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孟铎假意信她,道:“总宴之上,各家拼比,胜者为状元。”
  “比诗文吗?”
  “不比那种风花月雪的东西。”
  “那比什么?”
  “天算,棋学,兵法。”他停顿,后一句没有告诉她——
  后两样以人命为筹,若是输了,便是输命,只不过输的不是参宴者的命,而是宴上棋子的命。
  令窈好奇问:“先生并非十二名门的人,为何当年能参宴?”
  “十二名门的参宴者,多数是各家成年子孙里的翘楚者,若是家中没有合适人选,便会让门生代替参宴。”
  “可你当年才十岁。”
  “但我比他们都厉害。”
  令窈笑道:“先生一点都不自谦。”
  “所以教出来的学生也毫无谦虚之心。”孟铎替她黏好胡子,笑问:“万一你女扮男装的事露馅,被人围住,出不了翡明,你怕不怕?”
  令窈笑容灿烂,一双小手攥起他的手:“有先生在,卿卿不怕,因为先生粉身碎骨都会护着卿卿,对不对?”
  她眉眼狡黠,像极一只小狐狸,古灵精怪,装的全是鬼心思,惹人心甘情愿往坑里掉。
  孟铎压住眸底笑意,转开视线。
  令窈不依不饶往他眼中送,大有不得到回应就不消停的意思。
  孟铎只好说了声:“对。”
  令窈装模作样学话本里的小厮说话:“那奴奴这条命,就全托赖官家了。”
  孟铎刮她眉心:“假。”
  令窈越发肆意:“奴奴真情真意,只为官家,官家竟不信。”
  孟铎啧道:“你这样的随从,我可消受不起。”
  令窈抱紧他肩膀,端出无赖模样:“晚了,受不起也得受。”
  孟铎轻笑出声。
  路上走了三天,刚好在翡明总宴当天赶到。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令窈穿戴男装后,孟铎替她戴半身帷帽,同山阳一模一样的打扮。
  山阳不习惯戴半身帷帽,他别扭得很,同孟铎悄声抱怨:“先生,我杀人时都没戴过这玩意。”
  “因为全天下知道你血手相貌的人,除了我,就只有死人。”
  山阳瘪嘴,垂头丧气站回去。
  令窈凑过去,从山阳的帷帽下钻过去,笑着看他:“山阳,委屈你为我挡住一张俏脸。”
  山阳羞红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帷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她靠近。
  令窈盯着他看,不一会,她开始学他。
  山阳:“不准学我。”
  她一本正经:“我不学你难道学先生吗?如今我的身份是随从,我自然得学你走路说话的样子。”
  山阳朝孟铎求助:“先生,你管管她。”
  孟铎在旁边看,一言不发。
  山阳无奈,只得束手就擒,任由令窈逮住他:“来,让我好好学学。”
  今年的翡明总宴,穆家因为家中老太爷去世的缘故,没有派家中公子参宴,而是让府中门生代替。窦家也是如此。
  十二大名门中,其他十家皆派出家中子孙参宴。
  今年少两家的世家子参宴,孟铎又不在,其他十家野心勃勃,认定此次总宴是让家中子孙扬名的最佳时机。
  是以当孟铎出现时,众人措手不及。
  “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今年不来吗?”
  “他在这,我们还比什么?”
  除十二名门外,像孟铎这种成名已久的人也会来参宴,其中有不少是白发老者,见到孟铎,也会称一句:“孟兄。”
  此时孟铎被一群人围住,令窈夹在其中,差点被挤扁,还好山阳及时将她拽出。
  她才刚松口气,听到孟铎唤她:“阿窈,过来。”
  令窈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在喊别人。
  山阳推推她:“先生喊你。”
  令窈愣了愣,乖巧走过去,准备听孟铎吩咐。
  孟铎将一块参宴的玉牌系她腰间,对其他人说:“今日我不参赛,但我新收的随从机智过人,或许会想参赛,她若参赛,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他又对她说:“阿窈,还不快见过各位大家?”
  令窈颔首微躬,故作沙哑声音同人问好。
  众人松口气。
  原来孟铎是来凑热闹的。只要他不参赛,一切好说。
  他们打量令窈,见她窄肩细腰,生得娇小,戴着帷帽,看不清相貌,大概是孟铎从路边捡的年轻小子,虽然颇为警备,但并不十分上心。
  并非人人都是孟铎,一个随从而已,难不成还能将全场的青年才俊比下去?
  令窈跟着孟铎入宴。
  他们坐在最好的位子之一,令窈看清总宴全貌,心头一震。
  如她想象中那样,翡明总宴果然奢靡至极。
  连皇家盛宴,也不能与之相比。
  令窈心中腹诽,人多力量大,世家们加在一起的财力就是惊人,他们怎么好意思说舅舅铺张浪费,明明他们有过之无不及。
  半晌,她看见宴会上有女子出没,指了问孟铎:“先生,不是不让女子参宴吗?”
  孟铎换下她手中的清酒,以茶代之:“那些是歌伎与艺子,女子在这里只能有一种身份,便是玩物。”
  令窈蹙眉:“谁定的规矩?”
  “不知道,或许是约定俗成。”
  他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从帷帽下递进一枚酥饼:“这个甜,你尝尝。”
  令窈没接酥饼,视野中全是世家子们逗弄歌伎的轻狂模样,每桌皆有袒露肌肤的女子伴宴,有放荡者,早就沉醉在暖香温玉里。
  他们不许女子参宴,却又肆无忌惮在此处狎玩女子。
  令窈忽地有些气闷,缓声问:“先生,这个翡明总宴的状元,从来都只有男子吗?”
  “对。”
  她一早就有入宴参赛的心思,此刻更是熊熊燃起好胜心,问:“方才你对别人说,我也许会参赛,若我说我确实想参赛,先生会阻止我吗?”
  “不会。”他斩钉截铁回应她,声音透着期盼:“但你需得告诉我,你为何想要参赛。”
  她笑道:“先生教我的东西,总得有用武之地,今日便是先生试炼我的大好机会。”
  他不信:“说真话。”
  她将心底话告诉他,话语轻飘飘:“因为我自大得很,想让他们知道,女子在这里,除了玩物,还有另一种身份。”
  “是什么?”
  “赢家。”
 
 
第70章 
  总宴楼阁有四层, 环环相绕,中间悬空, 其中各有奇巧之处。
  人们坐在第四层观赛, 头顶是浩瀚蓝天, 脚底是茵葱草地。东面有围场供蹴鞠捶丸打马球,西面一张硕大的鼓, 供舞女与琴师在其上作舞奏乐, 南面有碧波大池,以酒灌池, 供人嬉戏。
  至于一至三层,分别是天算的曲水流觞, 棋赛的天机变,兵法对阵的血阵。
  每局选出胜者, 三局连胜者, 当选为总宴状元的人。若是没有连胜者,则该次总宴没有状元。而在孟铎之前,总宴的状元之位空悬已久。
  最底层的曲水流觞,有意争夺总宴状元之名的郎君们席地而坐, 有说有笑,互相寒暄。
  “古郁苏七郎。”
  “兰陵夏六郎。”
  “孤竹叶三。”
  ……
  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们自报家门,至于那些门生, 并不吱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忽然有人笑问:“咦,穆家今年有丧事, 难道窦家也有么,竟然缺宴。”
  “他们家去年被宸阳郡主骟了个嫡子,颜面扫地,根本不敢出门,怎会来参宴?”
  有人讥讽:“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窦家胆小如鼠,小小一个宸阳郡主,女流之辈,除了仗着皇家恩宠逞一时之凶外,能有什么能耐?”
  众人大笑。
  石阶有脚步声响起。
  大家以为是主持比赛的判士来了,纷纷看过去。
  阴影里走出一个戴半身帷帽的少年,青袍红靴,腰间系一流苏玉牌。
  少年双手负背,气势如云,缓缓自人群而过,身后一随从,乃是常年跟在孟铎身边的那个。
  众人一愣,以为是哪家贵公子来迟。
  少年翻过腰间玉牌,露出一个“孟”字表明身份。
  在场没有清河孟家,唯有一个寒门出身扬名天下的孟铎。
  山阳出声:“这是我家先生身边的阿窈,此次替先生出赛。”
  方才准备张嘴搭话的人立刻将嘴闭上,原来不是什么世家子,而是个小随从。
  有势利者,误将少年认作是同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青年才俊,羞于承认被少年的姿态诓骗,开口嘲笑:“孟铎先生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只是不知他的小随从有什么本事,能与我们坐在一起?”
  有人附和:“怕不是娈童吧?”
  众人哄笑。
  少年款款落座,坐姿闲雅,对于众人的嘲弄声毫不在意,招手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半晌,那个名唤山阳的侍从声音洪亮,将少年的话代为转述:“我有什么本事,诸位稍后就知。”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随从!
  众人目光鄙夷,讥讽的笑声更为肆意。
  孟铎的名声,只怕要毁在这个小随从身上!
  半个时辰后,随着比赛的进行,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曲水流觞,顾名思义,大家围坐在泉水边,取漂浮水面的羽觞,羽觞中盛的不是酒,而是竹签,答出竹签上的天算题,以取觞最多者为胜者。若是故意抢占羽觞不答者,立刻驱出总宴。
  众人惊讶地看向少年手边的羽觞,其数量之多,比他们每个人的羽觞加在一起还要多。
  除孟铎之外,怎么可能有人连答得这么快?
  有人终于忍不住喊话:“他故意抢占羽觞!逐他出宴!”
  少年丝毫不受影响,慢悠悠勾住水面最后一杯羽觞,取出其中竹签,掐指一算,在纸上写下答案。
  判士一一查看答案,宣布:“这位小公子并未故意抢占羽觞。”
  “不可能!”
  判士将竹签与写着答案的澄纸一一摊开,供众人传阅。
  全对,无一处差错。
  众人愣住。
  判士准备公布此局赢家:“曲水流觞胜者——”
  一时间竟忘了问该如何称呼。
  少年同山阳说了几句话,山阳代为传话:“既然是替先生参赛,就称孟家阿窈罢。”
  判士重复:“曲水流觞胜者,孟家阿窈。”
  不等大家贺喜,少年早已起身,拂袖而去,直奔第二层的天机变。
  今年的天机变,先解残棋,能解残棋者,再互相对弈,拼出赢家。
  与曲水流觞的雅致不同,天机变无情得很,要解残棋,需得有人命做棋筹,三条人命为限,解错一子,死一人,死完了也就没有资格再继续。
  其他人已经输了曲水流觞局,注定与今年的状元之位无缘,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更加不想让别人拿到状元之位,纷纷从一层涌至二层。
  总宴的妙处就在此处,输了也能继续参加,做不了状元,那就做绊脚石。
  大家在人群中找寻刚才的少年,发现少年竟躲在角落里与同为随从的山阳说悄悄话。
  “人命押棋?”
  “莫要担心,先生已替你准备好。”
  令窈顺着山阳指的方向看去,楼阁高处有三人被绑了手脚,挂在半空,同其他世家公子的押棋并排而列。
  山阳道:“他们便是你的棋筹。”
  令窈皱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先生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参赛要以人命为筹?”
  “他们皆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算不得人。”山阳停顿片刻,又道:“你若是心软,可以即刻退赛,因为天机变之后的血阵兵法,你手里握的不止三条人命,而是上百条人命。”
  令窈呼吸一顿。
  她只想过要赢,完全没想过成为赢家的路,竟是用人命鲜血筑成。
  山阳想起孟铎的吩咐,将一个锦囊交给令窈:“先生说,你若犹豫不决时,便打开它。”
  锦囊里没有什么,就只一张纸笺,纸笺上八个字:“狠心绝情,方能成事。”
  令窈忽地明白孟铎为何肯带她来参宴。
  他不是带她来玩乐的,严厉如他,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她的机会。
  山阳问:“还要比吗?”
  令窈想,她不该再比下去,毕竟是人命,人命怎能儿戏。
  可是——
  少女空灵清澈的目光掠过高处悬空的死囚们,指了别人的棋筹问:“他们触犯了哪条律法?”
  山阳:“奸杀稚童。”
  “这样啊——”她的眼中满是厌恶,毫无怜悯:“那他们的命,我先收下了。”
  山阳惊讶于她的转变之快:“你要继续比?”
  少女倚在雕栏处,轻笑出声:“我想赢啊,当然要继续比下去。”
  她收回视线,不再多看棋筹一眼,脚步坚决,朝前而去。
  天机变,分秒必争,一子错,全盘错。
  随着参赛者的失误,一个又一个的棋筹从高处摔下,摔成肉泥。
  最后对弈的古郁苏家七郎,有意搅乱对手的心神,笑道:“想不到郎君年纪轻轻,竟炼成一颗绝情绝义心,借棋杀人,毫不心软,苏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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