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箫白泽松了一口气。
  视线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孔,林桑青惊讶道:“承毓?”
  她怎么会过来?
  承毓的出现误了太后的好事,坐直身子,太后不苟言笑道:“是承毓啊,怎么慌慌张张的,没个正形。”眸中寒意迭起,她问承毓,“你说哀家误会宸妃和温裕了,难道你知道什么?”
  往日承毓看到魏虞会第一时间扑过去,腻歪好一阵,直到把魏虞腻歪得烦了,赶紧找借口遁走,她才作罢。
  但今日,承毓似乎并没有看到魏虞在场,她看向跪地的不羁少年温裕,鼻尖香汗淋漓,该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和温裕一起来的,本说来拜访宸妃嫂嫂,让她替我掌掌眼,看温裕是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谁知过来时才发现簪子丢了——那支簪子是姨母赏给母亲的,母亲前段时日才转赠给承毓,说是当出嫁的嫁妆,要是弄丢了母亲肯定会生气的。”
  拿衣袖擦擦汗,继续道:“是以我赶紧返回寻找掉落的簪子,让温裕和嫂嫂暂时独处一会儿,哪成想簪子掉落的地方太远,直到现在才赶回来。”
  她在温裕身边跪下,向太后磕了个头,脆生生道:“是承毓考虑不周,姨母要罚便罚承毓好了。”
  由于跪在地上,林桑青比周围人都矮一截,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致。
  譬如,当承毓一反常态,不再第一时间扑到魏虞身边,而是跪在温裕旁边,请求太后责罚时,她看到魏虞掩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抽搐一下,接着,他捏紧了拳头。
  似在克制情绪。
  只凭这一个动作,林桑青几乎可以断定,魏虞不如表面上那般讨厌承毓,甚至,他内心很是喜欢这个活泼天真的少女。
  魏虞性格温软,人也有些内向,他在乾朝似乎只有箫白泽一个朋友。人们常说,无论是男是女,在挑选人生中的另一半时,总是喜欢找与自己性格互补的,慢热的找个爽快的、内向的找个外向的,像魏虞这种内向温软的儒雅人士,正需要搭配一个俏生生的活泼小妞。
  承毓的活泼开朗可以搅动魏虞的内敛含蓄,抛去别的不说,他们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可惜……他们或许有缘无分。
  紧蹙的眉头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太后蹙眉问出了殿中不少人的疑惑,“你不是一直喜欢魏虞的吗,怎么又要把终生托付给温公子了?”
  承毓淡然望魏虞一眼,嘴唇抿成上挑的弧线,露出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释然笑容,“魏先生是天上是仙君,承毓乃是凡尘人,怎敢奢望与仙君长相厮守,配个凡尘人倒也罢了。”
  没有冷嘲热讽,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发自内心的、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太后一时沉默不语。
  魏虞的拳头捏得更紧了,指甲已经陷入掌心的软肉中。
  承毓再给太后磕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诚恳,似在婉转乞求,“姨母要做什承毓管不着,也不敢管,但请姨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别动我心仪的男子,可以吗?”
  指腹轻轻在椅子上打着转,太后慢条斯理道:“温家这小子名声不好,你父亲母亲都是有面子的人,只怕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承毓刚刚及笄,眉宇间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去,说出的话却给人大彻大悟之感,“嗨,名声这东西不值一文,我父亲母亲的名声够好了,无需再找一个名声盖过他们的夫君。”
  她的年纪虽小,心态却是整个大殿的人里头最洒脱的。
  温裕原名爷就是拽,人送外号混世魔王,谁的账都不买。
  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这么久,他快要不耐烦了,可为了大局着想,他暂时还不能起来。一对浓眉苦恼拧着,他故意抱怨道:“名声都是被糟蹋坏的。就像方才,外臣与宸妃娘娘谨守男女之别,老老实实在这儿吃茶,为了避嫌,甚至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太后娘娘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便往外臣头上扣了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外臣连解释的空儿都没有。您说,今儿个的罪名若是坐实了,传到外头,外臣岂不是要多背负一个洗不清的骂名?”
  温裕虽则在抱怨,但他将态度和语气掌握得恰到好处,听起来不像是抱怨,反倒像是在和家里的长辈撒娇。
  太后纵然恼火,也不好冲他发作。
  林桑青不知道承毓为何会在这时赶来,也不知她和温裕怎么搅和到了一起,更不知她为什么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帮助他们圆谎。但承毓既然演了这场戏,她不能不配合。
  “承毓,”她问她,“你不是说只出去一会儿嘛,怎么现在才回来?”
  承毓愠恼道:“别提了,我找了半天才找着掉落的簪子,还磕坏一个角儿,回去母亲肯定要痛骂我一顿。”
  温裕侧首哄她,“没事没事,坏了便坏了,回去我给你打一个更好看的。”
  承毓羞怯一笑,少女娇憨的姿态尽显无余,“好。”
  魏虞的手心快被手指甲戳流血了。
  太后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眼底藏着锋利的刀片,若是化为实体,能把人割的遍体鳞伤。这个局是她亲自设下的,是以她自然清楚承毓说的全都是谎话,倒是难为承毓了,小小年纪,却能把谎圆得如此精巧。
  季家的女人除了她以外都不成器,如霜是这样,她娘也是这样,连承毓也如此。
  箫白泽在这里,她不好戳穿承毓的谎言。
  如今的箫白泽已不是她最初认识的怯懦少年了,兴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若当真怯懦,他如何能巧妙地邀买人心,一点一点凝聚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的怯懦是种伪装,伪装之下,才是精明的另一面。
  也怪她这么多年与兄长置气,疏于朝政,竟让季家错过了执掌天下的机会,反而养虎为患,将与季家没有任何关系的箫白泽扶上皇位,甚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可以同季家抗衡的地步。
  虽然在她近来的铁腕压迫之下,箫白泽看上去有归顺之意,明里暗里的和林家疏远不少,也有意打压林轩,但谨慎为先,她不能完全相信箫白泽,得时刻留个心眼防备他。
  季家的兵马足够推翻箫白泽的政权,可说到底,兵变不是好事,于后世言论不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动用兵马夺回政权。
  反正箫白泽的身子羸弱,甭管他真归顺假归顺,等到柔妃诞育下皇嗣,她便想办法让箫白泽名正言顺的去世,继而扶持他留在世的唯一子嗣登基为皇。她来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让兄长做摄政王,让天下彻底属于季家。
  现在且忍一忍吧。
  眼下她只想除掉昭阳这个眼中刺,当然,若是由箫白泽——昭阳如今爱慕的男子来替她除掉,更是妙哉。
  来日方长,这个计谋不成还有下一个,不引人怀疑便能除掉昭阳的办法她多的是。吐出一口浊气,她斜睨林桑青和温裕,“这么说来,是哀家冤枉你们了。”
  林桑青眯眼冷笑。
  她算是看透了,自从晓得她就是昭阳以后,太后内心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巴不得欲除之而后快。她装作恭敬太后会想办法除掉她,不装也一样,既然如此,那她在她面前还谦卑个什么劲、恭敬和什么劲儿,倒不如有什么说什么,还能图个一时之快。
  “母后不觉得过分了吗?”她卸下虚伪的恭敬,冷冷开腔道:“为何柔妃犯错,母后前前后后彻查清楚,就差把绮月台翻过来了,可臣妾什么错事都没做,母后并未查证查问,却一口咬定臣妾不检点?臣妾晓得柔妃是您的侄女儿,可纵然如此,您也不能厚此薄彼,应当一视同仁才是。为尊者要比其他人更公允啊,母后。”
  喜怒不形于色,太后从容自若起身,含义深远道:“哀家从来不厚此薄彼,只相信眼见为实。”
  她讥讽笑道:“好个眼见为实。”
  太后似乎不愿再与她多言,故作柔善地望着箫白泽,她叹息道:“罢了,哀家年纪大了,精力实在不能同你们年轻人比。既然今日之事是误会,你便回启明殿去吧,哀家也回永宁宫。”
  她在“太后慢走”声中悠然离去。
  见太后离去,林桑青才从地上起身,掸掸冰凉的膝盖,她对箫白泽道:“难得来一趟,皇上可要留在繁光宫用膳?臣妾可以亲自下厨。”
  一直守在箫白泽身边的小太监凑上来提醒他,“皇上,柔妃娘娘现在启明殿里,她新做了养身子的参汤,等着您过去品尝。”
  太后突然在门前止步,似乎觉得外面的太阳晃眼睛,不敢迈步那一步。
  听到小太监的提醒,几乎是不假思索,箫白泽点头道:“好,朕这就回去。”
  算是在拒绝林桑青的好意。
  双目流露出挽留的意思,林桑青软着声儿道:“皇上,您很久没来繁光宫了……不如这次便……”
  箫白泽再一次拒绝她,“柔妃有孕,身子特殊些,你身为后宫身份最高的妃嫔,应当学会容忍体谅。朕过段时日再来看你。”
  她委屈而又失望地抿抿唇,无奈道:“好吧。”像极了不受宠的深宫怨妇。
  她看到太后回眸望向她,皱纹丛生的眼角挂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隔岸观火。
  低下头,她亦深笑——哎,她的演技也进步了呢。
  魏虞跟在箫白泽身上离开繁光宫,纵观全程,他没有看承毓一眼,似乎并不在意承毓是否喜欢上了别人。
  但是,他藏在广袖里的那双手手始终没拿出来,林桑青猜,他握了那么久的拳头,指甲深深插入肉里良久,这会儿应该出血了吧。
  哎,魏虞的年纪是大,可他也许不明白,爱情这东西不是靠隐忍等待得来的,唯有主动出击,或者在适当的时间点点头,它才会翩然抵达。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所有外人都离开繁光宫以后,温裕忙不迭扶承毓起来,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又弯下腰帮她揉膝盖,“你怎么过来了?还帮着我们说谎,不怕你那老妖婆一样的姨母以后报复你?”
  承毓撇嘴道:“我早知姨母不是好人,却没想到她居然坏成这个样子。前几天,我听到娘和爹偷偷议论,说淑妃堂姐极有可能是被二堂姐季如笙害死的,而姨母明知这一切,还选择包庇二堂姐。我当时便很生气,淑妃堂姐虽然脾气古怪,但她却是个大好人,比长得跟仙女似的二堂姐心地善良多了,姨母包庇二堂姐,便说明她和二堂姐一样,都不是好人。”
  舔舔干燥的嘴巴,她又对温裕解释道:“咱们昨儿个不是约好在司业街见面的嘛,我到的早,所以想着往前走走去迎你。结果走到街尾,正好看见几个人掏出棍子把你打晕。我肯定不放心啊,所以一路偷偷跟着他们,结果发现他们居然把你抬进皇宫里来了。幸好我跟了过来,不然你和宸妃嫂嫂今儿个肯定不好交代。”
  一对柳叶眉似月牙弯弯,她数落温裕,“你出门不带脑子的呀?”
  温裕讪笑着挠头,“哎呀,光顾着去找你了,没注意旁边有人拿棍子,下次出门我定当谨慎些,再不给歹人可乘之机。”
  承毓这才满意,她踮起脚,费力抬手抚摸温裕的后脑勺,轻声问他,“疼不疼?我看那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你的后脑勺上,应该会流血?”
  温裕抓住她的手,旁若无人道:“不疼不疼,我从三岁便开始打架,早练就了一身铜头铁臂,不觉得疼。”
  林桑青走到外面看了看,日光灼灼刺眼,悬挂在大门口的牌匾上面写的是“繁光宫”三个字不假。她方才有些恍然,见温裕和承毓旁若无人地亲密着,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他俩收敛些,她欲言又止道:“你们俩什么时候……”
  她原以为承毓只是为了帮助她脱离困境,才诓骗太后说她和温裕有一腿,现在看来他俩确实有一腿。
  承毓到底年轻,见林桑青发问,她红着脸躲进温裕身后。温裕笑呵呵护住她,冲林桑青挑眉道:“多谢你啊大媒人,上次你让我送承毓回家,给了我们独处的机会。虽然她不待见我,但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可爱的,适合当媳妇儿。这不,后来我厚着脸皮一趟一趟往将军府跑,把将军府看门的都惹烦了,才终于如愿以偿。”
  唔,林桑青记起来了,上次离开虚驼山时,她特意交代温裕把承毓平安送回家。没想到啊没想到,温裕这个混小子居然挺会把握机会的,竟把承毓追到手了。
  想到温裕从前的斑斑劣迹,她板着脸叮嘱他,“你要好好待人家,不许再混日子了,也不许再去不该去的地方,听到了没有。若是以后承毓哭着到我这儿来告状,我非绑了你挂在城楼上,让满皇城的人都见见你这个负心汉。”
  温裕吊儿郎当道:“成,我最最尊贵的宸妃娘娘。”
  承毓甜甜笑道:“不用的,嫂嫂。”
  林桑青刚要夸承毓贤惠,想着叮嘱她不要大意,承毓仍旧甜笑着道:“不用你绑,我自己绑了他挂城楼上去,倒过来挂着。”
  温裕缩了下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着,该是在吞口水。
  林桑青由衷笑出声音。
  在殿中坐了一会儿,把早上倒的凉茶喝完,她送温裕和承毓出宫门。
  宽阔的宫道一直蔓延到宣武门口,四下空旷炎热,没有林荫躲避。她在宫道尽头止步,笑着对他们道:“走,就送到这儿了,我出不去这座宫门。”
  温裕回过头,呲着牙花子冲她笑道:“好好干,什么都不要怕,我等着你封我做官的那一日。”
  心底一动,她眯眼笑道:“成啊,大内总管、东厂公公,这两个官职你随便挑一个,我留给你。”
  温裕故意挑剔道:“怎么都是没根儿的,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承毓考虑考虑啊。”
  承毓拿手推搡他,“呸,贫嘴滑舌,又关我什么事儿了?”
  承毓是萧白泽亲封的郡主,她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不用走流程,也无须事先报备。他俩笑闹着从宫门出去,在无云的晴空下留下一串让人欣慰的笑声,无忧无虑,令人不由得挑起唇角,露出祝福而又温暖的笑容。
  温裕看上去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其实内里耳聪目明,什么都比别人懂得快。
  林桑青想,看来,温裕已经看出她和箫白泽在演戏了,不若怎会开那种玩笑,说要等她封他做官的那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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