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了那份痛,也可能是风油精的酸爽,总之放过他的脸,改为打酒嗝。
母鸡似的咯了一路,他们来到二楼走廊。段瑞金正要推开她卧室的门,肩上人突然使出一股牛力,挣扎着落了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抵在墙壁上,一副小霸王抢亲的架势。
“我问你,你将来真的会弃商从戎吗?”
段瑞金皱了皱眉,“未必。”
“那你真的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六亲不认,连我们都杀掉吗?”
他无语道:“怎么可能?”
她借着酒劲道出自己多日来的担忧,“可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不在段家,在很远的地方带兵打战,为了不被敌人牵制,把我们这些拖后腿的姨太太们,全部杀掉丢进了井里。”
段瑞金面露惊讶,心道她莫非就是因为这个梦,才不肯接近自己?
可是天底下,有谁会把梦当真?
她是不是在害怕,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抛弃她,所以才想象出这个梦境?
想到这里,他抬手捋了下她凌乱的刘海,轻声说:“我可以发誓,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阮苏呆呆地张着嘴,不确定要不要信他。
段瑞金呼吸加重,弯腰凑过去。弯到一半时发现二人身高差距太大,实在不方便,就干脆把她抱了起来,嘴唇靠近她的唇。
隔壁是小春鹃的房,房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缝中是双黑漆漆的人眼,闪烁着嫉妒与怨恨的光。
二人对此毫无察觉,在嘴唇即将碰到彼此时,阮苏捂着嘴弯下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段瑞金无奈地放弃了心中的打算,抱她去卫生间,传唤小曼上来为她洗漱换衣。
一番折腾后,门关了,阮苏独自躺在大床上,双眸一片清明。
对方的话在耳边回荡——我可以发誓,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怀疑自己被那男人下了迷药,否则为何会在明知前方有危险的前提下,还蠢蠢欲动地想往前走呢?
“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入睡。
话说这彭富贵,昨晚得了她的眼色后,客客气气接待了来者。因送走客人时阮苏还在看电影,没回公馆无法电联,他便在翌日上午打来电话,禀报了昨晚的进展。
来人支票都带在身上了,是铁了心要买这家店的,但听说老板临时离开,不肯与他交涉太多,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让阮苏回头联系他。
阮苏问:“这下你看见他本人了,是谁?”
彭富贵支支吾吾,“这个……要不您自己来见见?见面就知道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那人要么是认识的要么有点名气,那他为何不肯说呢?
阮苏道:“你该不会是吃人家的嘴短了吧?他让你不要说的?”
她一语中的,彭富贵不由得夸赞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耳。”
阮苏哼了声,“这事就懒得跟你计较了,我待会儿就去店里,可别出什么岔子。”
“好嘞,您放一百个心。”
挂了电话,阮苏喊了声小曼,伸着懒腰起床。
花半个小时,她再次将自己打扮一新,隆重且贵气外露地出了门。
今日天气不错,又不热,沿路看见不少市民出来游玩,一副繁盛之景。
即将开到南街时,一辆黑色福特车横空冲出,挡在他们车前,险些来了个强行追尾。
司机嘿了声,卷起袖子要下去理论,阮苏认出是熟人的车,摇了摇头。
果然,车门打开后,下来一个摩登俊秀却又傻气冲天的白脸小少爷,穿一身花哨的格子西服,吊儿郎当地走到车外,拍了拍车窗,冲她笑出了八颗雪白的牙。
“苏苏,多日不见,想不想我?”
阮苏习惯了他小流氓似的语气,问:“你这几天干嘛去了,家里有事?”
他挠了挠头,叹着气道:“别提了,都怪我爸妈,烦得很。”
阮苏来了兴趣,“他们吵架了?”
“何止啊,我妈都闹自杀了。我爸他前几天去乡下看亲戚,结果问都不问一声就带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大丫头,说是远方亲戚家的,养不起了,让她留在我们家干活赚口饭吃。”
“你们家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仆人,有什么好吵的?”
他舔了舔嘴唇,朝四周望一圈,压低声音道:“那丫头肚子大了,四个月呢!”
阮苏恍然大悟。
“我爸带这么个女人回来,不是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吗?我妈就闹开了,砸锅砸碗砸盆,桌子都劈坏了两张,硬是把那女人吓得逃回乡下去,我爸也不敢回家,在外面躲了几天。我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又或者拿弟妹们撒气,就只好留在家中陪她啦,你看……”
他委屈兮兮地偏过脸,上面有个淡淡的掌印,“这就是她撒泼时抽的,好疼啊。”
阮苏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帮他揉了揉,道:“那你现在解脱啦。”
他抬了抬下巴,“那是,所以我一得空就来找你啦。”
“找我?”
“你忘了,说好你请我吃饭,我教你开饭店的。”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捧着一颗赤子之心,迫不及待要把钱往爱慕的人手里送。
第22章
汽车声从门外传来,彭富贵连忙放下茶杯出去迎接,却发现来的不止一辆车,并且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人,乃寒城饭店之王赵庭泽的长子赵祝升。
开张那天他也看见了他,因为人多没有多想,只当做是个凑热闹的,今日为何又来了?看起来跟自家老板还挺熟。
阮苏推开橡皮糖似的赵祝升,吩咐彭富贵。
“今天不谈收购的事了,你去炒几道拿手菜,让小赵先生尝一尝。”
彭富贵茫茫然地接下任务,去了厨房。
阮苏往楼上包厢走,赵祝升黏在她后面问个不停。
“什么收购的事啊?你要收购谁,还是有人要收购你?别急着走,跟我说说。”
进入包厢,阮苏将事情与他大致解释了一下,隐瞒了自己缺钱的秘密,只说饭店不景气,不想再经营了。
赵祝升听完后恨铁不成钢。
“你听听,这叫什么事?占着这么好的地段不赚钱,倒要将赚钱的机会往别人手里送。也幸亏你认识小爷我,只要你肯听我的,保管两个月回本,三个月盈利,一年下来赚他个几十万没问题。”
阮苏听他说得如此豪迈,不禁怀疑他是在吹牛了。
“你真有这样的本事?”
他把手指掰得咯咯响,很有底气地瞥了她一眼。
“不信?那就走着瞧。”
彭富贵端了菜上来,阮苏不让他走,吩咐他站在一旁等候。
他预感不妙,心惊肉跳地看着赵祝升每盘菜都吃了一口,迎来自己的新命运。
“你往后别当厨子了,会咸死人的,真的。”
他慌了神,连忙央求阮苏。
“老板,别辞我呀,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我的工资吃饭呢……”
做饭这种事靠天赋,彭富贵没天赋,做事却还算尽心尽力,没有偷懒,人也机灵会看眼色。
阮苏想了想,留他下来当个大堂经理,专管那几个跑堂。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祝升对“吃不起”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是换了厨子,既然是地中海风,就在红案白案之外还专门请了个会做海鲜的,寻找了每日供货的供应商,力将招牌打出去。
二是登报做了宣传,把饭店名字改了,蹭一波西洋风,新名为百德福。
三是趁老爸在外躲难,无暇管理饭店,公然从自家“借”出来一位能干的账房先生,来到百德福做了一周义工,教会那几个新雇的账房,如何整理出清晰明了的账目。
此外还有无数细节,无法一一陈列。等这些都做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阮苏勤来饭店,每日都是新风貌,食客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
将赵祝升的做法看在眼里,她不得不承认,对方不愧是饭店世家出来的孩子,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
如此到了月底,阮苏来核对账目,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净利润,贰万肆仟贰佰捌拾陆元整。
按照这种速度发展下去,不出半年,她就能还清二十万,恢复自由身了。
这些功劳毫无疑问是赵祝升的,她绝非小气之人,立刻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要请他吃饭,送他礼物。
赵祝升穿了一身新衣服,意气风发地来到她面前。
“饭嘛,我是没兴趣吃,毕竟天底下还有什么好吃的我没吃过呢?至于礼物……金银太过庸俗,翡翠珠宝我又戴不了,不如……”
阮苏没上他的当,径直拉他走进珍宝斋。
“你慢慢选,选中多少钱的我都送,绝不反悔。”
他原想趁这个机会问她索取一个芳吻的,眼下只好放弃,兴致缺缺地挑选起礼物。
一个月没来,珍宝斋又多了许多新宝贝。
赵祝升看中了一根黑玉大烟斗,认为十分像美国默片中的喜剧主角,很适合用来在重要场合里装模作样一番。
阮苏好奇地问:“你抽烟吗?我怎么没见过。”
他把空烟斗叼上了嘴,“男人嘛,不抽烟哪儿来男人味呢?我当然抽。”
话说得这样大,难道就以为别人看不出他在努力装大人么?
阮苏没戳穿他,去找伙计付账。
伙计报出价格:“一万二。”
她打开手袋,“支票收吗?”
伙计嗯了声,要为她开单子。右侧楼梯突然走下来一个人,笑吟吟地骂他:“有贵客来也不通知,你这厮是越来越惫懒了。”
“二爷。”
伙计连忙鞠躬。
阮苏听闻这个称呼,心脏震了震,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此二爷非彼二爷。
楼梯上的男人身姿挺拔,温润如玉,穿一件淡青色的长袍,相貌也是俊秀的,但远不像段瑞金那般锋利逼人,而更像春天的柔风,吹得人心湖荡漾。
小曼情不自禁叹道:“好帅的男人。”
赵祝升很不服气,“哪里帅了?有我帅吗?”
男人笑着走到他们面前,“那是自然比不过小赵先生的,想当年你母亲可是名动寒城的大美人呢。出嫁那日我哥还拉着我去看过,她坐在车内挥挥手,不知让多少青年男子碎了心肝。”
对方如此大度,赵祝升不好意思争,嘟囔道:“还好吧,我倒嫌她遗传给我一张瓜子脸,显得不够有男人味。”
男人笑着没说话,一双优雅的凤目瞥向阮苏。
他衣着低调却奢华,顶好的衣料,腰间的玉珏,还有垂在袖间若隐若现的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黄玉扳指,都是花钱也难买的好东西。
阮苏看看自己身上鲜艳的衣物,自觉被他衬成了暴发户,不好意思抬头了。
虽未交谈,她已猜出对方的身份——荣家老二,荣将军唯一的弟弟,珍宝斋老板,荣闲音。
荣闲音,人如其名,真是闲云野鹤般的风雅人物。
她不看他,他却在看她,无视了赵祝升的絮叨,主动与她攀谈。
“这位想必就是百德福的老板阮小姐吧,荣某早听闻你的大名,只是一直被琐事缠身,无空亲自登门拜访,直到今天才见面,实在是有些失礼。”
他停顿了两秒,眼神意味深长,“不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阮苏自打来到书中,全寒城就没有比她更招摇的女人,说过话的男人得用算盘才能数得清。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像荣闲音这样,只用一句话就让她心跳加速,甚至隐约对正在金矿上工作的段瑞金生出愧疚之情的。
她要当个自由的女性,而不是荡.妇,因此主动道明自己的身份。
“荣老板谬赞了,不过我并非未出阁的小姐。”
荣闲音意外地哦了声,“那你先生是……”
“段。”
他点了点头,紧跟着说:“美女配才俊,乃天生一对。只是你成婚这样早,怕是让寒城不少男子心碎呢。”
第一次见面就连番出击,他的言语已称得上轻佻。可他的相貌气质硬是让人反感不起来,还想多听他说两句。
赵祝升对他的魅力拥有强大免疫力,无动于衷,催促阮苏。
“咱们把烟斗买了,快走吧。”
阮苏拿出支票递向伙计,被荣闲音伸手拦了下来。
“大家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便是邻居,这点小东西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阮太太直接拿去吧,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一万多的东西,说送就送?他们又没有多深的交情。
对方如此热情,阮苏倒是不太敢拿,怕落入陷阱。
赵祝升也不赞同,“荣老板,这个烟斗是她给我的谢礼,你不收钱不太好吧?我拿到手里,到底算是谁的呢?”
荣闲音笑道:“谁送都是礼,何须让阮太太破费。”
他想了想,一扭脑袋说:“那算了,我不要了。”
这话有点冲,听起来跟嫌弃荣闲音似的。阮苏看了他一眼,发现表情依旧柔和,松了口气, “那我们就改天再来。”
荣闲音亲自送他们出门,坐进车里关上门后,赵祝升立即叮嘱她:“你千万别被那小子给蒙蔽了,他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他不是个生意人吗?”
“做生意也要心狠才出得了头啊,荣家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听我爸说,想当初他们父亲那一辈的时候,荣家只是个小商户,在寒城根本排不上名号。他爹是个老实人,新旧政府更换的时候非要支持老政府,强烈反对新市长,搞得市长派兵砸了他家的店,把店门也封了,全家人两个月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差点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