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劲说:“真到那一步,对你来说,赔钱和拘留都是小事,公职人员被刑事处罚就要开除,你觉得拿瓶子砸一下是小事,造成轻伤就要判刑,缓刑也要开除公职。你们那小破杂志,从社长到总编,有谁能保你?”
李清一真没想这么多。
杨劲说:“我说没说让你站那别动?”
李清一点点头。
“你听了吗?”
李清一:“……”
“你觉得我在吓唬你?”
李清一摇摇头。
杨劲瞪她一眼:“所以我在找小灰灰,同时,也在想真闹到警察局,要怎么处理。好在没有重伤的,对方怕也有什么案底,不想被揪出来,要不然,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在小饭馆里吃饭喝酒吹牛逼?”
李清一的确有点后怕,她说:“但我听桃子说,是他们先动手的。警察也要调查的吧……”
杨劲没等她说完:“对方先打你一拳,你还手踢人家一脚,这叫打架斗殴,不是正当防卫。法盲。”
CT室的门关着,这个检查做得挺久。
杨劲又蹭蹭脸上那块干涸的血,满身满脸写着不耐烦,又更加不耐烦地看着李清一:“你说说,我跟你操的都是什么心,嗯?”
李清一想再说一句谢谢。杨劲没给她机会:“你要真不在乎这份工作,去年也不至于在厕所里哭那么惨。别总事后说谢谢,你带上脑子,以后哪怕没人护着,也能混口饭吃。”
最后一句话,李清一听出别样滋味,想细咂摸,又找不到突破口。
没想到杨劲突然转换话题:“上海那个论坛,你想不想去?”
李清一:“嗯?”
杨劲又转而思考其他,捏了捏鼻梁说:“今年的培训计划,你们社报了个心理咨询师培训,周末全天上课,正好让你收收心,别天天拿篮球当饭吃,跟这帮人瞎混。”
CT检查室侧面有个小窗户,里面人甩出一张片子,附了一个同尺寸的纸袋,印着医院名字。
李清一走过去看,应该是小灰灰的。
她边走边读:“章燃。”
杨劲见李清一拿到了检查结果,走过去推检查室的门,没想到门从里面打开,小灰灰走了出来。
第59章
※※※※※※※
心理咨询师培训课程, 每周六、周日全天上课, 课程历时小半年,秋季考试。
杂志社号召编辑报名, 其他部门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参加。考试成绩合格会颁发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 按说这个证也没多大含金量,但杂志面向的读者群特殊,懂一些基础心理学知识,肯定对工作有帮助。所以课程结束考试合格,杂志社会报销几千元的培训费。
编辑们都很感兴趣, 但一听说要周六、周日全天上课, 大部分人打了退学鼓。最后只有三人报名, 李清一是其中之一。
这样一来,李清一打球的机会大大减少, 同样, 也没什么机会与杨部长私会。
虽说杂志社的新媒体部没有实际职能,工作量也完全由编辑部承担,可即将在上海召开的论坛, 主要研究纸质期刊发展方向、线下发行向线上运营转变, 这些内容又切实与这个虚置的部门相关。
杂志社初拟了参会人员名单,里面有杨劲,杨劲也没提出异议。名单里除了杨劲, 还有社长、总编、杨芽、李清一和另一位男编辑。
李清一是一行人里职位最低、年纪最小的。出行的一切事务性工作由她主动承担。
出发前的一段时间,杨劲忽然忙了起来,很少在杂志社的工作场合露面, 业余时间也被大量占用,二人极少碰面。平日上班又时常有同事在场,简直形同陌路。
大家在火车站集合,李清一收集大家的身份证,准备去售票窗口换票。杨劲把身份证递过来时,暗暗用力捏住,李清一抽第二次才拿到。
她滞住一口气在胸口,心跳也顿了顿。上次真正意义的“见面”已经是一周之前。
众目睽睽之下,她迅速抬眼看他,却没人接住她的目光,杨劲在低头整理证件夹。
李清一取票回来分发,一再警告自己控制动作、表情,确保把票递给杨部长时,动作流畅自然,不与他人有异。
但是,还是有人发现问题。李清一买了五张二等座。
大家凑在一起议论座位时,杨芽说:“哎呀!杨局,您怎么也跟我们坐一起?”
按照规定,杨劲可以乘坐高铁一等座。单位里为领导安排行程的人,一定熟知这些规定,领导们不做硬性要求,但搞错了有的人会不高兴。
总编凑过去看一眼,售票网站分配的座位,杨劲跟那位男编辑挨着。
总编说:“是呀清一!你怎么买的票?怎么让杨局跟XX坐一起?”
李清一分发好票,心理刚放松下来,去较远的座位想摘下背上的书包。不想状况频出,她又重新把书包背起来,凑上前去,哑然看着众人。
总编说:“还愣着干什么?离开车还有一会儿,去看看还有没有一等座。”说着从杨劲手里拿过票和身份证,递给李清一。
待杨劲反应过来,票和身份证已经到了李清一手上。他说:“不用,我就坐这儿,挺好。”李清一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看样子背上的书包挺重,可她还是跑得不遗余力。
众人重新落座,旁边的男编辑殷勤地帮杨劲挪行李,杨劲心里别扭,表面又不便发作。
社长远远看着排在售票窗口队尾的李清一,嘴里念叨:“这孩子不细心。”
所有人都听到了。
总编说:“是啊!干活挺努力,就是老犯低级错误。上次署名的事也是……”
其他人没说话。
李清一给杨劲换了一等座。
检票前,杨劲直接把票跟社长换了。理由是社长血压高,一等座车厢宽敞一些,也安静一些,社长坐正合适,他反倒嫌太冷清了。
正儿八经的论坛只有半天。
他们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开会,会后集体去徐家汇逛了逛。第二天自由活动,傍晚在火车站汇合,乘高铁返回。
此行李清一、杨劲二人形同陌路,并无交集。
论坛上,社长代表杂志做了个报告,李清一借机开了会小差,翻看手机,二人的聊天只有简短的廖廖数语。
杨劲问她包重不重,李清一回了个痛苦的表情。
杨劲说:“我找个人帮你背。”
那天,下高铁时,男编辑主动提了李清一的包,也不知道杨劲是怎么做到的。
论坛结束后的晚上,杨劲、社长、总编与论坛结识江苏同行相约交流,李清一很晚收到他的两条信息:
“终于结束了。后悔出来没?”
等了一会,没收到李清一的回复,估计她早睡了。又发一条:
“晚安。”
※※※※※※※
第三天,杨芽拉着李清一逛街。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公差,要说失望,也不是一点没有。但尽兴也好,扫兴也罢,她除了承受,别无他法。
做好了这种心理建设,她全力以赴陪杨芽逛了大半天,又提前赶到火车站。
其他人陆续到了,各自提着给家人带的土特产。
开车前40分钟,杨芽说:“部长怎么还没到?清一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到哪了。”
李清一拨了两遍,无人接听。
隔了五分钟,对方回拨了。
李清一:“杨部长,我们到了,在检票口等您。”
杨劲:“来母婴室。你自己来。”
上海虹桥火车站刚建成不久,视野开阔、导引标识清晰,建筑、装修皆简约有序,处处彰显着国际化都市的便捷与高效,当天是工作日,侯车室里人不算多。
李清一与同事们在一起,她接通电话时,另外三人不约而同看着她。
见李清一张了张嘴,过了一会还不说话,芽姐四处张望一番:“是不是到了?在哪儿呢?”
李清一咬着嘴唇走远一点,背对同事,低声对着电话说:“杨劲,马上检票了。”
杨劲:“那还不快点来。”
李清一握着电话,正在思考该说什么,那边挂断了。
候车室二层很大,像停机坪一样大。放眼望去,左右各有一排检票口,中间的空地被座位填满,商铺都显得渺小,行走的乘客如蝼蚁一般。
她没听错的话,刚才杨劲说的是“母婴室”。
光天化日之下,位高权重的杨部长在上海火车站的母婴室,此刻邀她去做客。
她疾步绕过几家商铺,确认同事们的目光追不到这,才找到自动售票机旁搭着绶带的工作人员,小声问到了母婴室的方位。
候车室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圆形服务台,母婴室就在服务台旁边。临时搭建,面积较小,位置隐蔽,门前人来人往,皆是过客,不是刻意去找,真的发现不了。
李清一狐疑地推开门……
一间狭长纵深的屋子,只有走廊那么宽,四周没有窗,墙上贴了肉粉色的大花图案壁纸。
远端摆了两个与壁纸同色系的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摆了一个圆形小菜几,上面铺了白色蕾丝桌布。
从门到沙发有四五米远,沿途两侧摆了些母婴设施。
有方便给婴儿换尿不湿的小桌子,有一张铺了碎花床单的婴儿床,还有暖水瓶、垃圾筒。
花了心思的小装饰,将这小小一隅隔离于外界的商旅气息之外,几乎没有一丝漂泊和动荡感。
最让李清一不解的是,房间里有股淡淡的奶香,带来奇妙的安定感。
杨劲正端坐在四米外的一个沙发上。
他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随身的手提包放在脚边,手机连着电源,正在充电。
显然,他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
如果不是认识杨劲,她要大喊一声“变态”,冲出去报警。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此人端坐在此,实在滑稽。
杨劲反客为主,招呼李清一:“过来坐。”
李清一战战兢兢,大上海的母婴室,岂是没孩子的人敢进来的?
她下意识回头,隔着门缝朝外看。门外尽皆行走江湖的路人,没人注意这里的动静。
杨劲起身走过来,当着李清一的面,把门锁上了。
李清一内心:“What the f…”
杨劲手掌一展,掌心有一枚钥匙,穿着一个小铁环:“钥匙在这儿,谁也进不来。”
李清一被推着往里走,她忍不住问:“咱们这么干犯法吗?”
杨劲:“犯什么法。”
“不是有扰乱公共秩序罪……”
杨劲把她按进另一个沙发里,自己坐回去:“扰乱个屁。”
李清一把钥匙甩在小菜几上,像对待不知如何处置的杀人凶器。
杨劲活动活动脖子,靠回松软的沙发:“开车前安静地呆会儿。”
李清一:“哪来的钥匙?”
杨劲闭目养神:“服务台给的。”说着手臂搭着茶几伸过来,顺着李清一的手肘,找到她的手:“不爱跟他们应酬。”
被人一握,李清一的五脏六腑瞬间软绵绵。
她心想:进母婴室,坐哺乳沙发,用电动吸奶器的电源给手机充电,开车前30分钟,还躺得像在海岛度假似的……这得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杨劲又说:“我得提醒你,你买的往返火车票,回去我还是二等座,再让那个杨芽看见,你还得去换票,这还不算当面批评、背后挖苦,你们杂志社的人文氛围真的不怎么样。”
李清一心下一凛。
火车票是提前订的,来时的票已经换了,回去的肯定没有。
大家约好自行取票,估计杨劲已经拿到了二等座的票,才预演了后面的剧情。
第60章
※※※※※※※
其实杨劲早到了, 比李清一到得早。
他受杨国强之托, 上午拜访了父亲的一个朋友,事情办完就赶往火车站。
他在候车室的快餐店消磨时间, 旁边坐着一家四口, 看肤色和身形像欧洲人。
外国爸爸出去了,剩下外国妈妈和两个棕色瞳仁的孩子。大的三四岁,小的躺在婴儿车里。
一家人都是旅行装扮,像这种举家出来玩的,近几年有很多。妈妈在喂小的, 大的坐着吃炸鸡。
快餐店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 说话的声音被掩去大半。
过了一阵子, 杨劲听到椅子异响,外国妈妈突然冲出去, 张皇失措地跑去服务台。
她在远处的服务台跟工作人员比划, 显然,工作人员没听懂。
她又几次指向快餐店。
一开始,杨劲误以为她指的是自己。再向自己身后看, 两个孩子还在原地, 只是大的男孩双手抚胸,脸色青白,前仰后合。周围的桌椅都被他推得乱了秩序。
小的倒一切正常。
其他人也发现孩子异样, 都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
外国妈妈还在服务台交涉,杨劲看了看男孩桌上的食物, 猜测是食物卡进呼吸道引起的窒息。
他冲过去,把孩子提起来,从身后抱住,拍打他的背部。拍了几下,孩子依旧没法发声,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表情恐慌而痛苦。
杨劲重新环住孩子,一只手握拳,放在孩子肋骨下方,猛地把孩子提起来。其他食客围上来,关切地看着。
杨劲拿起桌上的鸡块,用英语问孩子:“你吃了这个?”
孩子发不出声音,口型是:“YES.”
杨劲继续做刚才的动作。第四次,孩子吐出一块鸡软骨。
外国妈妈和铁路工作人员赶到时,孩子正在咳嗽和呕吐。
吐出鸡肉残渣和淀粉状的糊糊。
工作人员把情况情况尚未稳定的孩子带到母婴室,驻站的急救人员到位,接下来的工作,由他们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