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前还在商元良手下混饭吃,他的命令自然大过买衣服。赵祝升失望地看着阮苏匆匆付账,把新衣服塞进他怀里,然后跟那人开车离去。
来到烟草公司,沿路碰见的所有员工都殷勤地向阮苏打招呼,孙老六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阮经理。
阮苏快步上楼,来到办公室门外,准备敲门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巨响,像是砸碎了花瓶。
商元良绝不是易怒的人,但他若是气到摔东西的程度,那么发生的绝对不是小事。
莫非又是洋人或买办惹怒了他?
阮苏揉揉眉心,敲了门。
“良爷,我来了。”
“进来。”
她走进去,果然看见满地狼藉,黑猫被吓得跳到窗台,看见她连忙扑向她怀里。
商元良坐在椅子上,余怒未消,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几根。
阮苏安抚黑猫,问:“良爷,出了什么事吗?”
他冷笑两声,无缘无故地骂了句,“都他妈是白眼狼!”
阮苏心中一紧,以为他抓到了什么把柄要翻脸。可转念一想,自己并未做过什么背叛他的事,至于找林清报仇,也只是在心中谋划,还未实施过。
由此看来,除非他老年痴呆,否则发火的对象不可能是她,大概率是找她来发发牢骚。
阮苏把黑猫放在桌上,为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道:
“良爷,消消气,有什么事慢慢说。”
商元良看了她一眼,缓缓喝光那杯茶,放下茶杯抱起了猫,猫毛柔软顺滑的触感令他彻底消了怒意,道出原因。
原来,他是被自己那唯一的宝贝女儿给气的。
商元良唯一的女儿叫商云微,年二十三,与父亲严谨老派的形象不同,她完全继承了已逝母亲的作风,高挑摩登,明艳泼辣,出了名的桀骜不驯。
阮苏之前也常常听闻她的事迹,什么一掷千金买男星唱歌,什么与其他名媛比阔,什么搂着几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招摇过市,但是从未亲眼见过她。
她对家中的生意丝毫不感兴趣,只喜欢花钱。而商元良嘴上说得严肃,实则对这个女儿也算是有求必应,事事顺她心意。
她玩让她玩,他养得起。她闹随她闹,天大的篓子他兜得住。
可是在一个问题上,父女争执了三四年,始终没个结论——商元良想给女儿寻个与自己家境差不多的好婆家,而女儿打死都不同意。
这不,今日他在商云微面前旧事重提,想带她跟自己选中的青年吃个饭,结果饭没得吃,还被她轰出家门。
“家门不幸啊!”他气得捶桌子,“就说那周公子,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人是留洋回来的,家里开银行的,哪点不好了?她却连面都不肯见,还反过来骂我!白养她二十三年!”
阮苏在旁劝道:“良爷别气了,女孩的心思跟家长自然不同。家长看的是条件,是门当户对,女孩看得是喜不喜欢男方。毕竟得一起过几十年的日子,纵是家财万贯,也抵不过一个话不投机啊。”
劝了半天,商元良总算平静下来,只是心里仍然不甘。
“养孩子果然是不能太宠溺她的,我辛辛苦苦打下这份家业,她从来不想着帮忙就算了,让她嫁个人还觉得是我利用她。殊不知如今的时局有多艰难,我要是再这样单打独斗下去,迟早被钱家一口吞了……对了,你劝人有一套,不如去帮我劝劝她?”
阮苏正专心听着,对方冷不丁扯到她身上来,让她愣了愣,随即尴尬道:“可我从未见过她,没有交情,贸然去恐怕没什么用吧。”
商元良站起身,“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大忙,我可得好好感谢你。”
这句话算是抓到了阮苏的软肋,她迟疑片刻,答应下来,走出烟草公司,开车前往商元良的家。
他爱文玩、爱古董,在住宿上却一点也不铺张浪费,住得乃是一套有二三十年历史的四合院,加起来也就四间厢房,还不如阮苏与赵祝升的家大。下人也只有一个厨子,一个洗衣打扫的老妈子,与两个守门家丁。
商云微小时候跟他一起住,这些年羽翼渐丰,受够了四合院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前两年问他要了二十万,在隔壁另起一栋小洋楼,自己住在里面,时常呼朋唤友来家玩耍。
商元良非常不放心,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加派人手保护她,更有一个叫阿旭的保镖是从她十几岁就开始跟随她的,除了解手洗澡外,随时随地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
阮苏来到了洋房院外,看见里面停着车,知道商云微在家,下车按门铃。
佣人跑来查看,她报出身份和来由后被请了进去,站在院子里等,佣人则进屋禀报。
阮苏看着这栋华丽的建筑,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但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晋城已经入夏,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出汗。
阮苏正想走到阴凉处等,佣人便出来了,站在大门旁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终于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你就是个木头!下次再这样扫我兴试试,害得我被那几个女的笑话!气死我了!”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喋喋不休地骂人。
高大强壮的男人单膝跪在她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女人就是商云微吧,仰月唇狐狸眼,难怪那么招摇,的确有招摇的资本。
阮苏进去后没说话,站在门边静静等待。
商云微骂够了,抬起穿高跟鞋的脚往男人右肩上一踹,“气得我喉咙都痛了,去,给我倒杯水来。”
男人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路过阮苏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商云微悠悠闲闲地靠在沙发上,从面前的果盘里抓了两个核桃抛着玩,突然间将其中一枚朝阮苏丢来。
她敏锐地往旁边一躲,核桃砸中身后的佣人,砸出一声惨叫。
商云微笑嘻嘻地说:“咦,原来不是木头啊。”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鄙视了,要是放在以前,阮苏少不得跟她互怼两句,但是如今的她只想尽快回去交差,而不是在这里跟难相处的大小姐纠缠。
她心平气和地捡起核桃,走到她面前,轻轻丢回果盘里。
“商小姐准头不错,练过枪?”
商云微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你也练过?”
“略知一二而已。”
她哼了声,往后靠去,双手架在沙发扶手上。
“没错,我练过,我本来是不喜欢这冷冰冰的东西的,可谁让我有个那样的爹呢?打从我十几岁起他就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不要出去呀外面有坏人呀,坏人会绑架你勒索钱啊……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烦死人了。我只好多多学习防身术,要是真有坏人来了我就……砰!”
她抬手做了个枪的形状,对准阮苏的脑袋模拟开了一枪,扯出一抹讥嘲的笑。
“这样总没人敢惹我。”
阮苏笑笑,“商小姐真是个豪爽的女性,不过你为何不在婚事上也豪爽一些呢?”
她耸耸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男人倒水回来了,她将他拉到沙发上,坐在他怀中,纤细雪白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喂自己喝水,然后懒洋洋地说:
“你回去告诉我爹,这事没得商量。他要是再逼我,要么等着断绝关系,要么给我收尸,让他自己看着办。”
阮苏早有准备。
“商小姐大可不必舍弃自己的生活来对抗这门亲事,何不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商云微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有办法?”
“我有。”阮苏有意无意地瞥向那男人。
她垂眸沉思片刻,拍拍男人的脸,吩咐道:“阿旭,去帮我买根糖葫芦来。”
男人顺从地起身朝外面走去,顺便将佣人也带了出去,为二人关上门。
华丽的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俩,商云微压低声音感兴趣地问:“什么办法?不过事先说好了,你要是敢逗我玩,没你好果子吃。”
阮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旁边的沙发,直到她开口邀请她坐下,才理了理衣襟有条不紊地说:
“商小姐认识我吗?”
“看过报纸,怎么了?”
“就只有这个?”
商云微皱眉,“行吧,还听说你带着两个孩子嫁给了赵祝升,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苏道:“虽然我年纪不比你大,但在男女关系上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你不妨把我当成朋友,先说说你为何不想嫁给那人。不喜欢?还是心有所属?”
她平缓轻柔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商云微充满抵抗情绪的心门渐渐打开,撇了撇嘴说: “换你你也不愿意嫁,那个姓周的,虽说家里有钱,虽说留过洋,可整日吸鸦片玩女人,空有个大个子,脑子也不甚灵光,分明就是个人中败类嘛!我当初连外交部部长儿子的追求都拒绝了,若是嫁给他,下半辈子岂不要被人笑话死。”
阮苏点点头道:“可我倒觉得他很适合你。”
商云微生气了,两只狐狸眼一瞪,要来咬她似的。
“你什么意思?拐弯骂我?”
她笑着摇了摇食指,“我问你,你希望往后生活怎样过?”
商云微翻了个白眼,靠在沙发上幻想起来。
“我要经济自由,权力自由,恋爱自由。想跳舞就跳舞,想喝酒就喝酒。寂寞的时候有男友陪吃饭,无聊的时候有女友陪逛街。若是将来天下太平了,随时随地都能乘飞机出国,那就更不错了。”
阮苏说:“想过这种生活,手里得有权有钱。良爷如今身体还算健朗,近十年怕是都不可能将权力传给你,你何不把目光看向周家?横竖他看中的也不是那周公子的人,而是他家的银行。”
商云微怔了怔,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周家有几个儿子?”
“两个,不过大儿子早些年染花柳病死了,只剩下这一位不成气的。”
阮苏道:“那就更合适了,吸鸦片的人有几个长寿。他吸由他吸,他养女人由他养,正好你落得自由,还有空帮周家打理生意。等他弹尽粮绝时,还得反过来求你了。到时良爷若是遇上什么难题,你也可以帮上忙,一举两得。”
商云微听得两眼发直,然而回过神后又觉得不靠谱,警惕道:“你在糊弄我吧?周家人能那么放心的把生意交给我?”
“儿子不成气,他们要么交给你,要么就得交给外人。具体会怎么做,得看你当时的分量。”
阮苏语重心长,“万事开头难,你若是做了,便有成功的机会。若是不做……难道真想跟良爷断绝关系吗?他为了生意几乎失去一切,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商云微非常纠结,不由自主地抱住膝盖,蜷缩在沙发角落里。
阮苏眼看自己就要成功,抓住机会循循善诱。
“我最穷的时候流落街头,还带着两个孩子,谁能想到能拥有现在的生活?商小姐,你起点比我更高,还有良爷当靠山,理应走得比我更远。”
她的话宛如给商云微喂了一枚定心丸,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说出一句:“你可真是个坏人。”
阮苏没有反驳,问道:“商小姐意向如何?”
“再说吧,就算真要嫁,我也得玩个够。”
商云微站起身来,高跟鞋踩在地上,对她伸出一只手,“你这人怪有意思的,陪我喝两杯去。”
阮苏握住她的手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二人开门出去,阿旭已买来糖葫芦,安静地等在门外。
商云微拿过来咬下一颗,丢回他手中,神清气爽地说:“赏你了,去开车,我要跟我的新姐妹去喝酒。”
三人乘上商云微的座驾——一辆崭新的奔驰车,驶向她常去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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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阮苏有些感谢商元良。
自打她与小曼等人分开后,小心敬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这些词便成为她生活里的常态,再也不像在寒城时无拘无束。
她生性散漫,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时常忍得很痛苦。
而在商云微身边,她找回了些许当年的感觉。
商云微脾气大,说话不顾及别人的心情,但性格也非常豪爽,见面第一天就拉她去酒店痛饮一番,然后二人在阿旭的照看下醉醺醺地去了晋城最繁华的街。
她们勾肩搭背地进了一家珠宝店,商云微抓住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咕哝道:
“这什么破玩意儿?别戴了,我给你买新的。”
接着就给她买了条一万大洋的钻石项链。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她躺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项链沉甸甸地挂在她脖子上,硕大的钻石折射出刺眼的光。
赵祝升坐在床边为她吹着一碗冒热气的醒酒汤。
她慢慢坐起身,不小心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吸了口凉气。
抬手看着那条几寸长的刮伤,阮苏一脸茫然。
这伤口哪儿来的?
她昨天又是怎么回家的?
“你醒了?”赵祝升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加上这次,我可是伺候你两次宿醉了,是不是得补偿我?”
阮苏捂着自己的胳膊,问:“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商云微吗?她比你醉得还厉害,被她那个保镖给背回去的。”
阮苏嘶了一声,头疼欲裂。
赵祝升忙把醒酒汤递给她,看着她一口口喝完,然后接过碗说:“你好好休息吧,估计用不了多久良爷又得叫你过去,到时我跟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