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屏住呼吸握住枪把,心中清楚,只要她抬起枪口扣下扳机,或许就能要了面前这未来杀人魔头的命。
但她不打算开。
一来没用过枪,没把握。
二来确实下不去手。
段瑞金宽阔的胸膛压下来,环抱着她,手掌盖住她的手背,教她用枪的诀窍。
“上膛、瞄准、射击……砰。”
他模拟了后坐力与枪声,松开手揉揉她的头发。
“这些你要记住,是可以救命的本领。”
阮苏鼻根酸酸的,知道自己被他的行为感动了,想起车上王亚凤的询问,不禁喊了他一声: “二爷……”
“什么事?”
段瑞金垂眸看她,脸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式英俊,眼神却早已化作温暖的泉水了。
她有无数话想说,无数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就迟疑起来,怕自己一旦跨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她咬了咬嘴唇,将勃朗宁塞进抽屉里,往被窝一躺。
“我困了,您出去吧!”
段瑞金神色逐渐失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小曼端着水盆进来,再次看到坐在床上的人形大鹌鹑。
鹌鹑喊她:“小曼,来。”
她走过去,不料对方倏地掏出了一把枪,吓得她尖叫一声,抱着脑袋躲去桌子底下。
“别杀我!我还没活够呢!说好了当姐妹的,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
阮苏苦笑,“别怕,我把子弹拿出来了。”
“啊?”
“我就是想跟你说,二爷送了我一把枪。”
小曼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见她确实没有枪毙自己的打算,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走出来,口中抱怨道:
“你可吓死我了……”
阮苏蛮想跟她贫几句,可拿着手中这沉甸甸的玩意儿,她的心情也变得沉甸甸了。
小曼走到她身边,好奇地摸了摸那把枪,确认是钢锻铁打的真货,能杀人的那种。
“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弄得到的吧,二爷说送你就送你,对你可真好。”
阮苏叹气,忧愁地撑着额头。
“可不是嘛……”
“那我不懂了,别人对你好你还不开心?太太不是我说你,这有点矫情了啊。”
“我不是不开心,我是怕。”
“怕什么?”
“他对我这么好,以后要我报答他该怎么办啊?还不起的。”
小曼无言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问:“您没开玩笑?”
阮苏不解。
她惊了,“好太太,您该不是泡在蜜罐里久了甜昏了头吧?您还不起他的何止一把枪,那二十万不是他给的吗?买个丫头也就几百块,这笔钱能买多少丫头啊!更别提您这满屋子穿的用的,都是金子堆起来的啊。”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阮苏抬头往上看,看见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张巨大的欠条。
段瑞金对她的好,何止那二十万呢,早就还不清了。
每人都有自己的承受极限,此刻的阮苏就隐约触碰到了那根线。
横竖是还不起的,她当起缩头乌龟,收起勃朗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下地。
“给我梳头,咱们该去饭店了。”
昨夜王梦香在她脸上留下的巴掌印已经消退许多,小曼又为她盖上一层脂粉,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装扮好二人出门,来到走廊时,她下意识看了看王亚凤的房门。
门紧闭着,一片死寂,不知里面有人没人。
就这眨眼的功夫,旁边的门倒是开了。小春鹃走出来,毫无准备地与她来了个对视,反复很怕她似的,目光闪躲,扯出一个比老丝瓜都干的笑容,笑完就低头走了。
小曼看着她的背影咕哝道:
“这四姨太也是个没良心的,当初跟三姨太多么要好,天天形影不离,结果呢?三姨太走得那天她看都不出来看一眼,反倒您给了些钱。”
阮苏想起玉娇离开时凄凉的画面,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的确很让人寒心。
小曼又道:“自打三姨太走了,她就天天神出鬼没,不知又酝酿着什么坏水呢。”
阮苏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你这一员悍将,还怕别人藏坏水?走,别拘泥于这三瓜两枣的小事了,咱们赚大钱去。”
小曼就喜欢她的豪爽,立马蹦蹦跳跳地跟着出门了。
很快来到百德福,店内宾客盈门。
阮苏正要去查账,彭富贵突然挤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老板,您去趟二楼三号包厢吧,有几个人等您好久了。”
“等我?”
“没错,还自称是您的父母姊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今天我在孤独寂寞地码着字,今年还是孤独寂寞地码着字……呜呜,幸福是你们的,只有键盘是我的……我要撒糖!我要甜!!!【土拨鼠尖叫.jpg】
第24章
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主当初是被父母亲手卖进窑子里的。
虽说生恩养恩大过天,可人家都把她卖掉得利了,也就没什么恩情可言,一笔勾销了。
因为这个,阮苏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没想过要与原主的家人见面。
而她家人卖掉她就拿着钱回乡下了,估计也不知道她在城里发生了什么,就当没这个女儿吧。
如今他们居然找来了?真是原主的父母,还是冒名的骗子?
无论是哪个,她都没兴趣见,直接对彭富贵道:“我没有父母姊弟,让他们走吧。”
彭富贵吃惊地啊了声。
她不解释,径自走向账房。小曼跟着她做事,对她的身世略有了解,帮她解释了两句。
“就算太太的父母真的来了,不知道去家里找她来这里等什么?上面的八成是骗子,你再不轰他们走,影响生意你来负责吗?”
彭富贵好不容易过上几天不愁吃穿的日子,哪里舍得往外掏钱?二话不说就上楼赶人。
阮苏站在柜台后跟账房对账,由赵祝升亲自把关聘请的账房认真负责,将每一条账目都细细地解释给她听。
账对到一半,身后忽然有人说话,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
“大丫,大丫?苏丫头?”
账房先生狐疑地看了几眼,小声问:“老板,那老头是在叫你吗?”
阮苏慢条斯理地合上账本,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见一张黝黑皱巴,赛似一块老树皮的老脸。
眼前的男人身材矮小,腰背佝偻,穿一件破了洞的灰汗衫,手里抓着个□□袋,麻袋里大概有两只鸡,不停扑棱着翅膀。
他身后还有三个人,一个是拎着大竹筐的老女人,一个是大眼睛黑黄皮的小姑娘,最后一个是眼睛滴溜溜转的半大小子。
三人与那男人一样,衣着统一的破烂,谁身上都挑不出一件好的来。鞋底的黄泥蔓延到屁股上,已经干涸结块,全刮下来估计得有十几斤。
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店内非富即贵的客人格格不入,但阮苏并非第一次看见这种人,只需出南街往西走三条街,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老菜市场,里面每天都挤满了天不亮就出门排队进城卖菜的乡下人。
面对卖菜养家的贫苦百姓,她愿意和颜悦色,甚至每次都让小曼多给些钱。但是面对把人当牲畜卖的“父母”,她实在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猜出了身份也装没猜出,冷淡地问:
“你们找我?”
阮父笑得比当初卖原主时更殷勤,“那当然了苏丫头,我们可想你呢。瞧瞧给你带来了什么,鸡蛋、老母鸡,都是你当初在家最喜欢吃的!”
小曼噗嗤一下笑出声,“这年头谁还吃鸡蛋和老母鸡啊,又不是坐月子,段公馆里燕窝鱼翅都是成堆买的。”
阮父的笑容尴尬地停留在脸上,想了想又道:“我们还带了野兔子,昨天晚上特地上山逮的。城里人不是最喜欢吃野味吗?这可是有钱都难买的东西啊。”
小曼不屑,“寒城里的猎户少说也有上百个,只要给得起钱,老虎都能打下一头来。”
阮父终于笑不下去了,惨兮兮地看向阮苏。
“苏丫头,爹娘就是想你了,特地带老二老三来看看你。你肯定也想我们吧,想不想家?要不要跟我们回家玩两天?你的被子枕头都给你留着呢。”
阮苏听半天,这时开了口。
“你们找错人了。”
她说完就往外走,不给阮父挽留的余地。谁知那阮母看着不声不响,却是个有主意。在她经过时突然往地上一跪,抱住她的腿就开始哭。
“是爹娘对不起你!爹娘当初就算卖血也不该卖你!卖亲女儿的人都是不知羞耻的畜生!”
她先恶狠狠的把自己骂了一通,话头一转,又卖起惨来。
“可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啊,地里没收成,家里连米都买不起,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挤得出多少血来呢?松宝他又在长个子,一顿不吃就饿得慌,我们实在舍不得看他挨饿,才想出这没办法的办法来。你原谅我们好不好?大丫你是最心善的,求求你原谅我们这老不死的爹娘吧……”
她的嚎啕成功引来店内所有人的注目,彭富贵见状连忙跑过来,劝道:“要不你们还是去包厢谈吧,楼下挤得很,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阮苏算是被这亲娘将了一军,没想到她如此能豁得出去,堪称脸都不要了。
这饭店是她的,今后她还要靠饭店赚赎身钱,任凭对方在这里颠三倒四的说,岂不是白白被人看笑话去?
她冷着一张脸上了楼,几个家人赶紧拿起东西跟上去。
小曼则狠狠掐了彭富贵一把,“你怎么搞的,不是让你把人赶走吗?”
彭富贵痛得直吸凉气,“我想赶来着,可他们看起来弱不禁风,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我追不上嘛。”
“废物!”
小曼骂了句,怕阮苏受欺负,跑着上楼了。
包厢内,阮苏独自坐在椅子上,面前是站成一排的家人。
阮父推了把儿子,“松宝,快去,给你大姐倒茶喝。”
松宝大名阮松,乃阮家唯一的活宝贝,地位从来凌驾于阮苏阮桃甚至父母之上,又是一个稀罕的老来子,一向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没有他伺候别人的份。
但今天情况是不同的,出门前爹娘就跟他说了,大姐在城里发了大财,当上金矿矿主的姨太太,还开了大饭店,只要找到她说番好听的话,让她念起旧情,就可以跟着她飞黄腾达。
他本来还不信,等走进饭店里看见豪华的装修,听说一副碗筷都比他一年学费贵时,才知道爹娘没骗他。
大姐真发财了。
有钱人都是可敬的,委屈一时也算不得什么。阮松放下自己活宝贝的身份,端起茶壶要为大姐倒水。
可大姐不领情,张开嘴喷出一口冷死人的话来。
“你们还有脸来找我?”
顿时所有人都僵住了,最为内向胆怯的阮桃直接红了眼眶,默默用袖子擦眼泪鼻涕。
阮父小心地赔起笑来。
“哈哈,大丫你这话说的……我知道你是在生气,问题是都过去几个月,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啊,一家人哪儿有老死不相往来的道理?”
阮苏冷声道:“你们当初卖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是一家人?我看我还不如你养得那头老水牛呢。你们知道那窑子一年要死几个人吗?我死了会来帮我收尸吗?究竟把我送进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心里清楚得很。”
阮父没说话,因为他确实知道,也确实不会去。
窑子里死的女人,要么是床上活活被人弄死的,要么是染病烂死的,普通人家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收尸?顶多草席子一卷,丢进乱葬岗而已。
真话不能说,说了就白跑一趟,发财梦也白做了。
他嗫嚅着想找个理由,媳妇突然开了口。
“你也别埋怨了,要不是我们,你现在能有这好日子?能穿得起绸缎戴得起首饰?于情于理你都该感谢我们。”
得,这是要软硬兼施,既给棒子又给糖?
阮苏蹭地一下站起身,抓起茶杯就往地上摔,然后喊道:
“彭富贵,把你那些巡警兄弟叫来,有人来饭店砸场子,抓进去关老实了再放出来!”
彭富贵应了声,蹬蹬蹬跑下楼。
阮苏也朝门外走,家人们慌了神,跟在后面喊:“丫头,丫头!你可不能做这不孝的事啊,会天打雷劈的!”
她陡然停下,回头指着天道:
“上有天宫下有黄泉,你们先摸着良心问问自己,配不配当爹娘,再来跟我谈孝顺。”
她说完这句转瞬就走没了影,家人们想找,可彭富贵已经把巡警带来了,只好抱鸡的抱鸡,拎蛋的拎蛋,鸡飞狗跳地逃出饭店,找地方躲藏去了。
停在楼外的汽车车窗将下一条缝,小曼看了几眼,回过头道:“他们走了。”
阮苏嗯了声,看着自己的小皮包。
“太太,他们真是你爹娘吗?是的话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当众轰他们走……”
她抬起头道:“你遇见过水蛭吗?”
小曼点头。
“他们就是水蛭,一旦被缠上就吸着你不肯放,非得把自己的骨肉挖开,才能揪出他们。我又不傻,何必受那种痛。”
“可他们没有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里饿死怎么办?被车撞被狗咬怎么办?”
“放心吧,他们还没到绝路上,不然哪儿来的鸡和鸡蛋?饿了自然会回家去。”
阮苏说完多看了她两眼,“小曼,你平时可不这么黏黏糊糊的啊,怎么了?”
小曼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含着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