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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喻家的小院里凭空“长”出了许多东西,几枚鸡蛋、一小块腊肉、半只刚杀好的老母鸡、一把红枣、一小碗马奶果……
喻俨将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当天晚上,兄妹俩吃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晚餐。
“家里的衣服都放在这个箱子里,爹娘的衣服放在最下面,有些大,等你要穿的时候可以改小,上面这些衣服都是我改好的,一些原本是该给我自己穿的,现在正好留给你了。”
喻俨看着箱子里叠地整整齐齐的衣服,心中稍微安定,这些衣服够妹妹穿到七八岁,等到那时候,她应该也学会自己改衣裳了。
可惜了,他不能亲自教他。
“这三文钱是咱们最后的家当了,哥给你缝了一个小口袋,把这些铜钱放在你的小口袋里,以后这个口袋你就挂在脖子上,咱们家的家当都交给你了。”
喻俨又将藏着铜板的小荷包郑重挂在妹妹的脖子上。
“哥。”
喻芜眼泪汪汪看着哥哥,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以后、以后哥要是不在了,你要更听话知道吗,只有听话懂事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
喻俨紧紧抱着妹妹,他怎么舍得放她一个人生活呢。
可比起让她一个人跟着心存愧疚的村里人生活,他更怕她被卖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痛苦屈辱地活着。
“哥哥不走,不走!”
喻芜慌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哥哥分开过。
“哥哥不走,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小芜的。”
喻俨扯了扯嘴角,他是真的舍不得啊。
“发誓,说谎的,是小狗。”
喻芜伸出小手指头,眼眶里还有泪花打转,这是刚刚被哥哥的话吓出来的,这会儿还没有收回去。
“好。”
喻俨哑着嗓子,伸出小手指勾了勾妹妹的手指头。
这个小笨蛋,都忘了他本来就是属狗的。
这天晚上,兄妹俩紧紧搂着对方,即便手被压麻了,都没舍得松开。
——
第二天,喻俨和妹妹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兄妹俩就手牵着手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聊天,因为阿芜说话不顺溜,很多时候都是喻俨单方面的唠叨。
傍晚,牛莽托他家儿子送来了两根糖葫芦,他的儿子正是喻俨和喻芜采完蘑菇下山时看到过的那个啃糖葫芦的小胖子。
“我爹叫我给你们的。”
小胖子看着两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吸溜了一下口水,天知道他带着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偷吃。
“我就买了一根。”
喻俨接过其中一根说道。
“反正我爹叫我给你的。”
小胖子先是一喜,拿着剩下的那根糖葫芦准备舔一口,可他的余光撞见了乖乖坐在院子里的阿芜,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偷听到的爹娘的谈话。
馋意被控制住了,小胖子收起口水,将那根糖葫芦塞到喻俨手中,然后头也不回跑了。
他怕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将那根糖葫芦吃了。
喻俨无奈,只能带着两串糖葫芦回去。
“红果果。”
喻芜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露出开心的笑容。
“哥哥的,小芜的。”
看哥哥准备将两串糖葫芦都塞给自己,阿芜赶紧在他之前做好分配。
“嗯。”
喻俨思考了一下,糖葫芦比较酸,前年他吃了几颗就有些倒牙,小芜这个年纪确实不能多吃,于是自己拿了一串。
说起来,自喻复才生病后,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花钱才能买到的甜食了。
喻俨咬了一口,先是甜,再是酸,特别酸,酸的他都快要流眼泪了。
“嘶——”
阿芜同样受不了那个酸味,眼睛闭的紧紧的,缩着脖子快速摇头,可即便被酸到了,也舍不得把嘴巴里的糖葫芦给吐出来。
“噗嗤——”
喻俨原本是想哭的,看到这样的妹妹,又忍不住笑了。
他抹了抹眼泪,大口大口嚼起了剩下的糖葫芦,仿佛山楂也不是那么酸了。
——
深夜,喻俨看着房梁。
记得当初那个男人病重的时候,那个女人不止一次想要卖掉妹妹,只是都被他拦下了,那时候,那个女人曾口不择言说要将他一块卖掉,有个地方一直都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卖价高,只是一旦卖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之后女人或许顾忌他是喻家唯一的男丁,喻复才如果死了还得靠他传香火就再也没提过,可喻俨还是记下来。
那个地方,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生活的地方,那里只容得下一个男人,如果他去了,就得变成废人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很多人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那个地方,因为那是将男人尊严踩在脚下的地方。
喻俨很害怕,他才五岁,平日里装的再成熟,他也是会怕的。
“小芜,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喻俨止不住颤抖,他将头埋在妹妹的肚子上,双手紧紧环抱着妹妹的腰。
“唔——”
喻芜睡的迷迷糊糊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哭声,下意识地回抱住搂着她腰的哥哥。
“哥哥,哥哥,最爱哥哥了。”
喻俨收紧环抱着妹妹的手。
“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
他压抑着哭腔,再一次重复道。
这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从第一眼看到时,就想要好好保护的人。
——
第二天一早,喻芜从梦乡中醒来,和往常一样,她先是在宽敞的炕床上滚了一圈,然后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准备抱一抱哥哥,然后和他交换一个亲亲。
可今天早上醒来,身侧凉凉的,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阿芜睁开眼,用手揉了揉眼睛。
“哥哥!”
她翻过身,双手撑在床沿,慢慢滑下炕床,来不及穿上鞋子就冲了出去。
“哥哥!”
她跑到厨房里,没有哥哥的影子。
“哥哥!”
她跑到院子里,同样找不到哥哥。
“哥哥!”
她翻开可以藏人的柜子,打开用来存放衣服的箱子,将里头所有东西翻了出来,可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哥哥!”
阿芜冲出院子,细嫩的小脚踩在锋利的石子上,印出一道道血印。
从小到大,她和哥哥就没有分开过,对于阿芜来说,哥哥就是太阳月亮一般的存在,因为找不到哥哥,眼睛触及到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小芜,小芜。”
李徐氏冲过来抱住了还想要往外跑的阿芜,紧紧禁锢住她的双手和双脚。
“以后、以后你就是婶婶的女儿了。”
李徐氏搂着小女孩,早已经泣不成声,没人想过,那个孩子居然会背着他们做下那样的决定,那个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小芜,让喻俨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哥哥,哥哥!”
小姑娘就像是学舌的鹦鹉一样,嘴巴里重复念叨着这个词。
她不知道,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第91章 互换人生5
晚上,李徐氏给自己的男人李山春端来一盆洗脚水,李山春干了一天的农活儿,晚上睡觉前泡一个热水脚能够舒服很多。
“怎么样,睡着了吗?”
李山春用手用力搓着脚上的厚茧子,对着媳妇问道。
“哭累了,刚刚我去看了眼,没动静,应该是睡着了。”
李徐氏知道他男人说的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喻芜。
“那丫头也是可怜,以后,就当咱们闺女养吧。”
李山春叹了口气,左右是个女儿,吃不了多少粮食,到时候再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罢了,养着就养着了。
他不喜欢喻复才两口子,可李家和喻家早逝的二老还是十分亲近的,李山春小时候吃过不少喻家二老给的零嘴。
今天他顺手帮帮喻家的子孙,就当是还那份恩情了。
“嗯。”
看自己男人不反对,李徐氏松了口气。
她生了三个儿子,真的很想养的女儿,喻芜完全超出了她对女儿的所有期待,漂亮,娇俏,乖巧……如果真能将她当成自己女儿养着,李徐氏别提多开心了。
只是这个家当家的毕竟还是她男人,没经过对方的允许,李徐氏也不敢将她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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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时候,李徐氏夜起如厕,想到喻芜年纪小,还是半夜会踢被子的年纪,于是顺趟去了原本属于小儿子,现在收拾出来给喻芜住的那间小房间。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小芜不见了!”
李徐氏手拿着灯烛进屋,只见原本应该睡着喻芜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子掀开着,她伸手摸了摸褥子,早就已经凉透了,看来床上的人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这可把李徐氏吓坏了,原本的困意消失一空。
“怎么了?”
李山春被妻子尖利的声音吵醒,两口子最大的儿子李大强安抚完弟弟李二强和李小强后从房间里出来,李大强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白天跟着李山春下地,是家里半个劳动力。
“小芜、小芜不见了。”
李徐氏懊悔极了,她就不该让小芜一个人睡,这些天一定是她最不安稳的时候,她应该陪着她一块睡才对啊,这样一来,小芜不见的时候,她就能够第一时间察觉了。
“是不是回家去了,兰娟,你去喻家看看,大强,你和我去附近找找。”
李山春语气沉着,在他的安抚下,李徐氏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好。”
李徐氏赶紧跑向隔壁的喻家,李山春和李大强也紧接着出门。
——
“小芜、小芜!”
喻家早就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村里人眼皮子再浅,也不至于盯上房子里摆着的那些家具和旧衣裳,因此这会儿喻家的院子门和堂屋的门都是虚掩着的,李徐氏轻易地进入屋子。
她一声声喊着喻芜的名字,可都没有听到回应。
就在李徐氏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炕床的角落有一堆可疑的隆起。
只见喻家那些旧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翻出来,成人的旧衣裳胡乱扔在地上,被改小的衣裳则是平整地摊放在炕床上,李徐氏眼尖地认了出来,其中几身衣裳是她亲眼看见喻俨穿过的。
那个孩子都不能把自己的旧衣裳带走。
这个念头在李徐氏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让她有些鼻酸。
李徐氏垫着脚尖,从衣服散落的空隙中穿过,然后爬上炕,扒开角落里那堆隆起的旧衣裳,失去了遮掩物,她一眼就瞧见了蜷缩成一团的喻芜。
“你个孩子,偷偷跑回家不会告诉婶婶一声吗,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李徐氏又气又急,她有没有想过,天色那么暗,她万一摔到了,磕到了会怎么样,她的平安是喻俨付出了很大牺牲才换来的,她怎么可以那么任性的。
李徐氏真的好想骂骂她,可看到小姑娘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郁气梗在嗓子眼,堵住了那些责怪的话。
她干什么骂她呢,她才三岁啊,她能懂什么呢?
“哥哥,嗝——我,嗝——我想,想哥哥了。”
阿芜的声音很轻,又难过又委屈,明明他们拉过勾的,永远也不会分开。
“这里,有、嗝——哥哥的味道。”
她抱着脚边那些旧衣裳,手指攥得紧紧的,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诶——”
李徐氏抱紧了阿芜,眼泪簌簌往下流,等李山春和李大强在外头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来喻家和李徐氏汇合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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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李徐氏搬到了喻家,住到了喻家二老曾经的房间里,喻芜则是继续住在她和哥哥喻俨的房间里。
之后的日子里,李徐氏将对喻芜来说重要的东西一件件搬到李家,白天也时常带着喻芜去李家玩耍,熟悉李家的环境。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喻俨留下的旧东西全都被搬到了李家,喻芜也不再排斥睡在李家了。
半年后,喻芜很少再提起哥哥,李徐氏不知道是小孩的忘性大,还是因为这个孩子学着将对哥哥的思念埋在心里,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李徐氏觉得,喻芜早晚要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能被喻俨束缚一辈子,于是,从那天起,就连李家人也很少再提及喻芜的过往了。
人性都是善忘的。
喻俨离开的第一年,村里人时常说起喻家的故事,痛骂喻娘子的同时又替喻俨惋惜,一年后,村里又有了其他新闻,比如谁家女儿嫁人了,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刁婆子,娘家人找上去替她撑腰,又比如谁谁家的孩子不孝顺,兄弟之间推搡老爹老娘的养老重责……
偶尔路过喻家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早就长满杂草的房子时,或是看到年纪越大,出落的越发俏丽的喻芜时,才会恍然想起那个护着妹妹,像个狼崽子一样的男孩,那个为了保护妹妹把自己给卖了的男孩,然后唏嘘一声。
村里的孩子远比大人更加善忘,除了极少数早熟的孩子,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当年喻家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对于很多孩子来说,喻芜就是李家的孩子,只是他们很好奇,为什么喻芜姓喻,却不像李家人那样姓李。
每当调皮的孩子朝喻芜问这个问题被大人听见的时候,都会得到大人的一顿暴揍,并且耳提面命不准在喻芜面前说起这些,不准欺负喻芜,久而久之,那些孩子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