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撑起半边身子:“阿姊怎能当姑子。”
郑令佳笑道:“我做了姑子,法号安宁,吃斋念佛,祝祷卿卿一生顺遂。”
令窈扑到她身上挠痒痒:“你做姑子,那个姓姜的怎么办?”
郑令佳羞红脸:“什么姓姜的。”
令窈:“自然是那位姜槐序将军。”
郑令佳撇过脸,细声细气:“我做我的姑子,同他无关。”
“那他为何三番两次登门拜访?”令窈啧声感慨:“自从阿姊与窦家退婚后,从前那些个世家子弟,无一人敢上门求亲,就只这个姜槐序,胆子大得很,不怕被骟。”
“兴许是可怜我遭人诓骗,差点成为笑话。”郑令佳敛神,眼眸低垂:“姜将军心地善良,所以才说出那些话宽慰我。”
令窈问:“他说什么了?”
郑令佳摇摇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莫要再为窦家五郎难过。”她起身将拔步床暗格里的书信拿给令窈看:“这几日他不在临安,写了信托人带给我。”
令窈打开一看。
字迹潦草,有好几个错字,用词简单,毫无文采,一看就知书信主人肚里笔墨不多。
好在信中之意,诚恳朴实,虽显笨拙,但不失可爱。
令窈嗤嗤笑:“真是个俗人,大老远地传信来,就只为告诉你一声,他今天吃得很开心,问你吃什么了。”
郑令佳脸颊晕红。
令窈问:“阿姊给他回信了吗?”
郑令佳摇头。
“为何不回?”
郑令佳不说话。
令窈想到之前郑令佳与窦五郎互通书信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姊心有余悸,情理之中。
“不回就不回吧,他算不得什么人物,阿姊一切随心,怎么高兴怎么来。”
结果郑令佳没回信,写信的人上门要回信了。
要信的态度与众不同,将他在书信中所写过的美食悉数捧至郑府,请郑令佳品尝。
屋里郑令佳同令窈吃着各色美味。
婢子进屋回话:“姜将军说,明日他再来,劳烦姑娘辛苦一趟,写信告诉他,今日这些点心里,哪样最好吃。”
令窈笑道:“这个姜槐序,他们姜家雇厨娘,何必过问我阿姊的意见,东西是做给他吃的,他自己喜欢不就好了吗,巴巴地跑过来请阿姊帮忙,啧。”
郑令佳脸红得都能滴出血。
半晌。
她将屋里婢子屏退,同令窈说悄悄话:“卿卿,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莫要笑话我。”
“什么事?”
郑令佳难为情,捂住脸:“卿卿,还记得我在青峰寺的事吗?”
“记得。”
“我好像认错恩人了。”
令窈这才知道,原来窦家五郎与郑令佳的情缘,并非上天注定,而是那日窦五郎瞧见姜槐序救人,见色起意,故意冒认郑令佳的感激。
“姜槐序为何不站出来?”
“他不知道那日救的是我。”郑令佳捏住手里的平安玉符:“直到前几天,他求了青峰寺的平安玉符赠我,我与他聊起我曾险些跌下山的事,他一时感慨,无意说起当日救人的事,各处细节全都对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知道他是你的恩人吗?”
“我没有告诉他。”
“为何不告诉他?”
郑令佳抿抿嘴:“我怕。”
令窈不再往下问。
怕是正常的,若是再认错第二回 ,谁受得住?
秋去冬来,十一月,郑家再次迎来喜事。
依旧是郑令佳的婚事。
姜家登门求亲。
姜家除一个姜槐序,再无其他人。他幼时家里穷,年少参军,功名皆由自己血汗换来。他父母死得早,近亲也死得早,就只剩下几门八竿子打不着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远门亲戚。
令窈躲在屏风后,看姜槐序铮铮铁骨男儿,立在大老爷面前央求他将女儿嫁他。
他说,他姜家,无论在外在内,永远都只有一个主母。
他不需要子嗣传承家业,家中绝不会纳妾,若是郑令佳不想生养,从外面随便抱一个当做他姜家儿孙也无所谓。
姜家所有的家底都摆上来,事无巨细,请郑大老爷一一看过。
郑大老爷原以为姜槐序草莽出身,即便有战功在身,家底也不会太殷实,没想到姜槐序积蓄丰厚,各处田庄铺子置办齐全,郑令佳嫁过去,即便坐吃山空,也能吃到终老。
郑大老爷请郑令佳出来,悄声问她:“愿意嫁他吗?”
郑令佳羞红脸,声音虽轻,语气坚定:“但凭父亲做主。”
第67章
亲事定下来之后, 姜槐序正式成为郑家的第一位准女婿。
有前车之鉴,郑大老爷没有急着定成亲的日子,而是在姜槐序下定之前明言:“什么时候佳姐愿意同你成亲, 什么时候再定日子。”
姜槐序一口应下。
姊妹兄弟们聚在一起,向郑令佳贺喜。
屋里欢笑声一片。令窈悄悄退出去。
院子里, 姜槐序正站在树下同郑嘉和郑嘉辞两兄弟寒暄。
令窈双手抱肩, 倚在门边。
身后有人靠近,颀长的身影拢住她的:“卿妹妹, 莫要忧心了。”
不用回头看, 也知道是谁在同她说话,令窈怔怔盯着前方,嘴里道:“我才没有忧心。”
穆辰良贴到她耳边, 悄声笑道:“卿妹妹不忧心,为何此刻眼神如鹰, 盯着姜将军不放?”
令窈不理他。
穆辰良低下身子, 脑袋乖巧搭在令窈肩上,轻轻蹭她:“卿妹妹,你若想试探姜将军的为人,我陪你一块, 可好?”
令窈惊讶他猜人心思的本事:“你怎知我想试探他?”
穆辰良不动声色勾住她手,笑容明朗得意:“你想什么我不知道?”
令窈推开他:“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树下。
正在和姜槐序聊话的郑嘉和蓦地沉默下来,姜槐序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他性子耿直,直接问:“二郎, 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吗?”
旁边郑嘉辞出声:“姜兄多虑,我二哥并非因你不悦,他这是吃味了呢。”
姜槐序顺着郑嘉辞的目光看过去。
屋前廊檐,郑家四姑娘正与穆家嫡长孙打闹,两人你追我赶,少男少女之间两小无猜的亲昵,天真热烈,加之两人皆生了副粉雕玉琢的相貌,凑在一起,更觉赏心悦目。
郑嘉辞意有所指,姜槐序却没听出来。
因着令佳的缘故,他对令窈甚是欣赏,大咧咧笑道:“以四姑娘的人品相貌,将来婚配,除皇宫凤位,全天下也就只有穆家的嫡长孙能够相配。”
姜槐序说完,回眸一看,郑嘉和双眸紧蹙,比方才更为不悦。
姜槐序想了想,补救自己的失言:“当然了,我若有这样一位妹妹,莫说穆家嫡长孙,就是皇后的位子捧上来,我也不能立马认下那人做妹夫。”
郑嘉和没说话。
倒是郑嘉辞笑意沉沉,同姜槐序道:“我家四妹妹如珠如宝,怎能轻易嫁人,莫说她现在年纪小,就算她长到二十,只怕我二哥也舍不得将她嫁出去,最好一辈子养在身边,对不对,二哥?”
郑嘉和转眸望他。
郑嘉辞眉眼簇笑,不偏不倚地接住他的目光。
姜槐序莫名觉得气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将话引到自己身上:“看来是我讨人喜欢,所以此番求亲没有遭到你们二位的为难,若是再来一个人要做你们的妹夫,不知会被刁难成什么样子,只怕三头六臂都不够应付。”
廊檐前打闹的身影消失不见。
郑嘉和收回视线,恢复如常神情,淡淡回应:“姜兄说笑了。”
姜槐序一笑而过,并不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今年的除夕,郑家守岁的人群里多了两位。
一位是姜槐序,他以准女婿的身份登门郑府,同郑令佳一起守岁,丝毫不在乎别人说他有入赘之嫌。
他主动表示,成亲以后,不分姜家郑家,只要郑令佳想,她可以白天住在郑家,晚上再回姜家,逢年过节,也不必两头跑,他就同她在郑家过节,她怎么高兴怎么来。
“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郑令佳见他喝得半醉,终于忍不住上前扶他一把。
暖阁外面,大家嬉笑玩闹,就只一个昏昏欲睡的丫鬟守在帘下。
郑令佳将他安置到暖榻上,姜槐序张着醉红的眼,灼热目光烫在她脸上:“我是同你过日子,又不是同别人过日子,只要你不笑话我就成。”
郑令佳脱口而出:“你是我夫婿,我怎会笑话你。”
姜槐序反手牵住她,如狮子盯上猎物,诱哄:“佳姐,再说一遍,谁是你夫婿。”
郑令佳羞得无地自容。
她无论如何不肯再开口,姜槐序松开手边禁锢,郑令佳缓口气,双肩塌下,才刚松懈,又被人拽进怀里。
郑令佳想挣开,挣不开,手足无措,小声求他:“外面好多人,你快放开我。”
姜槐序低下眼望她,声音沙哑:“我若不放,你会让你四妹进来骟我吗?”
郑令佳咬唇,声如蚊呐:“会。”
“原来我的佳姐想守活寡。”姜槐序大笑,狠狠吻了吻她的眉心。
郑令佳第一次被男子亲吻面庞,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声音结巴:“你,你——”
姜槐序轻攥她的手放到心口处,渴望的眼神毫不掩饰,喃喃自语:“佳姐,究竟何时,你才肯真正嫁我?”
郑令佳脑袋垂得更低。
外间。
留在郑家守岁的第二位,此时正伏在熏笼边,睡眼惺忪,两手搁在眼睛上,拉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
令窈坐在熏笼另一边,伸腿踢了踢他:“丑死了,别在这作怪,快回你的摘星楼去。”
穆辰良趁势将她的脚连袜带鞋抱进怀里:“你陪我回摘星楼,我就回去。”
令窈动弹不得,说话揶揄他:“是不是你回穆府,也要我陪着,你才肯回去?”
穆辰良笑道:“卿妹妹想和我回穆府?太好了。”
令窈骂他没皮没脸,拿一旁的孔雀翎拍打他手背。
穆辰良被抽红了手,嘴里也不叫疼,恋恋不舍放开她,将手递到她面前,犹如小孩求糖吃:“好痛的,卿妹妹吹口仙气缓缓我的疼。”
令窈鼓足一口气吹过去,啃的瓜子碎屑皮也带到他脸上。
穆辰良懵懵地望她。
令窈无奈,只得抽出巾帕替他擦脸,声音娇软:“叫你留在别人家过年,受人白眼还要被人吐唾沫,现在知道其中辛酸了吧?明年还是回你自己家守岁。”
穆辰良仰着面,享受她难得的温柔,唇角勾笑:“我就不回去。”他为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正经严肃说:“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试探你未来姐夫的人品,此事未成,我如何能安心回家?”
令窈才不上当:“你爱回不回,我懒得管你。”
穆辰良见她要走,立马将左边脸凑过去:“这边还有,再擦擦。”
令窈仔细看,拿着巾帕擦拭:“哪里还有,我怎么没看见?”
她一张脸离得近,朱红唇瓣离他咫尺之隔,穆辰良怦怦心跳,出于本能,往前一送。
隔着巾帕,他将他的脸送到了她唇边。
令窈推他:“要死!”
正好郑嘉和与孟铎踏进屋里,异口同声:“怎么了?”
令窈跑开:“穆辰良他讨厌!”
郑嘉和与孟铎皆是困惑,齐齐看向穆辰良。
穆辰良大气不敢出。
不多时。
天空升起烟花,如白昼光明。
令窈在屋外堆雪玩爆竹,早就将刚才不开心的事抛之脑后。
一个隔着巾帕的亲吻而已,又不是她心甘情愿亲上去的。
有什么大不了。
若是她真心想要亲吻他,那才叫糟心呢。
令窈回头看,不知何时,孟铎与郑嘉和又出了屋子,此时正站在屋檐下,两人客气又疏离地聊着话,偶尔朝她颔首示意。屋里穆辰良悄悄探过脑袋,冲她挥手。
令窈不看他,眼神在孟铎与郑嘉和之间游离。
她被迫亲了穆辰良一下,忽地好奇起来,亲吻旁人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要亲吻谁的念头,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偶尔吻过小猫小狗,因为它们雪白一团实在可爱,不能不吻。
郑令清追在她身后围着跑,手里拿着雪球,见令窈迟迟没有回击,嘴里嚷:“四姐姐,你打我呀,你快打我呀。”
令窈朝她招手:“你过来。”
郑令清八字步跑过去:“作甚?”
令窈皱眉看郑令清,颇为纠结,迟疑道:“现在你闭上眼,将脸凑过来让我亲一亲。”
郑令清神色精明:“你答应将今年南家的步摇冠送给我,我就让你亲一下。”
“好。”
郑令清踮起脚鼓满脸。
令窈快速点了点。
郑令清主动将另外半张脸凑过去,心花怒放:“再给你亲一下,换你耳朵上的梅花环。”
令窈走开。
身后郑令清不甘心地嚷:“四姐姐,你回来,我不要梅花环了!给我牡丹花簪就行!”
鬓鸦整理好暖榻出屋来,刚好看见令窈亲近郑令清一幕,跟上令窈脚步:“你同她那般亲昵,她定以为有利可图,数月内碧纱馆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