鞭下去都见到血肉,萧廷的血流出来,染得身周的地面一片血红。
陆晚晚合上窗户,不再去看。她对萧廷没有任何怜悯可言,虽然他救过她的命。地震中她也救了他,若不是因为萧廷,她也不会沦落到羯族来。
昨日白荣告诉她,珞珈山的通道即将完成。最多只要半月,年前便能竣工。
白荣早年为穆善所救,穆善为其倾心,强行将他带回羯族,扣押了他十八年。
十八年来,她为得到白荣,恩威并施,恐吓哄骗,白荣一心向着故国。她做着剑指中原的春秋大梦,几年前就开始动工修建珞珈山通道。眼看直接通往大成和戎族的密道即将建好,工事却遇到问题。以羯族如今的工事实力,攻克不了这个难关。
她便想到了白荣。
白荣能识星斗、会勘地势,她让白荣助她成就大业。
白荣虽远离故土,但心怀故土,自然不会助纣为虐。
穆善以大成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他就犯。
陆晚晚拢了拢被子,暗暗地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白荣带走?
穆善对他极为看重,他们住的营帐日夜有人守着,白荣身边也一直派有重兵把守,这种情况如何才能让他离开。
穆善绝不会轻易放他,否则也无须纠葛十八年。
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今日白荣回来得很早,天还未黑全他就进了帐篷。
他冻坏了,径直往火炉旁走去。
那日穆善和他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执,但她还是每日送酒过来。
白荣抱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他平常斯文儒雅,喝酒的时候那点儒雅气就消失不见了。
“白先生,你喜欢喝酒?”陆晚晚笑问他。
白荣连喝了一大口才放下坛子,他拿绢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说:“以前我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