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祝升叹了口气,“好吧,你早点回来,喝了酒的话打个电话回家,我去接你。”
阮苏点点头,提起皮包走出洋房,让司机送她去酒店。
她走后不久,赵祝升就跟保姆交待了一句,自己也开车出门。
钱三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儿,他才不会傻乎乎的让阮苏跟他独处。
赵祝升抄近路抵达太平洋酒店,在对面的旅馆开了间房,坐在窗帘后看。
太平洋酒店追求高档,斥巨资造了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墙,为他提供了便利。
没过多久,阮苏出现,在侍者的引领下坐在窗边的位置,把包放在桌上,静静地等待。
赵祝升看着她被灯光照得分外动人的侧脸,恨不得时光就在此刻凝固,永远的窥视下去。
可惜华灯初上,酒店里客人多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注意到阮苏,端着酒杯跃跃欲试地朝她走来。
“小姐,我看你挺面熟,敢问是不是姓阮?”
满头发油,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问。
阮苏点了头。
他更加兴奋,“那……是安丰公司的阮经理?”
“是我。”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您可是大忙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他示意了一下她对面的空椅子,“请问这里有客人吗?我可否坐下来请您喝一杯?”
阮苏道:“恐怕不好,我的朋友待会儿就要来了。”
他十分遗憾,“真可惜,我还做了一首诗想送给你呢。”
“诗?”阮苏想起顾千秋的随风上云霄,生出点兴趣,“你念吧,我听着。”
那人清清嗓子,摆出深情姿态,四十五度角仰望上空。
“你在窗边看人,我在看窗边的你。那旖旎的灯光,是夜神赠你的沙丽。我要带你去华盛顿,看迷人的日出。陶醉在你的抚摸里,是我毕生的追求。”
阮苏:“……”
他念完后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我打算把它写下来,寄到报社去,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阮苏道:“如果不带我的名字的话……随便你。”
“为什么?我打算将这首诗取名为《遇见阮小姐的一夜》,你若不肯留名,那岂不是失去意义了?阮小姐,你就是我的灵感缪斯啊。”
阮苏尴尬地摸了摸额头,想找借口拒绝,但是不等她开口,旁边就传来一句——“凭你也配?”
二人回头一看,钱三不知何时进了酒店,站在桌边一脸嫌弃地看着那男人。
后者震惊地问:“阮、阮小姐,你的客人是钱三少爷?”
阮苏道:“是。”
他险些没拿稳杯子,连忙冲钱三道歉,转眼的功夫就走得影都不见了。
钱三撇撇嘴,边坐下来边说:“怂包。”
“他是谁?你认识他吗?”阮苏问。
“一个自诩为晋城第一情痴的大诗人,不过在我看来,就是个酸唧唧的穷鬼罢了。凭着在大学教书的几百块月钱,就敢在外面玩女人,玩了还不给钱,送那劳什子诗。呸,丢男人的脸。”
阮苏看他也是根直肠子,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
“三少爷当真只是为了跟我吃顿饭?”
他笑而不语,打开菜单开始点菜,没有询问她的口味,自作主张把酒店所有招牌菜都点了,摆满桌面。
阮苏说:“这么多我们吃不完。”
“吃不完就慢慢吃,再吃不完就给乞丐。我最讨厌扣扣索索的人了,你跟我一起吃饭,也千万别想着为我节约。”
阮苏无奈地笑了笑,拿起刀叉开吃。
钱三却不动,端着杯酒轻晃,直勾勾地打量她,冷不丁问:
“你跟你丈夫不是真爱吧?”
她不解地看着他。
钱三笑道:“不是你自己说得么?你不喜欢男人,只喜欢钱,可见你嫁给他是为了他的钱。”
阮苏歪歪脑袋,“算是吧。”
他突然站起身,俊秀的脸凑到她面前,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问:“那你可有想过……踹掉他嫁给更多的钱?”
“比如?”
他坐回椅子上,拉了拉衣襟,“比如我这个姓钱也有钱的人。”
阮苏眯起眼睛,老狐狸似的端详他,片刻后道:
“钱少爷,我知道你想气气云微扳回一局,可是玩弄她朋友感情的手段还是下作了些。”
钱三被她说中目的,尴尬得无地自容,又不甘心被她嘲笑,赌气一样憋出一句:
“你这人真无趣。”
阮苏无所谓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愣住。
赵祝升也愣了,他以为钱三要强吻她,赶紧跑过来帮忙,谁知一下楼对方又坐回去了,正要回旅馆时,被阮苏抓个正着。
“你在看什么?”钱三好奇地凑过头来。
阮苏说了句没什么,抬手挡住他的脸,同时用另一只手对赵祝升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去车上等自己。
半个小时后,汽车回到洋房院中,车门打开,阮苏揪着赵祝升的耳朵,飞也似的走上了楼。
在客厅搭积木的兄妹二人目睹这一幕,音音呆呆地问:“那是娘和爸爸吗?”
安安点头,把手里的方形积木放到最顶上,自言自语般地说:“爸爸要被打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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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卧室里,房门紧闭。
赵祝升坐在床边低着头,两只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乖巧的像个小媳妇,右耳仍然发红。
阮苏站在梳妆镜前,取下脖子上繁琐的项链往桌上一扔,又拆散发髻揉了揉,冷声说:
“没想到你会跟踪我,真让人失望。”
赵祝升一声不吭,乖乖由她指责。
“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当初何必提结婚?我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都向你做汇报,都待在你面前才行吗?”
他连忙解释:“我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才跟过去的,我是想保护你,怕他乱来。”
阮苏道:“是么?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光明正大地说?你心里分明有鬼。”
赵祝升委委屈屈,“我说了,你不同意。”
“……你还是不相信我。”
阮苏往椅子上一坐,背对着他。
气氛沉默又尴尬,赵祝升极力想找话题缓解,却听见她说:“要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什么?”他大吃一惊。
阮苏看着镜中二人的倒影,“反正我们当初结婚时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不如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帮我照顾安安和音音,我很感谢你,会想办法补偿你。”
赵祝升怒火冒出来,“你这叫说什么话?我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才照顾的,用得着补偿?”
阮苏深吸一口气,回头伸出手。
赵祝升愣了下,走到她身边蹲下,自动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阮苏的手指轻轻抚摸他年轻的面颊,低声道:“你看你还这么年轻,有财有貌,事业也好,多得是小姑娘喜欢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企图伪装,“我是为了利益……”
她笑着打断他,“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分明是喜欢我。”
赵祝升无地自容,想了半天又羞愤起来。
“既然你早知道,为何不给我回应?别说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当初你对段瑞金明明热情得很。”
阮苏苦笑道:“是,但也正是因为把热情都给了他,所以我再也不想去爱别人了。这种世道里,谈什么都比谈爱情好,今天相濡以沫,明天炮火一来,要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要么死一个活一个,活着的哭断肠。运气好些的,两人死在一起,倒也完成了约定,可这样的未来你要么?你喜欢么?”
赵祝升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摇摇头,眼神已染上疲倦。
“阿升,命运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跟你现在相比,我倒宁愿你变得跟钱三似的,爱一个腻一个,永远有从头再来的勇气,也永远别动真心。”
不动真心就不会伤心,她当初若没有真情实感的爱上段瑞金,对方死了也就死了,怎么可能伤心这么多年?
赵祝升呆呆地看着她,眼中水光闪烁,突然展开双臂用力抱住她。
“我不听你的,我不要分开也不要爱别人。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让我跟就不跟,你需要我时一定出现,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我动心。”
阮苏蹙眉道:“你干嘛这么傻?”
“因为有个傻子在我无家可归时收留了我,是你手把手教我站起来,如今你要赶我走,没门!”
他的表情倔得不行,阮苏本想狠心拒绝他,可看着他那双小狗似的眼睛,便说不出绝情的话,推开他道:
“好了,不分开就不分开,别腻腻歪歪的,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
赵祝升以为她在骗自己,死活不肯松手,抱得更紧了些。
阮苏几乎被他勒断气,无语地问:“你放不放?”
“不放,要说什么就这样说。”
她太阳穴抽搐,抿了抿嘴唇决定不管他,说正事要紧。
“我刚才从钱三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下个月陈定山想举办一个国庆大典。”
赵祝升猛地从她肩上抬起头,“真的假的?”
“真的。”
“所以……”
阮苏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的黑夜。
“林清很可能要来了。”
陈定山的总统交椅一直坐得不算安稳,当初他运气好,抢先攻下晋城,可各方势力并未平息。
西北有个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林清,各国联军虎视眈眈,城内特工间谍层出不穷,抓都抓不完。
老天爷也来插一脚,不是这里闹洪灾就是那里闹蝗灾,眼见着灾民人数日日破新高,城内穷苦百姓活得也是水深火热,他在这种关头突然宣布要举办国庆大典,目的实在令人起疑。
国庆大典,所耗费的钱财与物资必定不是小数目,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开国库还是钱家赞助?又或是从民间征集?
阮苏不想去管,她只在意林清。
等林清死了,她就把资产全部变卖,或去国外,或找个深山老林躲几年,只要能看着安安音音长大,管外面天翻地覆还是波浪滔天,她已无遗憾。
钱三提供的消息很准确,过了不到半个月,陈定山就登报宣布国庆大典一事,并且广发邀请函,邀请了各大军阀、联军主将,以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晋城共赴盛典。
他的岳父,江浙商会的会长钱仁杰,将负责盛典筹备工作。
报纸一经发售,晋城沸腾起来。
有人说得赶紧逃命,到时肯定又是一场恶战。也有人说陈定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把那些人一网打尽,彻底统一全国。
阮苏趁市场动乱推出了几款价格低廉的产品,又赚了一笔,同时认真琢磨要是林清这次来了,该如何对付他。
因为上次的争吵,她与赵祝升见面时分外尴尬,尽量晚回家。
谁知赵祝升不缠着她了,钱三又跟跑接力棒似的,接过缠人的棒子日日粘着她。
他游手好闲地晃进化妆品公司里,见阮苏忙得饭都没时间吃,居然嫌弃起来。
“你这些日子赚了多少?”
“七八万。”
“才这么点?分到你手里恐怕一半都没有吧,那你还做什么?别干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忙活不值得,还不如陪我去跳舞呢。”
七八万虽说不多,可是一个月赚七八万利润还是很可观的,都能买一套大房子了。
阮苏垂下眼帘继续写文件,头都不抬地说:
“想赚钱自然得吃苦,钱少爷是无法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你若是想玩,不妨去找别人玩,我实在没空。”
钱三敲了敲桌子,“你就那么想赚钱?那你更不该忙这些事了,直接来哄我。把我给哄开心了,有的是你赚钱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颇为得意地抬着下巴,“你知道去年小麦歉收的事吗?除了大姐夫和山东省省长外,我第一个知道这消息。我拜托他们晚点登报,提前将市场上的面粉全部收购,等到消息传遍晋城后,再将囤积的面粉高价售出。这一进一出,只半个月的功夫你猜赚了多少?”
“多少?”
“整整八十万大洋!”钱三眉飞色舞地说:“哈哈,厉害吧?我告诉你啊,做生意小打小闹是赚不了钱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一笔大的。还有,做实业是最愚蠢的,辛辛苦苦好几年都没起色。做贸易多轻松。外国需要什么咱们就卖给他们什么,赚得还是美元英镑呢!”
阮苏握着钢笔的手一动不动,笔尖流出一滴墨汁,在白纸上晕染开。
“把这些都卖出国了,老百姓用什么呢?”
“他们可以买洋人的东西呀。”钱三说:“洋人卖棉布,卖面包,卖搪瓷脸盆……有人要的东西他们都卖,只要你有钱,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卖给你。”
只要有钱……
谁不想有钱?可钱都流进他们的口袋,老百姓哪儿来的钱?
阮苏突然看倦了他帅气的脸,无比怀念商元良满是皱纹的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