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杨劲心下微恸:“你让我进我就进?”
  “青岛离J市不远,肯定有直达车。”
  如果不是考虑到公共区域安全,杨劲一定会选择自燃。
  ※※※※※※※
  青岛一别,杨劲没再出现。
  李清一回到北京,被老师提溜着,时而戎装出入高档酒店,时而褴褛扎进田间地头。
  老板是个把时间按分秒计算的女人,她拿到了那块地的十五年经营权,就恨不得上午建楼、下午装修、明天开门营业。毕竟十五年的使用权真金白银花出去了,每搁置一秒都是赔本。
  但凡人总有弱点,老板的弱点是,只有一腔热血,没有缜密计划。
  她坚信自己的方向正确,儿童游乐设施、文化科普、成长体验必然大有作为,但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一切创意设想都要落实到实物,土地怎么规划、建筑如何布局、内部装修成什么样、如何分区、营业类别定位成什么……这些都还飘在空中。
  经过一周多的探讨、调研、头脑风暴——老师觉得这么长时间没动一砖一瓦简直是对自己才干的侮辱——她终于经别人介绍,物色了一家“十分靠谱”的规划公司,当晚就要带着墨白、清一去会见公司老总。
  虽然工作冲淡了个人感情,很多事情李清一根本来不及细想。但她模糊地感觉到,从青岛回来后,她与杨劲、章燃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种变化为何发生、变异到何种程度,她并不了然。但章燃一去杳无音信,杨劲从此未再露面,只在社交软件中偶尔弹出消息,而且沟通起来别扭加倍,就算她保持平和中正的态度,也还是有强烈地感知到了。
  尤其是杨劲,时不时冒出来,正常会话超不过三个来回。
  比如:
  ——“脚彻底好了吗?”
  ——“早就没事了。”
  ——“早没事了,早为什么不说?”
  ——“因为没事了,就没放在心上。”
  ——“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不知好歹也不是从今天开始。”
  再比如:
  “北京什么天气?月底有个会,不知道用不用过去。”
  “好像有小雪。”李清一心想,你自己不会查吗?天气预报是手机自带软件吧。
  “眼瞅过年了,就憋出个小雪。那我不去了。”
  “好的。”
  隔了好一会儿,杨劲又冒出来:“话都让你说死了,是不是别人为你做什么你都觉得理所当然?”
  李清一:“???”
  如此隔空互怼,就没有一次是和平结束谈话。
  老师负责与对方联系,一车人很快到达对方指定地点,距公司驻地不远的一处写字楼。
  上电梯时,老师还跟接待的人说:“我冥冥中就有感觉,这趟不会白跑。到地方一看,咱们离得太近了,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小办事员唯唯诺诺,鞍前马后把一行人护送到会客厅。
  这写字楼没有走廊,电梯门就是这家公司的入户门。进得门来,芳草萋萋,流水沼
  迢迢,各种奇石小径,屏幕雾霭,宛若置身仙境。
  李清一跟着老师上天入地,也见了不少世面,张墨白更是不在话下,可二人还是边走边对视一眼,对所到之处表示惊奇。
  因为这园林式装修,时间已入夜,灯只开了几盏,李清一南北莫辨,更估算不出这间办公室的面积。
  落座后有人斟上小碗茶,老板才不知从哪走了出来。
  老师上前与他握手,李清一先看见那个油汪汪的手串儿,光线暗淡,深棕色的手串儿看上去几乎是全黑的。
  此人今天穿了中式小立领上衣,质地精良、剪裁合体,比车祸那天年轻至少十岁,身上的高级香水味还是一样,只不过与这办公环境融合,嗅觉上成了地地道道的檀香。
  他没与其他人握手,老师简单介绍随行人员,他也没讲究什么社交礼仪,点头算是见过,指着茶案说:“喝茶!喝茶!尝尝我这白茶怎么样。”
  李清一脚伤早好了,却不想在这见到了肇事司机。
  这位高总对李清一并无特殊表示,谈兴倒是变浓了。有可能因为老师与他聊到熟知的业务,也有可能熟人比例升高,生疏感降低了。
  佛系高总真的有认真对待老师的项目,他们做了设计图,引领老师用一台屏幕巨大的苹果电脑,对他们的设计理念和草图进行讲解。
  专业术语比例加大,老师只好眨着善解人意的眼睛表示认真在听,张墨白和李清一早已放弃。
  就在这时,李清一手机响了。她尴尬地掏出电话,走远去接。这个电话把方案讲解中断了一小会儿。
  杨劲开门见山:“你赶回来吧。你爸病了,在医院呢。”
  杨劲中气十足,语气平稳。李清一见过他愤怒失控,却没见他慌乱过。
  有句话怎么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说的就是他这一类人。
  李清一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她听到第二句时就手指发冷,身体瞬间变得虚弱,她倚住身旁的绿植,枝干倾斜,翠绿的叶子被触动,李清一发现这是一株活的、真的竹子。
  “他怎么了?”她努力保持冷静。
  “还在等检查结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心脏不舒服,在你们家的医院治了一周,没什么效果,才自己来的二院。”
  李清一抑制不住心酸。自己来的二院?怎么来的?依她爸的性格,肯定不会叫救护车,但凡神智清醒,他才不会叫救护车,一定是自己坐客车来的。心脏不舒服还坐客车,而且,在老家医院治了一周,那肯定不是轻微的症状。
  一时间,她对李爸是怨恨和怜悯交加,又下意识想往外走。
  杨劲说:“你现在在哪?”
  “我在哪?我在哪?”
  杨劲早料到她的慌乱,依旧四平八稳地说:“没在家?那你现在能赶去火车站吗?”
  身份证在身上,她随时可以出发。
  她稍加思索,听见杨劲又问:“需要我帮你订票吗?”
  “不用。我先……我安排一下。我爸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医生说要做进一步检查,不过住院是必须的。”
  “那麻烦你……”她想了想又说:“那谢谢你。我尽快赶回去,你如果忙的话……”
  “是啊,忙。”杨劲堵得她没话说。
  她也觉得此时客套不合时宜,杨劲已经明显不悦,李清一连忙转移话题:“我爸能接电话吗?我过一会给打电话。”
  “这会儿在病房了,应该能接。”
  李清一回到电脑屏幕前,高总和老师仍旧在交流,她只好打断,说明情况,说自己要请假,而且需要立刻走。
  老师显然没搞清状况,应付两句就把注意力移回设计稿,倒是那位高老板表示了关切,问她老家在哪,票买好了没有,用不用派车送她。
  老师这才后知后觉,神色不悦,皱眉重新看李清一。
  员工的请假的理由实在太充分,加上李清一眉毛拧作一团,显然没有撒谎,她压根儿不想给这种没准数儿的假,可又想不出拒绝的说辞。
  姓高的老板从中调和:“手上有着急的活吗?”问的是李清一,看的是老师。
  张墨白也配合地说:“太急的没有,只有一个案子在收尾,主要是设计的活,剩下的我来。”
  高老板看了老师一眼,马上喊来随从,就是刚才接他们上电梯的职员,让他送李清一走。“上了车再买票,别耽搁时间了。”
  ※※※※※※※
  李爸的倍他乐克吃得断断续续,最近不舒服的情况增多,药物作用不大,有次发作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才去了吕县医院。
  吕县医院没有给予有效处置,他边用药边觉得症状不轻反有加重,在李清一姑姑的劝解下,才决定来省二院检查。
  好巧不巧,杨劲陪着方杰复查,三人在心内科专家诊室门前相遇了。
  李爸已经十分不适,没认出杨劲来。
  方杰正跟她的主治医生交流,因为是同一所医院的同事,加上方杰的江湖地位,医生自然会多说一些。
  李爸取了报告,症状比较难忍,才闯进诊室打断谈话,呈上自己的检查报告。
  杨劲一眼认出他来,但医生看了报告,根本没给他们寒暄的机会,问患者在哪?李爸灰着脸说就是我。医生问家属呢,李爸说没有家属跟着,医生说都这样了,哪有自己来的,马上打电话,叫护士推了移动床来。
  李爸躺在移动床上,杨劲才上前与之相认。
  这个光景,方杰一直在场,她一时看不懂杨劲与这个郊县农民的关系。
  李爸穿了一双黑色高帮呢子面千层底——很家常的装扮,杨劲对他的亲近程度却超出了普通的社交距离。
  因为杨劲认识患者,主治医生也稍开方便之门,本来需要预约的检查,当着方杰的面也给联系好了,余下的手续,都由杨劲来跑,李爸只管躺在移动床上,直到办好住院手续。
  凌晨2点多,李清一赶到,病房走廊的门已经锁了。
  她不放心李爸,又不敢给他打电话,这个时间李爸肯定睡了,只好在电梯间徘徊。
  突然,铁链锁叮当作响,有护士打开了病房区的门,同时传来杨劲与护士的对话:“谢谢谢谢,明天还是您的班吗?山竹和榴莲怎么样?”
  小护士带着困意居然笑了。
  李清一循声望去,杨劲站在门里,她心中微恸,疾步走进去。
  小护士锁了门,提着一圆盘的钥匙走了。
 
 
第104章 
  杨劲只穿一件灰色衬衫, 医院里供暖好, 走廊也不冷,他靠在走廊的墙上, 简要说了经过和李爸的情况。
  当天下午做了几项检查, 结合他的症状,医生初步推断是心梗。因为跟方杰的病情类似,杨劲叙述得很准确。
  李清一问:“我爸呢?”
  杨劲向病房门示意:“睡着了。”
  俩人低声交谈,离得很近。
  杨劲肯定没睡,这种环境他显然睡不着。李清一也几乎没合眼, 只在火车上半梦半醒眯了一会, 心里装着事, 眼角都是红的。
  杨劲问李清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李清一说算了, 别再把他吵醒, 再说,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
  说完看了一眼护士站,对杨劲说:“行了, 你回去吧。”
  杨劲双手插兜, 靠着墙没动。
  李清一说:“我去叫护士帮你开门。”说完迟疑地迈出一步,果然被杨劲拉住。
  “你行了啊……”
  青岛分别后,这是二人首次碰面。李清一穿着棉服, 浅米色,在北京过冬够了,回来就显得单薄。杨劲抓住她的小臂——也是二人首次身体接触。
  杨劲意识到什么, 把手松开:“就在这儿歇着吧,天很快就亮了。”说完走向走廊尽头,接了一纸杯水,递给李清一。
  医院只有开水,暂时喝不下去,李清一也学他靠着墙,捧着纸杯,热气由下至上薰着她的脸。
  没过多久,李清一用手指沾了沾内眼角,杨劲发现了,也没戳破。
  接下来,她频繁去拭眼角的泪,杨劲终于忍不住说:“别滴杯子里,没法喝了。”
  李清一被发现了,就肆无忌惮地抽泣起来。
  杨劲抽出手,又重新插回裤兜里,故作严厉地说:“行了啊!有病治病,有问题解决问题,哭顶什么事。”
  李清一站到杨劲对面,压低声音说:“这次……谢谢。”
  杨劲故意扭过头去,不领情:“刚才不是还赶我走呢。”
  他侧面靠着墙,一扫困倦和疲惫,反而多了几分痞气。
  “没有……”李清一确实没有赶杨劲走,生死面前,还讲什么礼节客套。
  她解释的同时,伸右手搭上杨劲的手肘,杨劲突然生出一股叛逆,抬起胳膊甩开,动作过大,碰到李清一左手的纸杯,水洒了出来。
  她慌忙用右手接住,水洒出一些,大半淋在她的左手上。
  杨功回过神来,把她的左手举离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观察,表皮有点红,没有多严重。
  杨劲没再放开:“问你件事。”又换了个语气。
  “什么?”
  “……算了。”
  走廊里光线不好,温度又高,两人都有些困意,杨劲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并排靠墙而立。
  李清一说:“我爸真是让人操心。昨天是碰到了你,不然他一个人,不定出什么问题……”
  杨劲很久没见到不设防的李清一,像现在这种略带埋怨的亲昵语气,似乎从未有过。
  李清一继续说:“自作主张!不把病当作病,不相信现代医学,总觉得自己没病、有病也会自己好、谁都不用,自己能搞定一切……之前就有过症状,跟他说来大医院检查,嘴硬说用不着,小病养出大病来,心梗这种病,快的连半个小时都用不上……”
  杨劲任由她发泄:“这不是来了嘛。”
  李清一确实意难平:“平时家里就他一个人,姑姑也不可能天天来,要是在家里发病……我都不敢想。”
  虽然杨国强跟李爸差不多同一个年代,不得不说,生活背景和人生经历不同的人,对健康的重视程度也不一样。杨国强体检做得勤,退休之后尤其关注自己的身体,一点小毛病都要做个系统检查,再做有针对性的治疗。
  “明天做个造影,即便有问题,立刻下支架,这种手术听着吓人,二院的技术很成熟了,用不着担心。”
  李清一又抹了一把眼泪:“刚才这一路,我都特别恐惧,你可能不能理解。我妈当年,出了手术室,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麻药失效后,人也清醒了,跟我说回去念书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