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萝第一遍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琢磨一下,反应过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说这种话!
她狠狠地瞪了季临川一眼,站起来就走。
走廊上,韩助理在和医生交流。身材高大的医生法语说的很快,苏萝在语言上天赋并不高,只勉强听清楚零星几个单词。
镇痛剂,神经,缺血。
几个词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苏萝心乱如麻,头一次懊恼自己没有在法语上耗费大的精力。
她第一次讨厌自己这样差劲的记忆力。
韩助理简短地结束了和医生的谈话,医生对着苏萝露出一个微笑来,点头致意,推开病房的门。
苏萝问韩助理:“你说实话,临川伤的怎么样?”
韩助理犹豫了一下:“伤势并不重。”
触到苏萝的目光,他低下头:“……虽说没有伤到骨头,但伤到了股动脉,失血量较大。不过,苏小姐您放心,子弹碎片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手术很成功,季先生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可以。”
苏萝一颗心又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季先生让我瞒着您,不许透漏一点风声,可我认为您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韩助理忽然对她鞠了一躬,声音低下去,“请您对季先生好一些。”
苏萝有些不知所措。
头一次有人拜托她对季临川好一些,对象还是个男人。
她觉着自己对季临川其实还……挺不错的吧?
苏萝恍惚地回了酒店,任真真的电话打了进来,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梁京。《银楼香玉》的试镜就在明天,她这时候跑路,任真真着急到嘴里起了水泡。
苏萝说:“我先不回去了。”
“什么?!”任真真声音骤然拔高,“萝萝,你别和我开玩笑啊。为了这个剧你不是推掉好几部剧吗?算算你也好久没拍戏了……”
任真真也是为了她好。
苏萝轻声说:“季临川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巴黎,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苏萝在护理方面一窍不通,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说留下来照顾,大概也就是和他聊聊天斗斗嘴……虽然季临川什么都没说,但他应该也是希望自己留下来的吧。
她这样揣测。
果然,任真真一听她说要照顾季临川,立刻转了口风:“你的终身幸福要紧,没事,不过是部剧而已。啊,萝萝,其实你最好还是考虑考虑……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你要是去试镜的话,十有八九能成功。”
“不用啦,”苏萝笑,“我想好了。”
临到中午的时候,她又去了趟医院,季临川如今还不方便下床,隔着玻璃窗,看到他在打电话,面容冷静,多半又是在谈工作。
韩助理悄悄地告诉苏萝,季临川在她离开之后注射了一只镇痛剂,更换了一次衣物——床单和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他在忍受疼痛,却始终不发一言。
苏萝想起早晨他的手,血管分明,他那时应该就很痛吧。
可他什么也没说。
这个男人的自尊心怎么这样重呀。
苏萝询问了韩助理季临川如今的饮食建议,韩助理眼前一亮,扶了扶眼镜,把医生的叮嘱说了一遍。
巴黎这边有家出名的华人开设的餐厅,苏萝打电话过去订了午餐,请他们尽快送过来;多亏了林雪蕊女士的钻石会员身份,她才得以享受这份特权。
半小时后,她点的餐饭准时抵达。
季临川没想到她还会过来,怔了怔,依旧是温和恬淡的笑意:“萝萝。”
发现苏萝带了午饭过来之后,他的笑意更深了。
护工熟练地放下小挡板,季临川的腿伤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进食。
苏萝不饿,只托着脸看他吃饭。
美人连吃饭的姿态都是美的。
苏萝接受过相关的餐桌礼仪训练,但平时吃饭时不会顾及那么多,依旧是我行我素;苏海华和林雪蕊的心愿是孩子健康成长,也不曾拿这些条条框框来约束她。
但季临川不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曾失礼,即使是和她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松懈下来。
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从来不会失误。
“萝萝,”季临川淡声叫她,“别这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
嗯?
这个男人还会不好意思?
苏萝蹭地把手放下来,仍旧倔强:“我才没有看你,只是看你后面的窗子而已……后面的梧桐树很美啊。”
季临川笑笑:“抱歉。”
这个男人受伤之后好像变得温和了点……是她的错觉吗?
苏萝竟然有那么一个瞬间觉着,好像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晃晃脑袋,她想起昨天让自己生气的那件事,质问:“你怎么和我爸爸商议了婚期也没告诉我?我又没说想嫁给你!订婚的时候不告诉我也就算了,怎么结婚也这样啊。”
停隔两秒,他说:“我认为我们的相处仍算的上愉快。”
苏萝气鼓鼓。
“我看到你对我的点评,”季临川从容不迫地说,“我认为自己可以调节好,包括你不喜欢的打桩机行为。”
苏萝咬着唇。
“我保证,”他放缓和声音,“非不可抗拒因素,每周给你做东星斑吃,好不好?”
苏萝的心不坚定了两秒钟。
“结婚后,我的房产都可以改成你的名字;你将合法持有我所拥有一切的一半股份,所有的财富都将与你共享,”季临川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怎么样?”
苏萝的心跳的更厉害了。
现在这个时候,哪怕是联姻,各人都会留有一手,防止婚变的财产分割而导致的公司股份变动问题……苏萝从没有觊觎过季临川的身家,毕竟她名下财产足够她挥霍上几百年。
但在这个婚姻普遍都是基于利益的时代,季临川这么说,简直是太诱人了。
苏萝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没有立刻答应:“你让我考虑考虑。”
季临川微笑:“好。”
下午他需要做检查,明确表示不希望苏萝的陪伴——他那条伤腿如今并不好看,怕吓到苏萝;更不想叫她看到自己事事都需要人搀扶的模样。
离开之前,季临川递给她一个盒子,笑着说是送她的礼物。
苏萝回到酒店才打开。
墨绿色的绸缎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金黄色的法国梧桐叶。
只是尾部有一点点褐色。
不注意看,几乎看不出来。
那是季临川的血迹。
昨日傍晚,五点五十九。
季临川准时抵达塞纳河畔,站在河边,凝视着夕阳在水面落下金灿灿的光辉。
她的要求充满着任性的孩子气,可他想要去满足。
若是放在两年前,季临川会疑心自己是得了失心疯,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太过荒谬。
登上由慕尼黑开往巴黎的飞机时,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是疯了。
穿戴整齐前往塞纳河的时候,他也这么认为。
但抵达之后,季临川心中却没有一丝懊恼。
再精密的机器都会有失衡的时候,苏萝是那个意外,而他完全不想纠正,并为此甘之如饴。
蛋糕店的香气袅袅,季临川不怎么吃甜食,却想起了十几年前,他落入陷阱,浑身泥浆地爬出来,心情和天气一样糟糕。
半边脸上布满了烧伤的疤痕,一次手术祛除不了,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怪物。
从天之骄子堕落到被人畏惧谩骂,他日渐寡言阴郁。
而那时候的苏萝,穿着干干净净的裙子,粉色的小鞋子,奶油色的蕾丝袜,脸上没有一丝嫌弃,笑的天真。
她递给了季临川一粒糖,笑的眼睛眯起来:“哥哥,你心情不好吗?吃颗糖吧。”
那粒糖太甜了,一直甜到如今他都念念不忘。
幼时的苏萝让他不去憎恨这个世界,而如今的苏萝把他的生活从黑白灰妆点成了彩色,带来无限的温度与鲜活。
两次救赎,都是她。
思绪回到现在,季临川听到不远处忽起的喧闹声,警笛响起,人群尖叫,有人放了几枪。
右腿剧痛,周身的力气都从伤处被抽空。
梧桐叶慢慢地落下,摔倒之前,他牢牢握住拂过脸颊的那片金黄色的落叶。
正好是六点钟。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的自尊不允许季先生叫疼。
小公主日渐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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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一缕白月光
季临川住院的这三天, 季家人没有一个来探望的。
苏萝感到不可思议。
她私下里询问过韩助理, 韩助理犹豫好久,才说:“刚动完手术的时候,季先生的父亲打过一通电话。”
“之后再也没有打过来吗?”
“没有。”
苏萝呆住。
自小父母感情和睦顺利,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她认为天底下父母没有不爱孩子的, 怎么可能会有连儿子遭受枪击也不会过来的父亲呢?
看着她呆怔的神情, 韩助理说:“季先生已经习惯了。”
麻蛋。
好……好心疼。
韩助理不说还好, 他这么一说, 苏萝更心疼季临川了。
她愈发为自己的那句玩笑话而感到愧疚。
那枚梧桐叶被苏萝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 不敢拿出来。
卧床三天之后,季临川终于可以下床行动,但医生建议不要剧烈运动, 只适合慢慢的走动。
他也不肯用拐杖。
苏萝对他的固执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饶是生病静养, 季临川也不曾放弃工作,视频会议照开,需要他审核的文件依旧会过目。
苏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休息一下好好放松不好吗?”
彼时季临川刚刚结束一场会议,眼睛酸涩。听到苏萝这样孩子气的询问,他笑:“我不光是为自己一个人工作,还有其他员工。”
苏萝不理解他的意思,季临川耐心和她解释:“在其位谋其政, 任其职尽其责。我既然承担了这份责任,就不能够任意而为,我需要对我的员工负责。”
苏萝明白了。
同时也感到一丝羞愧——她甚至连自己名下总共多少个度假村都弄不清楚!有的度假村名字她都不知道。
和季临川相比,她真的是只挂了个名字而已。
话说回来, 如果真的让她去经营度假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破产吧……
苏萝并不是经商的材料。
苏海华和林雪蕊看中季临川,多半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他是那种能够承担起责任的男人。
将苏家的家业交予他代为打理,也能够避免落没下去。
苏萝这两天记性又有点不太好了,算算有段时间没有接受定期治疗,这次出来的匆忙,药也忘记带了。
常常会忘掉一些小事情,譬如打开手机准备查个资料,结果刷完了一遍社交网络美滋滋地看完新番,心满意足地关掉手机,后知后觉,咦,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来着?
苏萝不得不重新利用起手机上的便签提醒自己一些重要的事情,然而遗憾的是,她自己也常常会忘记打开便签查看。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苏萝看不到季临川的腿伤成什么模样,只能静悄悄地从韩助理那里了解到,季临川的伤口恢复的不错。他身体素质原本就好,愈合的也快。
她这才松了口气。
季临川可以下床活动的第二天傍晚,季扶风风风火火地过来,被苏萝毫不留情地关在病房外:“你来干嘛?”
季扶风笑的一脸纯真无害:“怎么?我连看望下自己亲爱的哥哥都不行吗?听说哥哥中弹之后,我的这个心啊,就像是在油锅里煎一样……”
“都这个时候才过来,你的心都煎成黑油渣了吧?”苏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还是最近又开始装纯情小妹妹骗男人骗上瘾了?准备开启女装大佬新世界了吗?”
季扶风拱手:“小公主咱们能少说两句么?我这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风尘仆仆地赶来,能说点好听的话来安慰下我这颗纯情又苍老的心么?”
苏萝傲慢地看着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问你哥哥,想不想见你。”
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上次还一口一个季临川呢,现在就哥哥哥哥叫开了,你是撩汉太多撩习惯了?怎么不叫他好哥哥呢?”
季扶风:“……”
没想到啊,有一天他想见哥哥也得叫人通报了。
还被人嘲讽了一顿。
季临川刚刚散完步回来,正准备换衣服,病号服的纽扣都打开了两粒,听到声响,又拢紧,遮住胸膛,看到脸颊浅红的苏萝,慢慢松开手:“怎么这么急?”
苏萝看到了他衣襟后被汗水打湿的一小块。
她说:“印第安老斑鸠过来了,你要看他吗?要是不想见的话我替你把他赶走。”
“印第安老斑鸠?”
“呃……就是季扶风。”
季临川笑了:“你倒是会给他起外号。”
苏萝说:“谁叫他天天叽叽喳喳脑子也不好使来着。”
“等会再让他进来吧,我先换身衣服,”季临川说,“这样不太合适。”
五分钟后,病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