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外国爸爸赶到,孩子的危急情况已经解除。因为是外国人,沟通困难时,杨劲还要帮忙解释。
他们离开后,服务台对杨劲表示感谢,见他衬衫袖口全是小孩的呕吐物,就把母婴室的钥匙留下,让他自行整理,还说他逗留多久都可以,母婴室最近在整理,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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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一追问原因,杨劲只提供了最简略的信息。
他捏着她的手,很珍惜地说:“这地方我这辈子第一次来,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得好好享受。”说着还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奶香味,他肯定也闻到了。
李清一说:“我也是第一次来。”她也很好奇,这倒是真的。
杨劲半睁着眼,看向她:“但你还有机会进来,只要你想,就不是最后一次。”
待李清一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知如何回应,窘迫地低下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
大年初一那天,杨劲下楼买了一碗方便面,顺便带上来一样东西。
杨劲什么都没说,只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直至他离开。
后来,李清一有没有看到、如何处置,他一概没问,她也没说。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直至听到站内广播——他们的车次开始检票了。
李清一站起来,拖着懒洋洋的杨劲,拖不动他,又被反作用力拉过去。
杨劲说:“急什么,检票口排长队呢。”
李清一说:“他们在等咱们。”
“等什么等,没你他们还回不去了?”
“我的包还在座位上。”
“放心,有人给你拿。”
你一句我一句,几番拉锯,李清一就坐到了杨劲腿上。
杨劲把卷到手肘的衬衫凑到她面前:“闻闻,鸡肉加牛奶。”
李清一真要凑上去闻,他又把胳膊闪开:“胃液浸泡过的。”
李清一抗拒地:“嗯——”
“你以后,某一天,再进来这里时,适当地想想我。”
李清一没说话。
“不用想很久,想一小会就行。那时候别像现在这么傻,任凭别人吆来喝去的,老是吃亏,永远占不到便宜。”
围在李清一腰上的手臂被拿开,她想了想说:“我的原则是:只想眼前的人,只让眼前的人占便宜。”
语罢,她凑上前去,勉强够到了杨劲的嘴唇。
只轻轻贴了下,嘴唇表面是干爽的触感,像飞鸟的翅膀掠过水面。
杨劲回过神来,想要贴过去,做进一步动作时,李清一灵巧地起身,提起他的包说:“检票了,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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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相处模式渐渐固化。
他们默契地在公开场合隐瞒关系,私底也并非每天要见面。
李清一有课要上,杂志社在转企之后,又招了几个新编辑,新人不熟悉业务,要重新学起,另外,李清一发现,年龄差会带来观念差,新人对工作并不十分重视,态度也不那么积极。
这样一来,李清一不再是编辑部最小的,可她的工作内容又加了一项:带新人。带新人比做版面更难,她的工作并没有变轻松,反而更忙了。
如果杨劲没有主动联系,李清一就安排自己的事。她很少主动招惹杨劲,所以最近几次,杨劲接到李清一打来的电话,都有点意外。
这一天的公众号内容,根据总编意见反复改了几次,李清一把内容发布出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到楼下才发现,电梯停电,她要爬上去。
步行梯很少使用,涂料味还没散干净,李清一爬到一半,觉得吸了一鼻子灰。
她突然想到杨劲,就拨了他的电话。
杨劲在健身房。
他接起电话,跟教练示意,从私教区出来,走到隔壁的休闲区。
休闲区安静,杨劲听到李清一在喘。
杨劲听了一会问:“你干吗呢?”
李清一说在爬楼,电梯停电了。
“爬几层了?”
李清一说了层数。
杨劲大致估算了时间:“今天弄这么晚啊?”
李清一走到缓步台,感应灯灭了,她停下来,跺了下脚。“改了好几次,总编你知道……”
杨劲了然。李清一在杨劲面前会提到工作,但极少带有感情色彩,在这方面,她极其努力地掌握着分寸。
按理说,她跟杨劲的关系,应该比晓晓更亲近。可她跟晓晓可以肆无忌惮地吐槽工作,把总编的花边碎料拿出来爆,以此解压放松,可面对杨劲,她会极力控制尺度。
她不说,杨劲也不问。
虽然社里人人知道,总编与杨部长不合,总编一方面反感杨劲这个外行来指手画脚,另一方面又对杨劲的身份和职务无能为力。
杨劲知道这些吗?想必也是知道的。
二人避开了他人是非。杨劲换了话题:“那你晚上吃什么?”
他二人转而聊别的。
楼梯爬过大半,杨劲有一阵没说话,李清一以为他走神了:“你回去锻炼吧,不然还要重新热身。”
杨劲:“你到了?”
“快了。没几层了。”
杨劲手里把玩着休闲区桌上的小摆件:“你这体力……也不太行啊。”
“啊?”
杨劲表情舒展:“喘这么厉害。”
换李清一沉默去消化他的话。
李清一回应慢了,杨劲又说:“比那个还累吗?”
楼梯间有回声,她自己发出的声音、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都被放大几倍,李清一虽然呼吸急促,可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是不是每件事都要扯上那个?”虽然一路没碰上人,可她还是调低了音量。
杨劲反问:“哪个啊?”
眼前人影一晃,教练冷不防坐到他对面,正表情丰富地看着他。脸上写着破案的得意,而且是人赃俱获。
杨劲一慌神儿,起身走远一点,略正色道:“我这也快完了,一会儿过去。”
李清一说了什么,大概是拒绝。
相处以来,二人很少即兴行动。
杨劲避开耳目说:“不是你先打来电话的?”
“是我先打电话的,那我也不是……”那一瞬间,李清一觉得,自己可能太少主动联系他了。
电话里的脚步声不那么规律了。杨劲问:“到了?”
李清一边掏钥匙边说:“到了,到了,谢谢。”
杨劲:“谢谢?”打个电话,全程喘成那个样子,然后,不是邀约,一句谢谢就结束了?
李清一喘允一些,握着钥匙停下动作,轻柔地问:“你想来吗?”
“你不想让我来吗?”杨劲有点较直儿了,那你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李清一理了理思路,认真地说:“不是……也是想你了。”
杨劲心中有团干爽的棉花掉进温水里,瞬间化作湿乎乎混乱的一团,飘飘荡荡。
李清一继续说:“是觉得,现在有个人,我在一个人爬楼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他。”
杨劲没说话。
李清一说:“想知道我以前都是怎么做的吗?”
杨劲稳稳心神问:“怎么做?”
“以前走夜路,害怕到极点时,我就会按亮手机,假装跟人通电话。装得跟真的似的,要让歹徒觉得,家里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在待我,我就说:不用,你不用下楼接我,我马上到了,你给我开门就行……然后,心里怕得慌,走路还不能太快,声音也要控制好,不能抖……”
杨劲半天没说话。
李清一喂了一声,他才说:“你现在到哪了?”
“我到家门口了,我室友在家呢,我这就开门。你接着锻炼吧?”
杨劲没再说什么,李清一先收线。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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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炼被打断了, 教练也没有重新启动的意思。
教练给杨劲拿来了水杯, 两个大男人边休息边聊天。
教练不知想到什么,似有触动, 对杨劲说:“我是过了40岁, 才听懂了李宗盛。”
“真懂了吗?”
“也说不好,反正以前也听,也觉得好听,但同样的歌,前几年才听得出更多的味道。”
杨劲:“你这岁数, 不用听歌也能品出味道来了吧。”
教练说:“我承认, 我比你老。我要是你这岁数, 还能做更多的事……起码,有些人和事, 会稍加努力把握一下, 不会轻易放过。”
杨劲想到其他:“人这一辈子,有几件事是本人努力就能成的?又有几个人是单方面把握了就能留住的。”
教练换了个浅薄语气:“我看你就是惯的。看不透,认不清, 道貌岸然一个江湖骗子。”
杨劲:“暖男?见不得女人哭?”
“小时候暖不暖的, 这么多年,心早凉了。”
杨劲跟这教练熟悉,健身教练只是他的兼职, 他是本地人,结过婚,后来家散了, 有个女儿他带着,后来女儿也因病离世,他至今单身。
对这个年纪而言,此人白发生得太多了。但他常年健身,躲过了从大哥向大叔过渡期的油腻标签,还是挺受异性欢迎的。
只是杨劲觉得他有些不近女色。
教练问:“我见过吗?”
“谁呀?”
“刚才那个,你打电话跟人起腻那个。”
杨劲没答话,提起水杯要走。
教练跟上来,他像是对教练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得对,我可能是个江湖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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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李清一看到了那个网页。
邻桌同事发给她的,一般情况下,这个消息来源,就说明是几经转手,杂志社里,起码一半的人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个公示链接:任前公示,杨劲拟提名为……
本市日报,页面很干净,杨劲,现任某某单位某职务,拟提名为某某单位某职务。
后面加了括号,标注了职务级别和试用期。
开篇就放了一张那个男人的蓝底正装照。下面是公示期限,还设了举报电话等。
李清一把那个网页关闭又打开,如此反复看了好几遍。
邻桌同事又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顾上看。
李清一最后一次打开网页,看清了公示期限,公示一周,今天已经是公示的第三天了。
杨劲没跟她说过。
当天晚上,她收到杨劲的消息,没有立刻回复。
这三天里,二人如平常般沟通,甚至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都没有亲口向她透露什么。
她躺在床上,忽然有种无力感。
她想到跟球队去温泉,那个晚上——准确地说,是翌日凌晨,杨劲避开她接的电话。
还有过年期间,杨劲来她老家找她。来得蹊跷,走得匆忙。因为那两天,对李清一而言,有太多的细节可以呈几何倍数放大,每一个放大的细节,都可以把她的心填满。所以她忽略了那点蹊跷,至今觉得无关紧要。
这小半年来,杨劲明显越来越忙。对杂志社的事务,也只履行一般管理者的职责,照章审批,照常运转,并没有策略性的动作。杂志社上下也因此颇有微词,说这个杨部长的专业就是当领导,豪言壮语,针砭时弊,这些都是他的技能,但要让他落到实处,给杂志社带来实质性的改变,还是缺乏能力。
李清一不止一次听到类似的话,她对此付之一笑,她觉得杨劲也肯定不会在乎。
事实上,杨劲的确不在乎。
只是杨劲的“不在乎”,并不是李清一理解的“不在乎”。一纸调令,把事实真相摊开了。
她没想过杨劲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工作动向,从一开始,她就对杨劲没有这种期待。
虽然杨劲极力剖白,说自己在努力向她展示自己,可是李清一知道,她对杨劲的了解进度,相对于杨劲本人的内容容量而言,是鸡之于米山,狗之于面山。
以前,她从没觉得二人如此相处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个公示,让她有些微挫败感。
她不是怪杨劲,只是如果杨劲在她看到网页前,在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要调走之前——任何一个时刻,跟她旁敲侧击地提过这件事,她就不至于惊愕。
当晚,李清一在这种情绪驱使下,拒接了杨劲电话。
那个当时,她只是意难平,却没能力将自己的情绪看彻底。那两天,她或积极或消极地回避了与杨劲的任何沟通,内心百转千回后,还是没忍住,跟晓晓说了。
晓晓早开辟了新的人际圈子,恋爱、工作两不误,没有深究李清一的近况,只知道她身边有了一个人,在暧昧或者在交往,李清一也语焉不详。
李清一拣能说的,跟晓晓交待了背景。重点说了她的心结,对方悄无声息地换了工作,看到公示之前,自己完全不知情。
晓晓脑子转得快,想了一会,第一句问得出其不意:“清一我问你,他是不是已婚?”
李清一矢口否认。
晓晓相信了:“那就好,这是个大前提。在求婚的前提下,我再往下分析。”
跟晓晓倾述这一遭,从开始到结束,李清一都有隐隐的担心和后悔。她是个直肠子,这种间谍式沟通,她真的不擅长。
在李清一的描述里,此人的年纪、外形大体与事实相符,在机关工作,是个小领导,打篮球认识的。
晓晓依此推理,得出的结论是:此人心机深,有较强的权力欲,李清一对他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按理说,即便两人接触不深,但一方工作调动,跟对方只字不提,这也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