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林桑青原本以为温裕会说什么不着边的话,没想到,他专门把萧白泽叫出来,又顶着大不敬之罪与他平阶相谈,目的仅仅是为她说话。
  说不感动是假的,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经历过那样黑暗的人生,林桑青除了养成不信任人的习惯外,顺便还变得很容易感动。别人哪怕对她一丁点儿好,她也会牢记于心,久久不忘却。
  温裕这家伙……眨眨湿润的眼睛,她想,温裕真是爱管闲事啊。
  听完温裕所说的一番话,萧白泽似乎才开始有认识这个人的打算,稍稍低头看温裕一眼,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温裕装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咬文嚼字道:“温裕,温暖的温,富裕的裕,意思是我这个人不单对人很温暖热情,而且还有钱。”
  萧白泽似乎笑了,抬步继续往台阶下走,及腰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像入夏用的细丝帘子,一边走一边格外郑重道:“我会的。”
  温裕抬脚跟上去,犹不放心道:“君子一诺重千斤,今儿个我不把你当皇上,只把你当可信的君子,君子说话可不许言而无信。”
  萧白泽又回他一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且放宽心。”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他稍稍侧过身子,叮嘱跟在他身后的温裕,“你要把嘴巴闭紧了,不许将林桑青没死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尤其不能让兴业街上的人知晓。”
  温裕朝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放心吧,我有分寸……”声音渐渐变小,他们消失在木头楼梯的尽头。
  林桑青驻足在厢房拐角处,没有再跟上去。
  她突然觉得,有萧白泽这样的男子做夫君、有温裕这样的男子做弟弟挺好的。纵然他们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一个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都树敌无数,可只要她觉得他们是值得信赖的好人,他们便是好人,管其他人怎么看待呢。
  她便是如此盲目护短的女子。
  晚间天色黑暗,喧嚣了一日的天香楼恢复寂静,只听得到风从屋檐刮过的声音,偶尔有谁家的狗子“汪汪”两声,听起来凶巴巴的,不知瞧见了什么东西。
  洗漱完毕之后,林桑青把头发全部放下来,脱掉鞋子,她撅着屁股爬上柔软的床。
  萧白泽坐在床边的桌子旁批阅奏章,他刚洗了头发,虽然已经用毛巾沾去了大部分水分,却还是显得湿漉漉的。
  钻进被窝里,林桑青伸手整理凌乱的被子,随口对箫白泽道:“阿泽,明天就要回宫了,我有些话要说在前面。”
  抬头看她一眼,箫白泽点点头,“你说,我在听。”
  慢悠悠躺在软床上,林桑青满足地枕着手臂,嗓音娇软道:“回宫后,我们可能得适当保持一些距离,不能像在宫外这样亲密。”怕箫白泽不理解,她特意解释一下,“皇宫里有不少心思叵测的人,你想一想,之前你还没怎么宠幸我的时候便有人想方设法想除掉我,若你过分宠爱我,那么我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岂不是更加不择手段。”
  阖上手中的奏章,箫白泽起身将房中的灯火吹灭几盏,“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回宫之后,我可能要冷淡你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不会太久,大概一个月这样,我会重新开始宠幸你。”
  房间内霎时变得有些昏暗,望着摇曳的橙黄的烛光,林桑青有些不解道:“哎,为什么要这样做?”
  房间里的光线正是他想要的,箫白泽心满意足地走向床榻,“太后讨厌专宠的帝王,周皇也好,呼延皇也好,他们都栽在了专宠上。”想到他自己,箫白泽不禁笑道:“民间有传言,这方土地曾经被天神下过诅咒,所有手握皇权的人最终都逃不开专宠一人的宿命,可能朕也要走他们的老路子了。”
  林桑青抬头朝他笑道:“哎,你可别说不吉利的话,周皇和呼延瞬的下场都不好,我却想与你有一个好的结局。”
  走到床榻边,箫白泽脱掉披在身上的外袍,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我们一定会有好的结局的,我不会因专宠一人而变得昏庸无道,而你,我未来的皇后,也不会因受宠而忘记思考。”
  林桑青听到一个词——皇后。
  箫白泽竟然想让她这个出身民间的普通女子做皇后?
  不,不对,她现在是尚书省宰相林轩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豪门贵女,她有做皇后的资本。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既然打算和箫白泽共拥这天下,那么,皇后的位置理应由林桑青来坐。
  她可没大方到把正妻的位置留给别人。
  坐直身子,她托着腮对箫白泽道:“成,咱们说好了,你做皇帝我做皇后,但……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先过了太后这一关?”
  众所周知,箫白泽是乾朝的皇帝,但只有懂内行的人才明白,虽然乾朝的皇帝是箫白泽,但真正有话语权的是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太后。
  太后喜欢淑妃,她定要扶植淑妃登上皇后之位,不会支持箫白泽立她这个与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豪门贵女做皇后。
  掀开被褥,箫白泽爬上床榻,同她共寝同一床被子,“棘手的不是太后那一关,是林相。”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在脑后,他侧过身子朝向她,低眉浅笑道:“太后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周朝的皇帝。那是她第一位夫君,也是她用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人,于太后而言,周皇是朱砂痣是眉间雪,怎么都舍不得抹去。当年周朝倾覆,彼时还是护国大将军的林相带人将周皇逼死,太后因此怨了他很多年。”凑近林桑青姣好的面容,他问她,“你可知为何太后会选择扶植我做皇帝,而不扶植自己的哥哥,或者扶植季家人?”
  箫白泽凑林桑青很近,近到说话时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她试探着回答道:“因为……太后在生季相的气?季相杀死了她心爱的男子,她因此怨怼他,不愿扶植他或是他的族人坐享皇位——女人嘛,都容易被爱情所左右,弑夫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凶手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原谅。”
  这一点林桑青深有体会,娘和大姐同谋毒死了爹,弑父之仇与弑夫之仇同样不共戴天,哪怕她们是她的亲娘亲姐,也不能原谅。
  有几缕碎发挡住了林桑青的额头,箫白泽一一将它们拂开,打量着面前这张与当年不怎么相像的脸,语气恬淡道:“没错,太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周皇死,她要杀的只是圣熙贵妃和圣玄长公主,季相逼死圣熙贵妃的同时亦逼死了周皇,是以这么多年来,太后和季相之间一直存有隔阂。”盯着面前这张脸看久了,箫白泽突然发现,而今的林桑青还留有几分昭阳的旧影,只是之前他没有发现。
  轻吻上林桑青额角那点几乎看不到的小疤痕,他挪开嘴唇,继续道:“但近来我发现,太后与季相之间的隔阂似乎正在消失,她居然已经开始私下召见季相了,这对我来说不是好兆头。”
  从箫白泽身上传来的龙涎香气具有安神的效果,林桑青眯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嗓音慵懒道:“你怕太后与季相重归于好后,她会听从季相的安排,不再支持你,反而开始扶植起季家人吗?”
  箫白泽轻轻颔首,“是,我的羽翼还没丰满到能完全脱离太后控制的地步,是以,我仍需要顾忌她的想法。她厌恶帝王专宠,我便对所有妃嫔都若即若离,连她的亲侄女儿淑妃都不例外;她不喜我锋芒过盛,我便装作病病殃殃——或许应该说不是装的,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多亏魏虞一直尽心照拂。”说到最后,话音里充斥着苦涩与自嘲,令人听了心里发酸。
  “一定很累吧。”抬起手,林桑青抚摸着他光滑的下巴,“流连在并不喜欢的人之间,不知演了多少场劳心费神的戏,每演一幕都要考虑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一定很累。”
  箫白泽朝她微笑,“打从坐上皇位开始,我便做好了吐血而死的打算,再累我亦能承受得住。幸好我如今找到了一方绿洲,在沙海里跋涉一天之后,我可以有卸下防备与疲劳的地方。”再次贴近林桑青,他拿下巴蹭着她的脸,“回去后我得把繁光宫的床榻换掉,换一张大床,你原先的那张床有些小了。”
  倏然明白箫白泽所说的绿洲是什么,林桑青眯着眼睛由衷笑了笑,想到他这句话的前半句,又不由得变了脸色,装腔作势地威胁他,“什么吐血啊死啊的,再胡说我就出去打地铺睡了啊,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顿了一会儿,又嚣张道:“就算有朝一日你真的小命不保,前脚你的魂魄刚走,后脚我便追到阎王殿去,哪怕拔光了了阎王爷的胡子,也得让他把你的魂魄还给我。”
  箫白泽笑出声音,一口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又痒又麻。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呼吸交替起伏,时光像是在这一刻静止了,除了天崩地裂之外,好像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良久,林桑青快要睡着了,箫白泽突然对她道:“青青,其实白日里你无需那样说的。”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唔?”
  箫白泽的精神头仍然十足,“当那个叫温裕的人扯住你的衣袖时,我的确曾动过把他那只手砍下来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我很快便意识到,温裕是个值得记住的年轻人。”作为一代帝王,他一定不知‘想把他的手砍下来’这句话有多么可怕,圈着林桑青的脖子,他道:“你说温裕像女人,我却觉得他做事情很有自己的见解,很有闯劲,若要好生雕琢一番,没准能成才。青青,”他唤她,“其实我有些嫉妒温裕,这些年他陪在你身边,亲眼见证了你的成长,而我却缺失了你人生中这一重要时光,说来,我还比不上他陪你的时间久。”
  林桑青不知箫白泽为何会生出这番感慨,于她而言,过去的那些时光根本不值得铭记,如果人可以选择遗忘或铭记自己的记忆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遗忘。
  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林桑青打一个哈欠,轻声细语道:“陪我长大固然很好,但阿泽,你不觉得陪我变老更有意义吗?”
  箫白泽用心思忖须臾,片刻之后,释然颔首道:“你说得对。”
  箫白泽今夜说的这些话都可谓是掏心掏肺的,林桑青觉得她也该诚实的向他坦白一件事情,“那个……其实白日里我偷听你和温裕说话了。”
  箫白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坦然自若道:“我知道。”顿一顿,他朝她挑挑眉毛,“所以我打算让你长长记性。”
  探起身子,他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天香楼的客房里硬件设施都很好,身体晃动得再怎么厉害,床铺也不会发出煞风景的“吱哇”声,只有床顶上装饰用的帷帐摇晃不止。
  月悬中天时分,摇晃的帷帐还是没有停下来,上半夜林桑青还能发出来撩人心炫的叫声,到了下半夜,她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身子骨也要散架了,别说发出撩人心炫的叫声,她连哀嚎声都发不出。
  她没骨气地哀求身上精力旺盛的某位大爷,“我错了我错了,下次真的再也不敢偷听你和别人说话了,好阿泽,你放过我吧!”
  那位大爷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桑青真的服了。
  第二日,她是顶着俩黑眼圈回宫的。
  箫白泽只是微服私访,到灾区走了一圈,并不是外出征战后班师回朝,是以他回宫当日没让礼部办劳什子迎礼,只让宣世忠驾着马车穿越正门,径直回到启明殿。
  箫白泽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太后请安,林桑青原本也打算跟着去的,然他说她对太后表现得太殷勤不好,容易惹人多想。
  林桑青一琢磨也是,箫白泽倒也罢了,他是太后名义上的儿子,儿子出了趟远门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母亲报平安。而她这个连儿媳妇都算不上的外人,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
  她是怕麻烦的人,所以她选择不去。
  临去永宁宫之前,箫白泽给了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但林桑青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要尝尝被冷落的滋味了。
  这是他们之前便商量好的,虽然她完全懂其中的道理,也甘心去尝被冷落的滋味,然而,话说回来,被心爱之人所冷落,不揪心是假的。
  以后只怕多的是被冷落的日子,她只能劝自己习惯。
  不过离宫半月,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林桑青虽然讨厌这里的明争暗斗,然她在这里生活许久,早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说来,这里除了人心难测外,其他的倒都还好,待久了之后,林桑青突然觉得,皇宫比她原来生活的家好多了,起码没人拿鞭子抽她。尤其繁光宫还是她一手设计出来的,里面所有的东西她都喜欢,居住在喜欢的地方,身边有喜欢的人,她应当满足才是。
  半月不见梨奈,她没有任何变化,一张脸照旧圆鼓鼓的,见了她,梨奈先哭了一场,林桑青好说歹说才让她把眼泪止住。
  哭完了,梨奈才发觉林桑青身边少了一个人,“枫栎姐姐哪里去了,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林桑青没有告诉梨奈真相,只是按照之前想好的,说枫栎为了救她葬身在石跃江中。
  梨奈不了解事情真相,她很是为枫栎的举止动容,为了表达对枫栎的敬重之意和哀悼之情,梨奈又大哭了一场。
  睡过了马车和天香楼的床榻之后,繁光宫的床铺仍旧最温暖舒适,林桑青好生睡了一觉,将流失的元气都了补回来,脸色看上去红润不少。
  隔日,宁妃和方御女轮番到繁光宫慰问她,林桑青本不想见客的,想到刚回来就闭门不见客不大好,她干脆敞开门,广接四面八方来客。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方御女来繁光宫向来不会空着手,这次亦一样,她特意带了两大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
  林桑青一壁吃着糕点,一壁和方御女讲在宫外经历的种种事情,当然,她掩去了与萧白泽定情的那一段,纵然方御女与她关系亲近,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情不能分享。
  方御女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为了表示同情,她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又做了两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送来繁光宫。
  望着面前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四盒子桂花糖蒸栗粉糕,林桑青沉默了,她突然觉得,桂花糖蒸栗粉糕其实也没有她记忆中那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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