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饭后,小曼陪同她去逛街。
街上仍旧一副繁忙太平的景象,两人因为心情乱,没坐车,沿着洁净的石板路慢慢走。
“你昨天太坏了,居然丢下我在沙发上睡一夜,害得我都落枕了。”
小曼揉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脖子抱怨。
阮苏眼皮一跳,像鱼咬住了钩子似的,脑中缓缓浮现出凌晨时卧室里的一些画面。
……
“你怎么这么坏?老戳着我,很硌啊知不知道?”
她奋力将那截东西往下掰,宛如熊瞎子掰玉米。
段瑞金的脸黑成了锅底,咬着牙道:
“你给我放手,三……二……”
……
“早上还是张妈发现了我,赶紧把我叫醒带到房里去换了身衣服,不然我又要挨段福的臭骂了。”
小曼哼哼唧唧地说。
……
“大床大床,谁给你穿上了大裤衩?我帮你脱掉吧。”
她眯着眼睛神志不清,手却准确无误找到对方的裤腰带,抓住就往下撸。
段瑞金挡住她的手,压低嗓音。
“你确定要脱?脱完你不要哭。”
……
“你没有被人发现吧?发现了我们就惨啦,二爷肯定会骂人的……哎呀,怎么还有蚊子呢?”
小曼啪的一下,拍死了胳膊上的小吸血鬼。
……
啪——
阮苏一巴掌拍在段瑞金脸上,对方即将发怒时,她却又捧住他的脸,一边笑一边摸。
段瑞金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你被鬼上身了吗?”
她脑中全是酒精,哪里听得进去?犹自笑着问:“有没有人说过你……”
“嗯?”
“说过你……”
“说过什么?”
“说过你……”
“到底说过什么?”
“你真好看。”
阮苏吐出这一句,往他胸口一趴,彻底断了片。
……
大街上,阮苏猛然停下脚步,抓着两条辫子发出一声惨叫。
路上所有人都看过来,两辆黄包车差点相撞。
小曼吓得心跳都停了两拍,苍白着一张脸问:“太太你发什么疯?吓死人啦。”
“我完了……我完了……”
阮苏抱住她哀嚎,恨不得穿越回凌晨,掐死那个乱发酒疯的自己。
发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又不是玉娇。阮苏没心情再逛街,老老实实回公馆坐着,准备等段瑞金回家后跟他道歉。
忐忑地坐在沙发上,她发现客厅墙壁挂着一把装饰用的短刀,刀鞘上刻着条凶神恶煞的黑龙,杀意扑面而来。
她不由得幻想起段瑞金拔出那把刀,砍向自己,一边砍还一边骂:“让你扒我的裤子!”
血肉横飞,惨绝人寰。
阮苏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抓来一个抱枕挡在胸前,勉勉强强充当护身盾牌。
她不知道段瑞金早上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得不踏实。
有人从她身旁过,似乎跟她说了话,她也压根没听见,一双蒙了雾似的水眸充满惶恐。
客厅墙角放着一台黄铜大摆钟,每过一秒钟摆就摆动一下,发出嗒的一声响。
嗒嗒嗒,嗒嗒嗒。
阮苏抬起头,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距离他回来应该没多久了。
勇气缩回了龟壳里,她掌心冒出细汗,呆呆地看了会儿短刀,做出一个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将抱枕一丢,从佣人楼里拽住小曼,拉着她跑出公馆。
坐在车里,小曼惊慌失措地扎头发,“这是怎么了?要逃命啊?”
可不是逃命么,但她能逃到哪里去?
望着已经漆黑一片的大街,她想念起金门饭店内的富丽堂皇与热闹氛围,情不自禁让司机改道前往。
金门饭店是没有黑夜的,夜越深人越多,舞厅也就越热闹。
大约是因为昨晚她的豪举,激发了人们的嗅觉,今晚一看见她进来纷纷围过去,要么请她喝酒,要么邀她跳舞,无论男女老少都想做个朋友。
阮苏怀着心事,一概拒绝,只与小曼坐在角落里喝咖啡。
但家境优渥的年轻贵公子是不知退缩的,有位穿白色西服梳小分头的尤其固执,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出邀请,大有不答应不罢休的架势。
阮苏无可奈何,想用小曼替自己挡一挡,可那位公子十分挑剔,用一双藏在墨晶眼镜的双眼深情款款地望着她道:
“我这人是最专一的,你若是不肯跟我跳,那我在旁等一夜也心甘情愿。”
小曼见他竟是缠上自家太太了,不禁叉腰嘿了声,想骂他两句。
这时,一只被白衬衫袖子包裹着的,长而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牢牢抓住阮苏的细手腕。
三人都吓了一跳,阮苏看清来人的脸后,更是魂飞魄散。
是段瑞金!他找她来了!
贵公子不认识他,见他年龄与自己相仿,自动视作竞争对手,抬手推他。
两人的体格与力气相差有点大,竟是推不动,于是他挑衅地问:“你谁啊?放手,再不放我叫警察了。”
“我谁?”段瑞金冷笑一声,把阮苏拉进自己怀里,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吻了一下,抬眸冷冷道:“她是我太太。”
贵公子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试图从阮苏脸上看到否定的答案。
等了足有半分钟,他失败了,只好尴尬离场。
阮苏挣开段瑞金的拥抱,捂着嘴唇不说话——他刚才哪里是吻她,分明咬了她一口,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曼很喜欢段瑞金的相貌,同时也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于是老老实实打招呼。
“二爷,您怎么来了?”
二爷并不看她,凌厉的眼神只落在阮苏身上,如乌云压顶般让她抬不起头。
“你不知道我讨厌女人来这种地方吗?”
阮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对他提休书时的情形,可能是愤怒的,可能是嚣张的,可能是随意的……什么可能都有,但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宛如捉奸一样让人难堪。
就在这种难堪的氛围中,她冲动地说出了自己策划已久的话。
“知道,你休了我吧。”
段瑞金怔住,短暂的诧异后变成了愤怒,好似自己圈养许久的羔羊突然跳进别人锅中,还跳得头都不回。
小曼发现他眼睛发红,活像要吃人的狼,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阮苏因为没有看他的眼睛,所以毫无察觉,端起咖啡喝了口,企图湿润嗓子后继续同他讲道理。
段瑞金劈手夺走杯子,将那上好的描金白瓷摔了个粉碎,然后把她往肩上一扛,在客人们震惊的眼神里大步走出酒店。
小曼发蒙地问:“他要打人吗?现在怎么办?”
段福瞥了她一眼,“少管主子们的事,回去。”
说完便走了出去。
阮苏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全程只感觉对方的一双大手始终掐着她,令她无法逃脱。
两人体力悬殊,打起来她是死定了,段公馆都是他的人,也必然不会出手相助。
衡量一番,她决定服软,好歹先从这未来的杀人魔头手下留得一条命,再谈自由。
可到家之后,情况又超出了她的想象。
段瑞金反锁房门把她丢上床,站在床前拧着眉,久久的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
她壮着胆子问了句:“二爷?”
他如梦初醒,凶狠地看着她。
“以后不许再提休书两个字!”
“那……离婚证书?”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说法。
段瑞金脸刷的就黑了,过来按住她,大约是想揍她几下出气的,可是迟迟下不去手。
她太小,太瘦,细细的骨头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尽管打扮盛丽了,内里仍旧是个未长成的小兽,他一拳就能打碎她的脑袋。
段瑞金想收手,然而手表不知何时勾住了她衣服上的丝线,只听刷拉一声响,那薄薄的布料就裂出了一道大口子。
“小兽”稚嫩的躯体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二人都不曾预料的,阮苏连忙推开他,抓来被子挡住身体。
他后退两步,看看自己手表上仍旧挂着的那一块布料,回不过神。
布料是浓墨重彩的红色,印着艳丽的花。她皮肤雪白,隐隐透出青色筋脉,脆弱得像陶瓷。
他视线上移一点,看见了自己的手指,回想起温热湿软的感觉,血液便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起来。
她是最合适的。
段福说。
如果他让她怀孕,他的孩子将从那条狭窄的甬道里出生。
段瑞金手指收拢,捏得关节咯咯响,冲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阮苏被关了三天,当做惩罚,惩罚的原因仅仅是那两个字。
出来之后,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偶然遇见时会刻意回避彼此的目光。
段瑞金之后连续许多天都没要她伺候,阮苏安分一段时间,胆子又大了起来。
不许提休书二字,那就让他自己提,当个讨人厌又不至于被杀的女人,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她每晚打着看戏的借口,带小曼去舞厅玩。因为长得漂亮,出手大方,又与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金矿矿主段瑞金有着亲密关系,成为社交场上的香馍馍,迅速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
段瑞金不管她,连续几天看不见人也不闻不问。玉娇却是不肯放过的,偶尔逮住了她,会狠狠地骂:“你在外败坏了二爷的名声,成天跟野男人骚女人厮混。二爷现在是矿上忙,顾不上管你,等将来得了闲,必定赏你几个大嘴巴子!”
阮苏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继续玩自己的。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金门饭店突然被人砸了。
砸的人自然不是段瑞金,而是与饭店老板有关的一些□□纠纷。细节阮苏并不在意,只是烦恼自己又得去找新的根据地。
一个与她熟悉的,叫于美林的留洋归国女学生提议:“早就听说段公馆是很豪华的,不妨今晚就去你家跳舞?大家都很想见识见识段家的气派呢。”
阮苏想起段公馆里宽阔的客厅和柔软的地毯,以及几乎崭新的留声机,的确是个跳舞的好场所。
于是回去后,她先用公馆里的转盘式电话联系了在矿上的段瑞金,向他说明今晚开舞会的事。
段瑞金坐在办公室里,手中拿着一张雪白的纸,想起了她那一晚雪白的皮肤,回答显得漫不经心。
“嗯。”
“二爷您参加吗?”
“再看。”
他挂了电话,将纸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脑中的画面却迟迟无法消除,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扎了根。
第10章
阮苏忙碌了起来。
组织舞会不是件小事,有许多方面要筹备。
客厅得腾出空间,将沙发茶几移到一边去。点心酒水要备好,不能让人家来了干站着。
好在段公馆仆人众多,身边又有个机灵的小曼,也非常热衷于这种热闹场合,尽心尽力地帮她做事。
大致准备完成,她开始打电话邀请客人。
饭店认识的那帮狐朋狗友早就期待来公馆开一开眼界,接到电话一口答应。光有他们又似乎过于单调,撑不起场面,于是阮苏想到自己的另一位朋友——小凤仙。
小凤仙今日本来是打算开戏的,收到她的邀请后,便蠢蠢欲动起来。
最后她同意参加舞会,并且愿意邀请朋友前来捧场。
阮苏挂断电话合计了一下人数,估摸着差不多了,就上楼洗澡换衣服去。
今天她是东道主,理应光鲜靓丽。
阮苏打开衣柜,却发现件件衣服都是光鲜靓丽,华彩照人。
近来很流行穿高开叉的旗袍,走路时纤细雪白的大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阮苏给自己挑了件墨绿色的高开叉洋纱旗袍,穿上后对着全身镜照来照去,总觉得不合身。
肩膀是单薄的,胸脯是平坦,腰腿又过于纤细了,掩藏在华丽的布料中,根本就是个还没发育完成的模样。
她只好在里面多穿了件衬裙,勉强撑起一点轮廓,叫小曼进来为自己梳妆。
小曼手脚麻利,三两下就帮她盘了个头,为她描眉时细细的对着镜子瞧,由衷赞道:“你再长个两年,非得变成寒城一枝花不可。”
阮苏差点把妆都笑花了,掐了她一把道:“胡说什么?跟你看过多少美人似的。”
她不服气地撅起嘴,“我还真看过许多美人。”
“哦?说起来你还没跟我交代过,你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哪里人?”
小曼一向话多,兴奋起来跟放鞭炮似的,这时却哑火了,抓着眉笔不吱声。
阮苏说:“凭咱俩现在的关系,你不用防着我吧?哪怕你是在逃的犯人,我也不至于把你送到官府去。”
她低着头嘟囔道:“不是防着你,而是……算了,你管他们是做什么的呢?杀猪的也好,放牛的也罢,反正生出来的都是我。”
阮苏没强求,只问:“那你准备在我身边待多久?我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你乐意,我就一直待啊。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跟你一辈子都行。”
她说话嗓门大,声音也清脆,于是听起来格外有分量。
阮苏却没接话,因为一辈子这个词太沉重,她很怀疑自己这两片薄薄的肩膀是否承担得起责任。
梳妆完毕,二人下楼。客厅已经装饰一新,散发着奢华优雅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