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眨眨眼,她还真不知道。
鬓鸦:“当年孟先生在总宴之上,力压十二名门世家所有人,第一次夺状元时,他才十岁,自那之后,翡明总宴状元的位子就一直是先生的了。”
令窈双手绞在一起。
夺翡明总宴状元者,天下闻名,她不缺那个虚名,所以不关心与她无关的事。
她知道孟铎年少成名,但不知道原来他的名气是由此而来。
夜里,令窈去书轩斋上夜课,刻意从山阳嘴里套话:“你和先生今年不出门吗?”
她难得放软声调同他讲话,山阳警惕地看着她,往后退几步,做好随时飞上树的准备:“不出门。”
令窈往前走两步:“我记得几年前你和先生出了趟远门,好几个月才回来呢,好像是去什么翡明?”
山阳阻止她继续靠近:“你是说翡明总宴吧?三年前去了,今年不去。”
令窈有些急,一双手搭过去摇他肩膀:“为何不去嘛?”
山阳如临大敌,冷漠的脸有些慌张:“你你你好好说话,别别别撒娇。”
令窈憋笑,有意让他崩溃,越发娇软:“好山阳,快跟我说说嘛。”
山阳噌地一下爬上树,迅速之快,令人咋舌。
他金鸡独立树枝间,呼吸总算平缓下来,冲她扮鬼脸:“就不告诉你。”
令窈双手叉腰,原形毕露:“臭山阳!你给我下来!”
山阳一动不动。
令窈挽起袖子裤脚,作势就要往树上爬。
山阳紧张了:“你你你你你——”
令窈露出皓白贝齿:“我练过了,爬树不是什么难事,你且等着我逮你。”
她抱住树干刚要脱鞋往上爬,被人从背后揪住。
孟铎清冷的声音落下:“不得胡闹。”
令窈回头,尾音拖长:“先生——”
书案边。
孟铎斜斜一缕视线飘过去,令窈正低头专心研墨。
夏日炎热,她又爱闹,额边发丝沾了汗水,小嘴微微张开呼气。
孟铎绕过书案往外间走。
令窈听见水声淅沥,好奇往那边看:“先生要净脸吗?我去屋外唤婢子打水。”
“不用,我自己来。”
半晌。
孟铎绕过屏风,手里拧过的湿巾帕,他站在她身侧,将巾帕递过去:“你额上全是汗,拿这个擦擦,我拿冰块镇过,凉快得很。”
令窈惊讶,笑着打趣他:“原来先生打水是为伺候我。”
她放下墨块,想要接过巾帕,一双手伸出来脏兮兮,全是墨渍。
孟铎迟疑半秒,收回巾帕:“罢。”
令窈急着用那凉凉的巾帕解暑,“先生给我。”
话音刚落,沾湿的巾帕落到她额间,孟铎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巾帕,细细为她擦拭额面。
黏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凉爽的感觉取而代之。
令窈忍不住吁口气,舒服地闭上眼,任由孟铎为她擦脸,嘴里不忘恭维他:“先生真好。”
孟铎指间动作未停。
她嫌天气燥热,粉黛未施,头上多余的钗簪都没戴,随意一个云髻挽在脑后,松松垮垮的丹碧絳纱裙衬出雪肌凝脂,腰间莫说禁步,就连束腰都不曾绑,只一根细细的丝绸流苏系在细腰上。
风吹进来,吹动她裙摆翩翩,袅袅娜娜。
巾帕自那方小巧下巴蹭过,孟铎有所犹豫,不再往下。
令窈却在这时仰了仰,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碰到她细长白皙的脖颈。
触手生温,细腻如玉。
她已不是八岁的模样,女子豆蔻年华的美好早已展露出来。
她有着胜过旁人百倍的纯真姿态,这份如白纸般的纯洁与生俱来,以至于连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都被迷了眼,一直将她当做需要人看护的幼崽。
他一手将她教大,如今她除了有张魅惑人心的脸,还有足以征服领土的智谋。世间万万人,却只有一个郑令窈,正如天下只有一个孟铎,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教出了什么,他自己清楚。
孟铎垂下视线,将巾帕塞进她手心:“你自己擦。”
令窈摊手:“可我手脏。”
孟铎已经坐回去。
令窈无奈,只好收起等人伺候的作态,跑到外间净手,洗了手,又用水湿了额面,捧几块碎冰拿布包起来,整张脸都贴到冰团上,冻得发出几声怪叫。
孟铎在里面听到,先是问:“发生何事?”
不等她回答,他回过神,沉声:“净会捣怪。”
令窈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冲过去。
几年的磨砺,磨掉的是他的锐气,不是她的。
她早就不怕他。
她心系翡明总宴,从后面倚着他坐着的椅背,问:“先生,霸占翡明总宴状元位子的感觉如何?”
孟铎语气淡淡:“没什么感觉。”
令窈耐不住性子,小脑袋搭在他耳边,急哄哄求:“先生,你心爱的徒弟想要去翡明总宴开开眼。”
孟铎翻过一页书。
令窈:“我知道这个玩意不让女子参宴,我女扮男装,扮作你的随从,好不好?”
孟铎还是没说话。
令窈不肯放弃,半蹲下去靠在他身边,张着水眸大眼望他:“先生——”
孟铎总算放下书。
他面无表情低下视线,水墨般漆黑的眼睛映出她的倒影。
少女唇红齿白,笑如芙蓉花开。
孟铎冷然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忽地想抚一抚她光洁的额头,才刚伸出手,她已主动递到他手边。
她抵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先生,带我去吧。”
孟铎别开眼,不动声色收起眸底怜爱,庆幸她不知她自己蛊惑人心的本事,否则恃宠生娇,根本无人能应付她。
“好。”
令窈惊喜,得了想要的回应,不敢再多待,生怕他反悔,提裙就往外奔:“我现在就去准备。”
她跑得跟阵风似的,眨眼间不见踪影。
山阳从树上翻下,自窗户钻进屋里:“先生不是说,次次都得头筹,枯燥无味,再也不想去翡明总宴了吗?”
地上一根丝绸流苏,是令窈拿来绕发髻的那根。
孟铎拾起,拿在指间摩挲:“再去一次。”
山阳提醒:“可是先生不是答应他们让出今年状元的位子,由十二名门的人争夺吗?”
“我不掺和便是。”
“你不掺和,郡主未必不掺和,万一郡主看中状元的宝座,想要争夺呢?”
孟铎将流苏环绕指尖,轻笑:“那就由她争好了。”
“先生就不怕她输了哭鼻子?她最是要强,若是被别人比下去——”
话未说完,孟铎缓声打断,薄唇噙笑:“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会输给他人?是那些世家子弟该惧怕她才是。”
第69章
八月底, 郑家小辈陆续出游。
马车在后府门等候, 令窈兴奋得连肩舆都不坐,一路从碧纱馆冲出去。
同日出游的还有郑嘉木与李太医, 郑嘉木站在另一辆马车前,指了她身上的随从男装,好奇问:“四妹妹,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与先生出行,扮作男子更方便。”令窈心情愉悦, 凑到他面前,显摆自己面上贴的八字胡:“我看起来像几岁?是不是老气横秋?”
郑嘉木轻轻揪了揪她的八字胡,不敢太用力, 怕扯下来:“你扮随从也就罢了, 怎地还贴胡子?”
令窈问他:“你快说,我像几岁?”
旁边李太医插嘴道:“像一百岁!”
众人笑倒。
令窈爬上马车就要揪李太医的胡子, 李太医大声呼救。
有人喊令窈:“卿卿。”
令窈回头一看,是郑嘉和。
她已同他道过别,确定出游那日便已告诉他,昨天也说过一遍,总共说过好几遍,他也叮嘱过好几遍,原以为他不会再来送她。
令窈放开李太医:“算你走运,我哥哥来了。”
李太医哈哈笑,冲郑嘉和道:“二公子,也就你能管住她。”
令窈嘟嚷:“谁都不能管住我, 要管也是我管他。”
说话间,她已走到郑嘉和面前,郑嘉和伸手勾住她的腰间,轻轻往里一拉,令窈自觉弯下腰,贴到他面前,甜甜地唤:“哥哥。”
她细腰如柳,穿上男装扣了金腰带,更显风姿绰约。
她难得穿一次男装,为炫耀自己的英俊倜傥,故作姿态扭了扭,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入郑嘉和眼中,他忽地觉得手心滚烫,忙地将那只搁在她腰间的手移开,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令窈咦一声,伸手触碰郑嘉和的侧脸:“哥哥被太阳晒红了脸。”
郑嘉和目光更低:“是,日头毒。”
令窈站到太阳那一边,试图用身体为他挡出一片阴凉:“暑气熬人,哥哥还是早些回去罢。”
“待你出发,我再回去。”
她窈窕纤细的身子哪遮得住阳光,郑嘉和往后退到屋檐阴影里,招手:“莫要晒着,卿卿来这边。”
兄妹俩在屋檐下并排坐着。
郑嘉和坐轮椅上,令窈蹲坐地上。其实她更想坐他腿上,外面都是人看着,她怕他害羞被人起哄。
哪有这么纵着妹妹的,旁人定会笑他堂堂男子汉被她一个小姑娘牵制手心。
令窈靠过去,虽然不能当众坐他怀中,但是她倚着他总行吧。
孟铎还没来。她为出发去翡明之宴的事激动,忘记问时间,来早半个时辰。
外面郑嘉木和李太医已经动身,朝她喊话告别。
令窈懒洋洋地挥手,回道:“记得给我带礼物,一人一份,谁都不能少,少了就不让你们进家门。”
李太医从马车里探出头,笑她:“势利!”
马车远走,令窈靠在郑嘉和膝上,脑袋仰面朝上望他。
还好郑嘉和来送她了,否则没有他陪,她要在此等枯等半个时辰,多无趣。
此次出行,她没有带鬓鸦,做随从就要有做随从的样子,怎能让人伺候她,最多也就是让山阳伺候她。她做孟铎的随从,山阳做她的随从,她这个安排很完美。
“待我回来,给哥哥带礼物。”
“不要礼物,只要卿卿平安归来。”
“又不是上战场,出游而已,当然会平安归来。”
眼前阴影压近,郑嘉和俯身将什么系在她腰间。
她一看,是枚平安符。
城南的平安符最难求,需得提前半月才能求到一枚。她半月前才告诉过他出游的事,他定是刚得知消息就去求了平安符。
令窈捧住平安符的穗子,掩不住心中欢喜,扑上前抱住他:“哥哥真好。”
门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声。
令窈循声望去。
孟铎宽袍雪白,玉冠无瑕,仙人般的姿态,三分文雅七分冰冷,缓步朝她而来。
她起身奔去,脚下生风:“先生。”
郑嘉和怀中一空,呆愣半秒,转过轮椅往后看。
令窈跑太快,脚步没能及时停下,一头扎进孟铎怀中。
她喘着气,仰头望他,言笑晏晏:“先生,我盼你许久。”
孟铎没有推开她,扶她站稳,任由她一双手扯住他腰间金鱼袋,他开口说:“知你急不可耐,所以早些过来。”
他目光朝前,正好接住郑嘉和投来的视线。
两人颔首示好。
孟铎回眸望令窈:“不是不让你透露翡明总宴的事吗?”
令窈睁着无辜大眼:“我没告诉哥哥呀,他只是来送送我而已。”
山阳赶到,一切打点妥当,即刻便能出发。
令窈迫不及待钻进马车,孟铎在马车前停了停,转身看向郑嘉和:“二公子,你若有事交待,此刻便说罢。”
他直截了当,郑嘉和开门见山:“翡明总宴,先生带卿卿入宴,实非理智之举。”
孟铎打量的目光探过去,半晌,他道:“二公子多虑,此番入宴是否理智,我心中自有定夺。”
车上令窈着急出发,撩开帘子催:“先生,快上车,走了。”
孟铎:“就来了。”
郑嘉和皱眉:“孟先生。”
孟铎双手负背,脚步闲雅,丢下一句:“无需忧心,我自会护她周全。”
马车扬起滚滚灰尘。
车上,孟铎伸手将半边身子搁外面的令窈掰回来:“别喊了,他听不到的。”
令窈低眸拨弄腰间平安符,细声喃喃:“我没想到哥哥会推着轮椅追过来,我怕他摔倒,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孟铎神情淡然:“你若舍不得,何必与我同去翡明总宴。”
令窈放开平安符:“谁说我舍不得,先生别想找理由反悔,反正翡明总宴我去定了。”
孟铎睨她,小姑娘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副沮丧难过的模样,眨眼间就已喜笑颜开,咧着净白皓齿,唇边满是明晃晃的笑意。
她赖他身边:“先生,你同我说说,翡明总宴的状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铎双眸微眯:“不是去吃喝玩乐的吗?问这个作甚?”
令窈抿抿唇,小声说:“我就问问。”
“就只问问?”
令窈点头,撒谎:“我仰慕先生,所以才想问一问,以后别人问起,我有话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