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俨和喻家,仿佛成了小奚村的禁忌。
——
八年后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小奚村,一个马夫,五个骑马的侍卫,这样的队伍引来了村里人的好奇和警惕。
“这里就是小奚村?当年那个童生娘子就住在这儿?”
一个雍容富态的妇人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到四周泥泞的小道和低矮破旧的房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这样贫贱的地方,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孩呢?真把人接回去,恐怕要丢侯府的脸面了。
可惜啊,家里的小小姐处处优秀,偏偏就输在了出身上,都怪那坏心眼的贱婢,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桩烦心事了。
妇人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自己精致的绣花鞋,以及刚下过雨,尚且积着不少水洼的乡间小道,十分不情愿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显然这两个小丫鬟的面上功夫不够火候,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
其中一个梳着圆双髻,头上绑着鹅黄色丝缎的小姑娘甚至还捏住了鼻子,只因为她看到了田野里放养着的鸡鸭,以及鸡鸭走过时留下的几摊屎。
侯府的真小姐,怎么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呢?
贫困,肮脏,就连她们这些家生子出生的丫鬟的生活环境都比她好,这样的女孩被带回去,真的能当好小姐吗?
不止那位嬷嬷怀疑,这两个小丫鬟也同样怀疑。
可惜了家里那位小小姐,明明是那样优秀的姑娘,将来注定要被这位压一头了,谁让人家名正言顺呢,大户人家,注重血脉更胜过感情,要不然,夫人也不会在知道真相后立马急吼吼派人过来寻找了。
“你们找谁?”
李徐氏盯了这伙人好一会儿了,看她们下了马车后纹丝不动,只当她们是迷路了,好心地上来问了一句。
“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姓喻的童生?那位童生的夫人十一年前曾在通阳县的文曲星庙产下一女。”
刘嬷嬷上前一步,裙边被泥水溅到了,她余光瞧着,心情越发恶劣。
“喻童生?”
李徐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琢磨着眼前这个妇人的话,李徐氏当即露出警惕的表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92章 互换人生6
“喻童生和喻娘子死了?”
刘嬷嬷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这让刘嬷嬷一时间忘记控制自己的表情。
喻娘子夫妇死了,那当年被他们带走的那个孩子呢?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找的第一户人家,却是所有线索里已知的最后一户人家。
这件事还得从昌平侯府内错综复杂的关系说起。
刘嬷嬷出身昌平侯府,昌平侯府第一位老侯爷是陪同先祖打天下的功臣,当年李朝初立,前朝逆贼在先祖狩猎时埋伏袭击,为了救驾,太老侯爷舍命相救,最后先祖活了下来,太老侯爷却因为伤势过重而亡。
比起后期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清算的开国功臣,太昌平侯因为死的早,加上是为了救驾而死,留下的遗孀儿女受到先祖的格外恩宠,并且破例昌平侯爵位三代内世袭罔替。
现在昌平侯府的当家人是太昌平侯的嫡长孙凌尧栋,只是因为先昌平侯夫人尚且在世,昌平侯府并未分家。
现在侯府里住着老夫人,昌平侯一家,以及昌平侯的一个嫡出弟弟凌尧康和一个庶出的弟弟凌尧平。
昌平侯已经凌家第三代继承人,之后继位的世子会降等袭爵,由昌平侯变为昌平伯,
别小看只是一个昌平伯的爵位,足以叫府上一群人虎视眈眈。
现在的昌平侯老夫人邬氏是昌平侯的继母,侯府二老爷是昌平侯老夫人的儿子,虽然也是嫡子,却因为是继夫人的儿子,加上还是嫡次子,和当年的世子之位失之交臂。
邬氏并不是什么吃斋念佛都好人,相反,她对昌平侯的爵位觊觎已久,只是先侯爷并不是昏聩之人,即便宠爱后娶的娇妻,却也没想过废黜自己的嫡长子,改立嫡次子为世子。
现在侯府已经是大房的掌家,可邬氏仗着长辈的身份,硬是拖着不分家,这些年联合二房闹的府上乌烟瘴气,庶出的三房现在看来倒是谨小慎微,就是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
这一次的闹剧和邬氏脱不开关系。
十一年前,凌尧栋还是昌平侯世子,被外放到江州做知县,那时候世子夫人范氏怀胎七月,陪同凌尧栋一块在科举开考前夕去文曲星庙上香,谁知道本该太平的江州忽然来了一群流窜的悍匪,还直奔文曲星庙而去。
范氏当场吓得胎动,而此时凌尧栋正在庙外杀敌,范氏身边只有几个护卫和贴身伺候的下人。
说来也巧,那天庙里一共来了五位孕妇,要么是陪同夫婿一块来参拜的,要么就是孤身一人前来的,或许是气氛太过紧张压抑,五位孕妇同时发动。
虽然庙外有凌尧栋带着护卫抵挡,可依旧有漏网之鱼偷跑入院中,被庙里的道人以及香客练手打杀,血溅了一地,文曲星庙本就不大,这会儿能够容纳五位孕妇的干净房间所剩无几,几人被迫分别进入两间住着道人,还算干净的大通铺房内,由在场懂得接生或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帮忙接生。
当时无比混乱,范氏身边的丫鬟早就吓傻了,很多甚至回忆不起来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凌尧栋负伤,范氏七月早产生下一女。
为什么江州会忽然出现一伙流窜的悍匪,为什么那群悍匪目标那么明确,在凌尧栋和范氏去庙里参拜,属于防备的时候出现,这一切都值得深究。
当天护着妻女回府后,凌尧栋立马动用自己的势力调查,只是幕后之人尾巴干净,没抓到确实的把柄,可凌尧栋和范氏心里都清楚,那么希望他们夫妇死掉的人,非邬氏莫属。
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夫妻俩只能忍气吞声。
在这个小女儿出生之前,大房已有三个孩子,其中嫡长子凌子怀是凌尧栋和妻子范氏所出,次子凌子宇和长女凌莲是妾室所出,这个女儿是范氏唯一的女儿,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女。
凌家这一辈的女儿从草字头,范氏给这个女儿取名为茁,希望她能够茁壮成长。
或许是早产的缘故,凌茁自小身体虚弱,好几次一脚迈在鬼门关的边界,都被凌尧栋和范芳用名贵药材给拖回来了,加上历代皇帝都因凌家太侯爷对先祖的救驾之恩厚待凌家后人,知道这件事后,还特地派遣了一位太医专门负责为凌家这位小小姐看病,随传随到。
那位太医专精小儿科,宫里的皇子公主发烧感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太医,由他主治,凌茁的身体很快康复,六七岁的时候,已经能跑能跳,和一般足月生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凌茁夺走了双亲绝大部分注意力,当时还在世的先昌平侯估计也意识到儿子儿媳这场意外背后的阴谋,愧疚之余对这个小孙女越发疼爱,当初先昌平侯去世前分配私产,凌茁是所有孙辈中除了嫡长孙之外唯一有所收获的人。
要知道,先昌平侯的私产部分来自于昌平侯太夫人,太老侯爷军功起家,又是李朝的开国功臣,手里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其中珠宝首饰类女人喜欢的东西多数都被太老侯爷赠与了太夫人,这些东西,全都作为太夫人的私产传给了先昌平侯,他的那些庶出弟弟们可没有分到一丁点。
所有人都知道,先昌平侯的私产比公中还要丰厚,即便分到的只是先昌平侯私产中的冰山一角,也足够府里其他人嫉妒。
更何况继承先昌平侯私产大头的凌尧栋夫妇还是凌茁的嫡亲爹娘,按照他们对凌茁的疼惜,待到凌茁出嫁,肯定还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光是钱财上,凌茁就足够让侯府其他姐妹羡慕了,在凌尧栋继承爵位后,凌茁更是一跃成为昌平侯的唯一嫡女,比较原本昌平侯世子嫡女的身份又尊贵了不少。
可以说,在凌茁这一辈所有姑娘里,凌茁就是最尊贵的姑娘。
侯府的下人见风使舵,最爱巴结凌茁这位小小姐,吹嘘的话张嘴就来,久而久之,所有人真的以为凌茁就是她们口中那么优秀的姑娘了,除了公主,谁也比不上。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范氏。
女儿年幼身子骨虚弱的时候,她一颗心都放在了女儿健康的问题上,等到女儿身体逐渐好转,范氏开始注意到以往不曾放在心上过的事情,比如女儿凌茁的长相。
范氏并不是李朝主流审美的长相,李朝推崇身材纤细,风姿袅娜的女子,范氏身材丰腴,长相明艳,这在主流审美里过于俗艳,不该是正妻的品貌。
为了瘦身,范氏未出阁时甚至尝试过断食,甚至一度饿到晕厥,只可惜即便腰部四肢瘦到皮包骨头,胸部和腚部依旧丰满,只要身穿稍微修身一些的衣服,看上去就比其他女子更为“魁梧”,一点都没有时下推崇的轻盈娟秀。
好在凌范两家是凌尧栋生母在世时定下的亲事,要不然范氏那种标准狐狸精长相的姑娘恐怕是很多世家夫人挑选宗妇时率先剔除的。
为了压住自己那一身艳色,范氏在成为世子夫人后故意画刻板的浓妆,穿颜色暗沉的衣服,尽量把自己往端庄大气的正妻方向打扮,因此外界对她的评价多数都是老成持重,但范氏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长相。
凌茁这个女儿一点都不像她,甚至也不像凌家任何一个人。
凌茁小的时候经常生病,几乎瘦脱了像,皮包骨头,看着只让人觉得心疼,反而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脸上,自从身体开始好转之后,身上脸上的肉慢慢补上来了,对着那张清秀有余的面庞,范氏实在不能和自己联想在一块,甚至和凌尧栋那张刚毅的面庞也毫无相似之处。
那时候范氏还能安慰自己,也不是所有孩子的长相都和双亲相似的,加上凌茁是早产儿,先天略有不足,长相清俊秀气一些似乎十分正常,
可随着凌茁长大,越发和凌家人不相像,府上说闲话的人也就多了。
尤其是因为凌尧栋承爵心气不平的人,更是用凌茁的长相作为话柄,攻击凌尧栋和范氏。
“凌茁是七月生的,可现在能跑能跳的,谁知道她到底是足月还是早产,看她那模样,可真不像是凌家人啊?”
“侯爷还是世子的时候曾下放江州做知县,因为大少爷生病,大夫人耽搁了四个多月,在少爷病愈后才启程到江州和侯爷汇合,算算日子,六小姐是大夫人到江州后不久怀上的,谁知遇到意外,七月就早产了。”
这句早产说的意味深长,好像意指范氏曾经私通他人,然后让侯爷背锅,七月早产也是她自己一手设计的,要不然怎么解释六小姐和凌范两家任何人都不相似的外貌呢。
除了隐晦的“私通”论,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其实当年早产的六小姐早就死了,现在的六小姐是大夫人从别处抱来的孩子,她是怕自己没有护住腹中胎儿受到夫婿和公婆的责骂。”
“现在的六小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六小姐,听说当年和夫人同时生产的妇人还有好几位,或许是被人觊觎侯府富贵,换了孩子。”
……
诸多流言蜚语,一部分是老夫人邬氏和二房放出来的,一部分是府上下人脑洞大开的产物。
范氏和凌尧栋听到这些传闻时气的脸色铁青,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当年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吗。
虽说李朝以孝治国,凌尧栋天然受继母的钳制,可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昌平侯了,态度比以前强硬了许多。
有丈夫的默许,范氏直接雷厉风行发卖了一批碎嘴议论主家的下人,吓得府上那些有异心的仆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拿凌茁的长相说事了。
那一次,邬氏和二房折损了不少人手,也安分了许多。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氏对其中几条流言上了心。
当初生产的时候,除了范氏,还有另外四个妇人,范氏不知道那些妇人生的是儿是女,可当时那么混乱,未必没有抱错孩子的可能。
或许是日思夜想,那段时间,范氏频繁梦到十一年前生下女儿时的场景,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明明都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她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却无比清晰,很多原本她以为早就忘记的面孔在梦境中清楚呈现。
在那个梦里,她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挺着大肚子,慌乱中和她一块被推入不同房间生产的女人,那张面孔,居然奇异地和女儿凌茁重合了一部分。
同样清瘦秀丽,尤其是那双杏仁眼,再好的雕刻师都刻不出这般相似的两双眼睛。
因为那个梦境,范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中。
一方面,她不想因为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真实是她脑海深处记忆重现的梦境认定凌茁不是她的女儿,一方面她又担心是否真的抱错孩子,她的亲生女儿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苦。
而且侯府的嫡出小姐被抱错,说出去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丑闻,很有可能成为二房和老太太攻讦大房的把柄,她真的要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重新调查当年的事吗?
在利益和母爱之间,范氏最后还是选择忠于本心,如果她的怀疑是真的,她绝对不能放任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那个孩子,是七月所出的早产儿,如果被抱错,在没有侯府这样的条件的情况下,会不会根本就挨不过最初那几年?会不会这会儿还病怏怏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尽欺负,这些都是范氏一想到就会心疼的。
她找来了当年陪她去庙里的几个丫头,现在那几个丫头也早已经嫁作他人妇,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早就不在范氏身边伺候。
被范氏叫来询问当年的事情时,大多数丫鬟都表示记不清了,唯独一个丫鬟,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倒背如流,像是因为时常在心里默背答案,所以记忆十分深刻的样子。
范氏诈她,直接说到了梦境里出现的那个肖似女儿凌茁的女人,那个丫鬟的眼神陡然一暗,被范氏看出了疑点。
因为事关亲生女儿,范氏直接使出了狠辣手段,命手下的嬷嬷用酷刑折磨那个丫鬟,逼她招供,在私刑之下,那个丫鬟曝出了一个惊天消息,原来凌茁真的不是范氏的女儿。
这个名叫绿衣的丫鬟是范氏的陪嫁丫鬟,因为学了点医术,被范氏的母亲特地加在了陪嫁丫鬟之中,用来防范对大房没有好意的继夫人。
那时候范氏因为故作老气的姿态并不受宠,凌尧栋身边还有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婢女,那个婢女还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忠心乳娘的女儿,在范氏嫁到昌平侯府,顺利生下嫡子的第二年,凌尧栋就纳了那个女人为妾室,对她十分宠爱。
范氏从小作为宗妇培养,心胸宽广,可以接受丈夫拥有诸多妾室子女,却不能接受后院有独占丈夫宠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