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扑棱了一下翅膀便飞远了。
她搬来凳子,坐在窗前。
从前世到今生,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人。
谢怀琛就在附近,他来得很快,仿佛一个踏月而来的谪仙,从天际临世,出现在她身边。
时已晚春,天气热了起来,谢怀琛折腾了大半夜,汗湿了头发。
他站在陆晚晚面前,咧嘴一笑,背后是他点亮的孔明灯。
“你找我?”他露出一个洁白的牙,和璀璨的灯光相映成趣。
陆晚晚扯了丝帕,抬腕,一下下擦拭着他额前的汗。
谢怀琛不好意思,头微微一偏,去截她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陆晚晚躲过,她要亲手为他擦汗。
“谢怀琛,我喜欢你,我心上有你。”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的说。
谢怀琛愕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心口忽然跳得厉害,胸腔里跳得不安分的那个东西仿佛要冲破桎梏,飞出来了似的。
他脸色镇静,鬼知道,他心里已经翻起了海啸。
潮水卷着巨浪汹涌而来,震撼得他几乎快忘了如何呼吸。
“陆晚晚,你再说一遍。”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晚晚垂下头,有些娇羞:“你捉弄我。”
“陆晚晚,你再说一遍嘛,我刚才没有听清。”他重复一遍,声音放得极软,像极了要糖吃的孩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眼中装满了月光,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陆晚晚心里安了一瞬。
谢怀琛说得对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上辈子为了宁蕴她连流放的路都能走,这一生为何不能对谢怀琛说一句令人欢喜的软话?
她彻底放开心里的犹豫,灿然一笑:“谢怀琛,我喜欢你。”
谢怀琛松了一口气,笑得仿若个大傻子:“我真怕你又后悔了。”
“我不后悔的。”陆晚晚脸色认真又严肃。
说完,谢怀琛的笑声彻底抑制不住,他朗声大笑:“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陆晚晚吓得去捂他的嘴:“小点儿声,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去干一件大事呢。”
谢怀琛满心满眼都被她那句话勾去了魂儿,脚踩棉花似的飘飘然。
“那我走了,明天我再来。”
他又踏月而去。
陆晚晚倚在床边,见他一步三回头地远去,不时朝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最终,他的身影完完全全隐匿于黑暗之中,她才回身关上窗户。
谢怀琛犹豫一抹斜阳照进她的生命中,她眼前有了光明,心中有了暖炉。
她被磨灭的热情和爱意蠢蠢欲动地在复苏。
她感觉得到。
被人爱,爱人,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体验。
她拿起荷包亲吻了一下,然后放在胸口,便是一夜好眠。
————
次日一早,陆晚晚便要出门,她说要去淮阴侯府,李长姝忙着玩牌,草草听后,便让她走了。
从李长姝屋里出来,她碰到了陆锦云身边的丫鬟,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晚晚,心虚地别开眼,叫了声“大小姐”。
陆晚晚勾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陆锦云和宋落青今天应该就要动手了吧?
她一个人出门,是绝佳的机会,对她们来说,机不可失。
香棋告诉她,宋落青和陆锦云会将她劫走,带去白沙村,然后逼问出认罪书的下落,再杀了她。
陆晚晚私底下让徐笑春给她找了信得过的家丁护院,在白沙村埋伏着,只等他们将陆晚晚掳去了,再出面救下她。
她还让香棋给陆修林留了张纸条——如果他想知道陈柳霜死亡的真相,就去白沙村。
陆修林定然会去,他重情意,亡母的事,他绝不会置身不理。
到时候,他就知道陆锦云是个什么东西。
陈柳霜做的事情,陆晚晚没打算瞒他,陆修林是明事理的人,她不怕他知道。
她筹划万全,这一回已经决定好以身涉险,拔了宋落青和陆锦云这两颗虎牙。
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没敢露出马脚,就连徐笑春也不知她要那几个侍卫干什么。
她换了身衣服,出门登车。
陆锦云和香棋站在后院的月门旁,看到她登车离开。
陆锦云嘴角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陆晚晚,你死期到了。”
香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默默不语。
陆府外时时刻刻有宋落青的眼线,只要陆晚晚一出门,他们就会动手。
城门口的守城将士也是成平王的亲信,而今日,宋时青也会在城门口,以防意外情况发生,他能调动成平王的亲信。
宋落青准备万全,已将陆晚晚奔赴黄泉的路铺得平坦。
而她,也正沿着她们铺就的轨道走去。
“母亲,你要保佑我,让我为你报仇雪恨,让陆晚晚不得好死。”陆锦云祈祷。
说完,她仿佛有些不解恨:“只可惜,我本来应该把她千刀万剐的,居然只是淹死她,太便宜她了。”
香棋一愣,白沙村附近没有河!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颤着声音问:“白沙村附近哪来的河?”
陆锦云冷笑了声:“白沙村没有,可下柳村有啊。”
香棋是个胆小怕事的丫头,她娘又在她掌控之中,陆锦云根本没料到她会倒戈,是以没再瞒着她:“成平郡主担心她身边有人嘴瓢说出去了,故意说要将陆晚晚带去白沙村。”
香棋背后一阵阵冒冷汗,她告诉陆晚晚的白沙村,她在白沙村布置好了一切!
如果不通知她,她会送了性命。
天色暗沉,一场大雨蓄势待发,黑云团团压下,将这天都压得暗淡无光。
香棋找了机会出府,陆晚晚的马车已经消失无踪。
她心急如焚,眼泪和汗水齐飞,一路赶去淮阴侯府。
去到宁家,门房说陆小姐并未来过。
她站在宁家的乌头门外,心里沉重得不像话,陆晚晚那种人,不该是这种结局。
现在得赶紧通知人救她,可能告诉谁呢?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镇国公府小公爷,谢怀琛。
她听说过,国公爷和夫人都喜欢陆晚晚,有意让她做国公府的儿媳。
香棋抬起袖子,连脸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抹一把,又朝镇国公府跑去。
她到了国公府,门房却不让她进去。
香棋五内如焚,陆晚晚命悬一线,要是去晚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苦苦哀求:“求求你,让我见见国公爷或者小公爷吧。”
门房拿谢家的钱财,忠心耿耿地为谢家看门:“姑娘,你要真有急事,就赶紧回去让你家主子写帖子,正经八百地来见。”
香棋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痛哭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小公爷再不出来,我家小姐就没命了啊。”
恰巧谢怀琛和徐笑春一起出门。
他们打算去昌平郡主府。
宋见青怀有身孕,徐笑春常去给她作伴,谢怀琛无事,和郡马爷约了去骑马。
兄妹二人皆骑马出行。
谢怀琛听到香棋的哭喊声,望过去,他认出这人是那天跟踪他的丫鬟。
他纳闷,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哥,怎么了?”徐笑春偏过头问谢怀琛。
谢怀琛见香棋在门前撒泼打滚,哭得不肯起来,跳下马道:“牵着,我去看看。”
他大步走到门口。
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公爷。”门房松开架着香棋的手,道:“这丫鬟吵着要见你……”
门房话还没说完,香棋就跪着爬到谢怀琛膝边,她抱着谢怀琛的衣袍,哭道:“小公爷,你快救救我家小姐吧?”
“你家小姐?”谢怀琛一顿,自己和陆锦云什么时候有这等交情了?
香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是我家大小姐,陆晚晚。”
谢怀琛陡然听到陆晚晚的名字,胸口微烫,声音也着急起来:“陆晚晚她怎么了?”
香棋抽噎,将宋落青和陆锦云合谋害陆晚晚的事情告诉了谢怀琛。
谢怀琛头皮发麻。
“天哪,我说晚姐姐怎么昨日突然问我借了十个护院。”徐笑春赶来,也听到了陆晚晚的筹谋。
谢怀琛耳边一阵嗡鸣,几乎有点头晕目眩,但很快,他镇定了下来。
“陆晚晚现在在哪里?”他咬着牙,声音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不动声色便要吃人似的。
香棋哭道:“奴婢不知,奴婢追出来大小姐就没了踪迹。”
谢怀琛转身,对徐笑春道:“带上人,来城门口。冲出城门之后,你带人去白沙村,让剩下的来下柳村找我。”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横冲直闯跑远了。
马蹄扬尘,掀起一阵尘雾。
徐笑春不敢耽搁,当即点了三百护院,往城门去支援谢怀琛。
此时陆晚晚已经被成平王府的人劫持。
他们动作很快,陆晚晚出门刚走出没有半里,他们便以迅雷之势冲上马车,将马车夫打晕扔下车,又陆晚晚制住。领头的是宋时青的亲卫王昭,他一个手刀砍向陆晚晚的后颈,她喊都来不及喊一声,便失去意识。
陆晚晚晕倒之后,王昭便将她揽入怀中,做出一副很是亲密的样子。
城门守卫森严,特殊时期,只有经过太医院检查没有染上天花的官员才能拿到一纸谕令出城办事。
其余的人,皆不得出。
第50章 指正
春雷乍响, 长泰十八年的第一声响雷在高空怒吼。
豆大的雨点自天际泼洒下来,敲得马车顶棚哗然作响。
城门口排队出城的官员排起了长队, 宋时青站在城墙拱门下,目光如鹰, 死死盯着陆家的马车。
前面的人缓缓出城, 很快就到了王昭。
“什么人?”守城将士拦下马车问道。
王昭道:“在下陆建章大人府上门生, 出城有公差。”
他递上陆锦云捏造的公文, 小兵扫了一眼, 验核无误,他又问:“车里还有何人?”
宋时青和王昭目光交汇,他微点了下头,王昭道:“是内子。”
此时,宋时青缓缓踱步上前,面若无状朝车里扫了一眼。
“这不是陆家大小姐吗?”他道。
小兵又道:“世子爷认识这位夫人。”
宋时青意有所指:“我认识陆小姐,不过是不是他的夫人,我就不知道了。”
小兵问道:“那……这……要不要先告知陆大人?”
宋时青道:“通行令上是写的一男一女一马夫,核验无误, 放行吧。”
小兵略一点头, 放闸让他们出城。
放下帘子的那一刹那, 王昭朝宋时青点了点头。
宋时青脸上便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马蹄踏雨,溅起长串水花, 出了城门,疾驰而去。
陆晚晚的马车刚走,宋时青便听到一串飞驰而来的马蹄声, 他定睛一看,见是谢怀琛策马奔驰,先慌了慌神,忙吩咐道:“快,关城门。”
将士缓缓将城门关上。
谢怀琛催马前行,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他披风沐雨,身上湿透,高立马头,问道:“刚才可有陆家的马车出去?”
宋时青心下慌乱不已,这个时候谢怀琛怎么来了?
难道他知道陆晚晚的事情?
但很快,他镇定下来,陆晚晚有通行文书,放她出去是职责所在,他就算要怪,也只能怪伪造文书的陆锦云,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再者,城门已关,难道他还能硬闯出去不成?
他笑吟吟地撑伞走到谢怀琛面前,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怀琛兄弟?这么大的雨,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怀琛扫了他一眼,问:“陆晚晚出城了吗?”
“怀琛兄弟原来是找陆小姐?”宋时青笑得诡异:“我刚才的确看到她了,不过她已经出城,同行的男人自称是她夫君,难不成陆大人已将她许配于人?刚才我还纳闷,没有听到消息啊。”
谢怀琛知悉他们的计划,此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宋时青撕成碎片。
他咬牙道:“宋时青,开门,我要出城。”
“那可不行。”宋时青嬉皮笑脸:“现在是管制期间,没有谕令,谁也不能出去。”
谢怀琛重复了一遍:“开门!”
宋时青眸中闪出一丝狠戾的凶光,道:“只要有我在,今天你别想出去。”
此时,徐笑春带了谢家护院赶到城门口。
城门守将也不过百人,三百护院一到,顿时占了上风。
“谢怀琛,你还想抗命不成?”宋时青睚眦欲裂。
谢怀琛不欲同他废话半句,咬牙道:“宋时青,识趣的话赶紧开门,陆晚晚没事,我就不跟你计较,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宋时青捶胸顿足:“我怕你不成!陆晚晚跟人私通,出城跑了。”
他刚说完这句,陆修林也赶到城门口。
家里乱了套。
他看到了香棋留的纸条,思忖着会是谁约他去白沙村?事关亡母,他非去一趟不可,于是便匆匆赶去太医院,又去找陆建章盖印。
陆建章这才发现,官印没了。
他大发雷霆,要将偷印贼打死。
陆修林得知后,便赶去将军府,找徐震盖印,他刚去正好徐笑春点了护院浩浩荡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