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放下碗筷,四双眼睛不带眨地瞪着洪巧,吓得她缩小一号。
三妹的反应已给出答案,洪爽搭住她的肩头问:“她是不是去整容了?”
这颗炸弹惊得家长们倒吸凉气,曾淑琴激动追问:“三妹,你问过阿欢吗?她真去整容了?”
洪巧快哭了,揪住裙摆抖瑟:“她说前天刚做完手术,要留在宿舍养伤,不让我告诉你们。”
这消息逼着长辈们吃降压药,洪万好夫妇相继跳起,一个找车钥匙,一个找钱包,赶去学校捉拿大胆妄为的女儿。
洪巧自认成了告密者,预感家里会闹翻天,心虚得直掉眼泪。
洪爽也心急,还得稳住阵脚安抚她和奶奶,劝她们先吃饭,等洪欢回来再说。
她在网上见过不少整容手术后的惨状,当小妹以活范本面目出现,她的胃囊止不住抽搐,差点挤出刚装进去的晚饭。
洪欢的脸被七八层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香肠般的嘴和状似脓疱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纱布下渗出些许黄色红色的液体,是血和碘酒的污渍。鼻孔里插着细细的引流管,管子里装满暗红色的血液,受重创的鼻子已丧失功能,只得靠嘴呼吸。
单看头部,人们会怀疑她危在旦夕。
想象手术时的残忍血腥,郑传香当场发晕,被家人们扶上沙发,刚缓过劲儿便捶胸号啕:“小妹,你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啊!嫲嫲的心都被你绞碎了!”
她亲手带大的孙女,从小怕她磕了碰了,有个着凉受寒都急得不行,突然伤得人不人鬼不鬼,真刮掉她半条老命。
洪欢的伤势瞧着可怕,从医学角度讲都算轻伤,只感觉全脸麻木伴随轻度胀痛,痛苦程度尚在忍受范围内。
她躲在学校是怕挨辈训斥,进门先大骂洪巧告密,扬言来日算账。见奶奶大放悲声,忙瓮声瓮气安慰:“嫲嫲我没事,现在是恢复期,过半个月就好了。”
洪万好夫妇脸青面黑,曾淑琴尤甚,仿佛烧干了的沥青,老远能闻到刺鼻的焦味。听洪爽询问洪欢具体整了哪些项目,她瞪着通红的眼珠叱骂:
“这衰女也不知听谁鬼吹,把下巴两边的骨头削掉一大块,还做了什么颧骨内推,眼皮也割了,鼻梁也整了,嘴巴、眉毛、脑门、耳朵,整张脸没有一个地方没动过,不毁容我名字倒着写!”
郑传香听说孙女要毁容,软踏踏地朝后倒,洪万好忙撑住母亲,劝妻子注意轻重。
洪欢拉住郑传香的手哄:“嫲嫲,我妈不懂,你别听她乱讲。我的手术是在榕州最好的医美机构做的,医生说很成功,保证不会毁容。”
郑传香又气又痛,抓住她哭骂:“你这个傻女啊,好端端去整什么容?你要整也只整脸,干嘛连耳朵都割坏了啊?”
洪欢解释:“我做了自体软骨隆鼻嘛,从右耳取了一截软骨放到鼻子里,等恢复以后鼻梁就会变得像二姐那样又高又挺了。”
洪爽火正旺,没听出她在夸自己,当即吼斥:“你知不知道整容有风险?即使成功了也容易引发后遗症,你还一口气跑去做那么多项目,存心找死啊!还有,做手术的钱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项目没个二三十万下不来,是谁给你的?”
她早疑心到夏蓓丽身上,洪万好怕摊上这家反宅乱的冲突,忙替洪欢解释:“那家整容所想搞宣传,招了一些自愿者去整容,最后选中你小妹,所有项目都是免费的。”
他对这个理由存在质疑,形势所迫,情愿哄着自己相信。
其余人心态接近,只洪爽不同,逼洪欢交代医院的名称。
洪欢烦躁:“我搞成这样,张嘴都难,就不能等我好点再说?”
躲避加深嫌疑,洪爽不顾父亲劝阻,逼至她跟前堵路。
“你都说了那么多话了,再多一句怎么了?究竟哪家医院,我要打电话去问问有没有这回事。”
洪欢慌急,推奶奶出来挡驾。
郑传香怕风波扩大,哄劝:“二妹,她都成这样了,你先饶过她,等她好了再说行不行?”
洪爽已明确判断,发根哆哆立起,克制不住爆发指责。
“钱是夏蓓丽给的对不对?你又当叛徒收她的好处!”
人尽皆知的遮羞布裂开来,在场人等不得不正视躲不过的苦恼。
见女儿狡辩不过,曾淑琴冲上来喝骂:“你不能抵赖了吧,刚才在学校我就问你是不是姓夏的女人撺掇你整容,你还编谎话骗我和你老爸。我天天跟你说姓夏的不是好人,是来害我们的,说得口水都干了你偏不听!这次被她害成这样,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女儿现在像个拍烂的番薯,她以为恢复渺茫,毁容几率九成九,真想立马杀了夏蓓丽,反应比洪爽更激动。
洪欢也是,恨不得按下开关让家里人全断电,比手划脚嗔怨:“妈,你先别管这么多,让我静静养伤好不好?反正我本来就难看,就是整不到理想效果,看起来很假,也好过从前。”
洪万好见曾淑琴双手蠢动,怕她失控打女儿,赶忙搂住她,痛心地责备洪欢。
“小妹,你以前一点不难看啊,在老豆心目中,你一直是漂亮的小公主,每天夸你100句我都嫌少。”
洪欢早把他的爱心当羞辱,回以比先时汹涌十倍的怒意。
“老豆你别再哄我了,我又不是瞎子白痴,自己长什么样,外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一清二楚!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上流行以貌取人,女人的颜值代表她99%的机遇,甚至能决定她的命运,就因为长得太丑,我才活得这么坎坷!”
这话伤透父母的心,也最让洪爽愤怒,大声斥责:“爸妈那么辛苦把你养大,你从小丰衣足食,没为钱操过心,哪里坎坷了?”
她出面比在场其他人更能带给洪欢巨大刺激,见小妹骤然起跳,她和余人一齐惊忙,生怕加重她的伤情。
洪欢精神亢奋,痛感钝化,嘴巴也张得开了,拿出针锋相对的气势叫嚣:“你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教训我!你和大姐阿巧,你们个个都好靓,从没被人骂过丑八怪,也没体验过因为长得丑被同学嫌弃孤立的滋味,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个和我一样丑,能陪我受苦,我也不会那么难过了。就因为四姐妹里只有我遭这种罪,我才这么痛苦啊!我有时甚至怀疑我才是家里捡来的,不然为什么这么丑,每次全家人出去,我就像个笑话,次次都是被嘲笑的那个。我也想变漂亮,也想像你们有人喜欢有人追,而不是过去那样连跟中意的男生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听她袒露心声,长辈心痛,姐妹恻隐,曾淑琴心脏像有钝刀拖拽,含泪质问:“你是嫌我和你爸对不起你,没把你生漂亮了?”
“是啊!我好恨你们为什么只把我生成这样!更恨你们把我当傻瓜哄,每次听你们夸我好看,我都恶心得想吐!”
在乎越多,受伤越深,洪欢的指责狂潮般拍打着三位深爱她的长辈,洪万好知道母亲和妻子心如刀绞,挺身做她们的缓冲板,苦心苦相对洪欢说:
“小妹,老豆知道你委屈,老豆没把你生得跟姐姐们一样漂亮是很对不起你。可你始终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想让自己变好看,也该顾着我们大家的脸嘛。夏蓓丽以前那样对老豆,你还听她的话,找她要钱,老豆真的很难过啊。”
他唯恐失去自制道出不中听的话加深众人伤痛,旋即埋着头走上楼梯。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气里布满碎片,每个人都像怕被割伤似的僵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肠公子 2个;西蓝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小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洪万好在天台待了一两个钟头,洪爽心疼他没吃晚饭,从冰箱里扒出一块五花肉,解冻,拿开水滚一滚,切成三厘米见方的小块,加乳香酱和作料腌制后下锅油炸,做出一盘色泽金红,外酥里嫩,甘香味浓的乳香酥花肉。
另外炸了一碟香脆滑爽的香煎莲藕饼,一碗嫩滑细腻的红烧鸡丁豆腐,和五香花生、椒盐蚕豆、碗筷、啤酒一块儿放在餐盘里端上天台。
女儿的孝心赶跑洪万好心头的雾霾,小女儿惹他生气,可不关另外两个宝贝的事,不能在她们跟前摆脸色。
他欣然品尝洪爽烹制的酥花肉,满口称赞:“好吃,手艺又进步了。”
“嘿嘿,我熬乳香酱时加了玫瑰酱,感觉比加玫瑰露酒更香。”
洪爽为父亲倒上啤酒,坐在一旁为他剥花生蚕豆。
洪万好问她其他人在做什么,得知洪欢已回房卧床休息,曾淑琴和洪巧去了超市,郑传香在厨房为洪欢熬补身的花生猪手汤,事态已暂时平息了。
然而争端会不会复起,还得看洪爽肯不肯宽忍。
“二妹,阿欢太不懂事,这次又让你难堪了,老豆觉得很对不起你啊。”
父亲护崽,每次孩子犯了错他都主动担责,对外时让女儿们很踏实,可是在家庭矛盾中还替人受过,就会带给另一方相当的压力。
洪爽很不高兴,低声埋怨:“老豆你又来了,阿欢已经是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犯错管你什么事?每次都做她的挡箭牌,这样只会惯坏她。”
她丢下没剥完的花生,扭身背对父亲,撒娇使气时忽略了自己也是成年人。
洪万好忙赔笑掰过她的肩膀:“老豆不是惯着她,是真觉得对不起你。”
“我不记得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怎么没有?都怪老豆当年木头眼镜看不清,才找了那样一个女人给你当妈。离了婚也没本事保护好你们,让她阴魂不散来搅扰。还有啊,人家脑子聪明的做买卖,翻手就发大财,两三年能挣几千万。老豆起早贪黑忙了几十年也没给你们攒下多少家当,贺阳跟你分手还不是嫌我们家穷,单看个人条件你哪点都不输给那些千金小姐,归根结底还是老豆拖累了你。所以男人没本事真的别成家啊,自己没出息还连累老婆孩子,老豆越想越愧对你们。”
厚道人招人喜欢,最大原因是遇事责己不责人。
洪爽听父亲说得这般可怜,怜惜取代了一切负面情绪,转身搂住他开导:“老豆,你别总是贬低自己啦,你已经比很多爸爸尽职了。现在没责任心的男人遍地都是,对父母不孝,对老婆不忠,对孩子不仁,更过分的一种还只管播种不懂抚养。我有几个同学的爸爸就是这样的渣男,害她们从小吃了很多苦,长大了心理阴影还在,不敢恋爱结婚。比起她们,我已经很幸福了。”
正因为父亲集齐了顾家好男人的全部优点,才让她经历失恋打击后仍没对男人绝望,单是这份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就够她感激一世了。
洪万好也很感激老天赐给他这么一个体贴善良的女儿,认为当初抚养她是自己庸碌人生里最明智的决定,握住她的手诉说衷肠。
“二妹啊,家里这四姐妹数你最聪明独立,老豆心里其实是把你当儿子养的。老实说你跟贺阳分手老豆还很高兴,阿巧阿欢不是当家的料,要是你嫁出去,我和你妈就没有依靠了。老豆希望你下次能找个忠厚可靠的男朋友,本事不用大,穷点也无所谓,有良心对你好就行了。将来做我们的上门女婿,和我们一块儿生活,你看怎么样啊?”
洪爽劝他放弃这个理想化的念头。
“有主见的男人都不愿意入赘的,除非想吃软饭当寄生虫。你看,像姐夫那样的婚后都开始耍大牌,肯当上门女婿的估计条件比他还差,我才不要呢。”
提起大女婿,洪万好的烦恼后浪盖前浪。
“那个黄丹云真的很过分啊,上周你妈去看你大姐,听说黄丹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说是到外地学习参观,谁知道是不是出去鬼混呀。我和你妈多问两句,你大姐还帮他说话,我看她怀孕怀得脑子都傻掉了。”
洪爽近来发信问候洪悦,她都说一切还好,看来又是打折胳膊袖里藏。
女人怀孕是夫妻危机爆发的高峰期,黄丹云已数月未在洪家露面,可疑举动日益频繁,再说他们两口子没问题就是掩耳盗铃了。
她赶忙建言:“老豆,我们不能再任由黄丹云欺负姐姐了,找时间去找他谈话,必要时得严厉警告一下才行。”
洪万好气闷:“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大姐不让,叫我和你妈别插手她的家事,还不许我们告诉其他人,说那样会害她丢脸。”
洪爽稍加思索,猜到洪悦的用意。
“她是为了保护琳琳吧,怕大人闹矛盾,伤到小孩子。”
洪万好以酒浇愁,干杯后哀叹:“这也怪我,你大姐小的时候夏蓓丽天天跟我吵架闹离婚,她当时已经懂事有记忆了,被那些事造成精神伤害,就跟你那些同学一样,二十五六了都不敢谈恋爱,错过了很多好对象,搞到后来被黄丹云这个麻甩佬用甜言蜜语拐走,老豆提起来就揪心。”
最让父母悲伤的莫过于眼看子女重蹈覆辙,二女儿还好,在婚前识破歹人,大女儿的处境就糟糕了,贴人贴钱,生了一个又怀上一个,要是那粉肠女婿食碗面反碗底,干出背信弃义的勾当,将来还不知如何收场。
洪爽感染了父亲的忧郁,下楼拿来一只杯子陪他喝闷酒。
少时冷阳来到天台,听他问好,洪万好问他来干什么。
“在家闷,上来吹吹风。”
“今晚没风,解不了闷,没事过来喝一杯吧。”
近来冷欣宜给洪家人留下诸多好印象,托她荫蔽,洪万好对冷阳的态度大有改善,拿出热情好客的作风款待他。
冷阳却之不恭,懒得走楼梯,搬来上次的大油桶垫脚,越过铁丝网跳上洪家的天台。
洪万好玩笑警告:“动作这么熟练,你以后不会来我家盗窃吧?我家里没值钱的东西,最贵重的就是四个女儿,你可别打她们的歪主意。”
冷阳风趣应对:“放心吧,我去偷银行金库也不敢偷你家,尤其是你这位二小姐,自带防盗系统,惹到她会被打成残废的。”
“哈哈哈,你知道就好。”
父亲当猪队友附和外人,洪爽不便还招,冲冷阳呲呲牙,再去楼下取来一副待客的碗筷,听冷阳夸她炒的菜好吃,淡漠地未做反应。
冷阳心无畏惧,当着洪万好批评她:“夸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太骄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