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消息传来的那天,林桑青正对着铜镜拔眉毛,禁足的日子里她过得比男孩子还糙,眉毛都快长成杂草了。
  梨奈将这件事告诉她时,她一不留神将眉毛多拔了几根,一侧眉毛立时缺了一块,完全没有办法补救。停顿稍许,她把对面的眉毛也多拔了几根,如此一来两侧眉毛就对称了。
  梨奈仔细打量她,奇怪道:“小姐,你不觉得高兴吗?”
  “高兴?”放下拔眉的夹子,林桑青把眉毛露给梨奈看,“眉毛拔成这个鬼样子,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梨奈偷偷撇嘴,“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是老爷被皇上任命为尚书省宰相的事情,小姐您不高兴吗?”
  将拔眉毛的夹子丢进抽屉里,她盯着梨奈看了几眼,顿了顿,面上倏然绽放璀璨的笑容——这一日终于来了。
  什么暂时顶职,什么若做不好便撤下去,林大人保准会稳稳坐在宰相的位置上,谁也没法撬他下来。
  林大人被陷害撤职、柳安顺成为尚书省宰相、柳安顺贪污受贿的行为败露,被撤去官职并赐死、满朝只有尚书省宰相之位空缺——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在情理之中,环与环之间自然相扣,其实不过是萧白泽连同林大人使的一招暗度陈仓计罢了,柳安顺和满朝百官都是身在局中看不清的棋子。
  耗费这一番功夫,除了为了除去声势日渐壮大的柳氏一族外,还能顺便扶植有能力却没地位与权势的林轩,这对箫白泽和林轩而言,是一桩互惠共利的事情。
  林大人在前朝饱受排挤,林桑青这个林家出来的昭仪娘娘若不及时失势避宠,林家怎么会显示出没落之相、柳尚书及其朋党怎么会彻底放下戒心呢。所以,她打了柳昭仪几巴掌,在解气的同时,也为失势避宠找到了路子,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萧白泽出手会这么干脆利落,赶在头年之前就拔去了柳氏一族,估摸他也怕时日长久,柳安顺会把他曾经的朋党都纠集到身旁,那时大树的根基稳固,想要拔去就困难了
  林桑青其实早就怀疑侍郎君跟皇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了,在她偷听箫白泽和魏虞谈话的时候,箫白泽完全可以以这个为理由处死她,但他没有;她在他面前从未守过宫廷之礼,有时候的举动更是可以用粗鄙形容,他却从未说过什么话,待她宽容得过了分;还有那次中秋节会见亲人,侍郎君与箫白泽错身而过时那满含深意的一眼,让她不得不加深怀疑,怀疑他们在朝堂之上的争执不过是一出戏——若他们君臣之间果真不对付,又怎么会用那样默契的眼神回看对方呢?
  现在她证实了之前的猜测,箫白泽对她宽容得过了分,完全是因为她是林轩的女儿,是他合作对象的宝贝闺女,看在林轩的面子上,他会忍她三分。
  她也终于明白侍郎君的那句“皇上的宠爱迟早会来,但不是现在”是什么意思。
  她进宫的身份特殊,既不是秀女,也不是家中有功,完全是门下省宰相在太后耳边念叨了几句,夸了她几声,太后被糊弄住了,大手一挥,便让箫白泽纳她为妃。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门下省宰相与林轩向来交好,想来那番与她原本的脾性完全不搭嘎的话该是林轩教门下省宰相告诉太后的。
  作为一名心思缜密的皇帝,箫白泽一定十分清楚,若刚进宫他就表现出宠爱她的样子,那么势必惹人耳目,柳安顺那边难免会多想;若一直不宠爱她,未免显得刻意,柳安顺也会多想;于是,他待她的态度起起伏伏,有宠爱也有冷待,像对待后宫其他那些妃嫔一样,如此便正常了。
  等到除去柳安顺,箫白泽没有顾忌的对象了,她的宠爱便会滚滚而来。
  可是,天地良心,林桑青压根不想要帝王的宠爱。宠爱什么的,尤其是帝王的宠爱,实在难以维持很久,她只想平平淡淡地渡完余生,有吃有喝,哪怕没人伺候也可以的。
  诚如世人知道的那样,前朝与后宫的恩宠是一体的,柳相倒台后,柳昭仪便跟着倒台了,一夜之间,不单前朝,后宫的局势也发生了极大变化。
  父亲死去、家中乱作一团,没有了后台与靠山,柳昭仪现在便如一座岌岌可危的大厦,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大厦顷刻间将倾倒。
  纵然与柳昭仪有新仇旧恨,林桑青也不想做出头的那只鸟,她想,大厦腐朽到了一定地步之后,不需要外力去推自个儿便会倒下,她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冷眼旁观便好。
  毕竟,这宫里可有许多人看不惯柳昭仪的嚣张跋扈呢。
  她适时病倒,所有来客一律不见,阻拦了从外头传来的所有好的、不好的信息,只把繁光宫当做一座围城,把自己当成守在围城正中的大将军。
  虽说了所有来客一律不见,但有些人她拦不住,譬如太后,再譬如箫白泽。
  离过年只有不到三天的时候,太后突然来繁光宫探望林桑青,且还把箫白泽也叫上了。繁光宫的宫女敢拦其他人,可不敢拦太后和皇上,除非她们不想要脑袋了。
  那时林桑青正满脸虚弱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太后轻车熟路地走进殿内,见了她的模样很是感慨唏嘘,一副要哭的样子,“青青,哀家带着泽儿和淑妃来看你了,你可觉得身子松快些了?”
  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嘴唇颤抖道:“母……母后,咳咳。”重重咳嗽几声,咳得脸颊两侧泛起潮红,还是没能坐起来。梨奈赶紧搀扶她躺回床上,她平躺着,却还不忘该守的礼数,“还请母后恕孩儿身子不爽,不能起身行礼了。”
  太后嗔怪她,“这说的是什么话,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拘泥着礼数作甚,身子舒坦才是最要紧的。枕头矮不矮?要不要换个高些的?”
  淑妃的性格一向乖张,难得朝她笑得温婉恬淡,“我来帮你换枕头。”
  她咧嘴微笑,嘴唇惨白无色,“谢太后和淑妃姐姐关心,枕头不高也不矮,很是合适。”笑容渐渐褪去,她似是才看到太后身后的箫白泽,稍显惊愕道:“皇上也来了?”又牵起一抹苦笑,“说来,本宫有多久没见到皇上了?”她问梨奈,“梨奈,有一个月了吗?”
  梨奈背过身抹眼泪,“娘娘您病糊涂了,您禁足不过才半个月,怎会一个月没看到皇上呢?”
  她蹙眉想了想,还是不大相信,“真没有一个月吗?”
  这下连太后都要抹眼泪了。拉过林桑青的手轻轻拍着,太后温声安抚她,“哀家同皇儿说过了,你之所以打柳昭仪,全是她挑衅在先,不能全怪你,将你降为美人未免太过委屈。再者说,柳昭仪落水的事情到现在还查不出个头绪,总将你禁足不是办法,也不合适。泽儿也认同哀家的看法,所以,从今儿个起,你便恢复位分,还是咱们大乾朝的林昭仪。”望着她憔悴的病容,又补充一句,“也不需禁足了,你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原本是活生生的好姑娘,都闷出病来了。”
  箫白泽默然杵在两扇屏风之间的空当中,眸光平静地看她一眼,花青色常服被殿内灯光一扫,愈发显得暗沉,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
  林桑青抬手欲擦眼泪,“臣妾没能控制住脾气,打了柳昭仪,本就有错误之处,被降位分是应当的。只是臣妾从未推柳昭仪下水,是她自己跳入水中的,臣妾还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宫女便四处奔走呼喊,说是我推柳昭仪落水的。”眼泪正好滑落,她抽抽鼻子委屈道:“父亲教导我做人要坦坦荡荡,做过的事情臣妾不会隐瞒,随便世人评说,可分明没做过的事情却为何也要赖到臣妾头上?”
  太后历经三朝,经过的算计肯定有许多,她似乎对林桑青的委屈感同身受,“可怜的孩子,委屈你了,当日怎么不说清楚?”
  林桑青继续抽泣,“当时并未有人看见全程,柳昭仪身边的宫女先入为主,对后来的人说是我推柳昭仪下水的,臣妾百口莫辩。”她看了看稳站不动的箫白泽,因生病而暗淡的眸子里浮现一抹亮光,“且臣妾相信皇上会细细查证,还臣妾以清白的,所以当日没有多说什么。”
  箫白泽抬头瞥了她一眼。
  替林桑青掖好被角,淑妃感慨道:“从前臣妾不知沉冤得雪是何意思,总是模棱两可的,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她问箫白泽,“表哥,柳昭仪恃宠而骄,明里暗里的给林妹妹下了许多绊子,林昭仪从绮月台上跌下来的事情您也知道,难道一切真如柳昭仪说的那样,是林妹妹自己不注意跌下来的吗?”
  许是在家中娇纵惯了,淑妃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箫白泽默然不语,淑妃叹了口气,又道:“先不去计较这件事,臣妾听说,柳昭仪还威胁内廷司的人,不许他们供给繁光宫日常所需的东西,繁光宫近来全靠那个位分低微的方御女接济。堂堂大乾朝的美人却需要御女来接济,若说出去,宫外的人又要议论纷纷了,表哥,你还要纵容她吗?”
  太后似乎才晓得柳昭仪曾做过这些事情,眉心微微蹙起,很是不满道:“杨妃这样不中用,居然被一个昭仪牵着鼻子走,哀家早说过不要赐她协理六宫之权,泽儿你偏偏不听。”
  轻抬眼皮,露出黝黑的眼眸,箫白泽终于开腔说话,“母后息怒。”
  太后无奈地叹息一声,抚摸着林桑青的手背,恨铁不成钢道:“没曾想,柳昭仪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是不安分守己的人,泽儿已经给了他们父女俩足够的荣耀,他们却始终不知足。这样的臣子死了也好,省得以后羽翼丰满,再做出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觉告诉她太后的表现不大对劲,林桑青咳嗽两声,低低问了一句,“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淑妃挑唇嘲讽一笑,“柳昭仪胆子大着呢,她父亲是罪臣,赐死后理应拉去乱葬岗埋起来的,但皇上仁善,破格赏了他一具薄皮棺材,准许宫里的太监将他埋在南邙山。柳昭仪却不知足,她偷拿皇上赏赐的东西去买通太监,想给她父亲换具檀香木棺材。”不着痕迹地看看箫白泽的表现,樱桃小口微启,“幸好她欲买通的那位太监定力甚好,没收下她行贿的物件,而是将此事告诉了皇上和本宫。她也不想一想檀香木棺材是谁用的,凭她父亲一个罪臣,怎能用檀香木棺材。”
  皇家都爱设一些规矩,以显示其高人一等,就连死人用的棺材料子也有讲究。檀香木棺材是王爷用的,平民百姓或者寻常的官员若要用了,可以按规矩治罪。柳昭仪的胆子当真是大,居然想买通太监给她父亲换具体面的棺材,林桑青只“啧啧”两声表示惊讶,没发表任何意见。
  太后接过淑妃的话茬,语气生硬道:“柳昭仪刚入宫那会儿,哀家便不怎么喜欢她,看着漂漂亮亮的,里外却都充斥着一股狐媚劲儿,做起事情来也不踏实。阿泽你被蒙蔽了眼睛,竟然还宠爱她一段时间,冷落了如霜和青青这样又贤淑又懂事的好孩子,现在你应当看清楚她的面目了吧?”
  或许太后年纪真的大了,又或许是信口找了两个形容词,林桑青和淑妃都撑不起贤淑懂事这两个词,尤其是林桑青,她是混吃等死的滑头子,论贤淑懂事排不着她,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殿内烛光摇晃,照得每个人的面孔都不清晰,淑妃与太后轮番施压,箫白泽只默然不语,他静静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唤来守在屏风外头的白瑞,嗓音平静的交代下去,“白瑞,告诉柳昭仪,朕不会降她的位分,今生今世她都是乾朝的昭仪。朕会给她应有的待遇,保她衣食无忧,享年到老。只是,朕此生不愿再见到她,你问她是要永远禁足在弱柳宫,还是想迁居宫外,问完了过来给朕回话。”
  什么!衣食无忧,享年到老,还能迁居宫外,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慢慢把头埋进被子里,林桑青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皇上!我可以的!不消说一辈子不见,哪怕下辈子不见也可以的,皇上,您也这样对待我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世人都说当今圣上冷血无情,杀伐果断,林桑青却觉得,他的心肠并非一冷到底,起码在对待走到穷途末路的柳昭仪的时候,他并未赶尽杀绝,而是顶着太后的压力给了她一条生路。
  难道说,箫白泽喜欢上了那个娇美的美人儿了?
  她不是箫白泽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出他的心思,但经过方才的事情之后,她竟有些同情他——若箫白泽根基稳固,有庞大的家族做后应,淑妃和他说话的时候定会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同样的,若他有能力调配全朝的兵马,不需要借助太后一族的势力,太后也会以绝对温和的态度对他,哪怕他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四下里一片安静,太后打了个疲倦的哈欠,松开握着林桑青的那只手,朝她和蔼笑道:“时辰不早了,哀家该回宫歇着了,青青你好生调养身体,争取早日恢复。”
  御膳司这些日子送来的伙食不好,林桑青便趁机饿了自己好几顿,终于有消瘦虚弱的样子了。她勉强笑笑,露出尖尖的下巴颏,“谢母后挂心,臣妾,咳咳,无碍的。”
  太后点点头,又吩咐繁光宫里的宫女,让她们好生照顾生病的主子,若林桑青的病情一直恶化下去,她会治她们伺候主子不周之罪。
  淑妃伸手搀扶着太后,将要离去之前,她噙着娇俏的笑容问箫白泽,“表哥可要去淑华宫坐坐?父亲托人送的巴哥犬已经送来了,您说要给它取名字的,可不许诓臣妾,臣妾等着呢。”
  花青色常服上缀着的两块玉佩砸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箫白泽抬头回答她,“朕先看看林昭仪,晚一些过去。”
  淑妃抿抿嘴唇,轻轻“嗯”一声,扶着太后慢腾腾走出繁光宫,眸光中升腾起些许期待。
  昏暗的殿内只剩下林桑青与箫白泽,还有几个宫女,没有人说话,气氛立时变得安静,只听得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林桑青有些不适应,她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尽量不去看杵在屏风中间的那尊神。
  窗外有鸟叫声传来,暂时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那尊容貌俊美的神动动身子,突然开腔吩咐宫女,“殿内太昏暗了,你们去多点几盏灯来,把屋子弄得亮堂些。”宫女们齐声应了,手脚麻利的取来灯烛点上,待点好灯烛,他又道:“好了,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和林昭仪说。”
  躺在床上的林桑青登时一激灵——有话说?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说?
  宫女们道一句“是”,一刻都不敢停,挨个出去了,枫栎走在最后,她最有眼力见,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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