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怅然冷笑,“越姑姑。我的身体没病,可我的心病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淑妃算是实打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消提她父亲母亲和姑母的身份,光是姓季这一点,便不知羡煞多少人。季家历经数个朝代,始终霸占着天下第一名门的地位不动摇,是每一任君主最为忌惮却又最不敢撼动的氏族,可以这样说,只要季家有反叛之心,这天下迟早会是他们的。
从出生那日开始,淑妃的人生便注定不会平凡,她是季家嫡系长女,身份和公主差不多尊贵,登上皇后之位于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她人有淑妃这样尊贵的出身,做梦估摸都能笑醒,怎的她却终日怏怏不乐呢?
越姑姑语重心长地开解淑妃,“娘娘,依老奴的意思,您还是得养好精神,不能掉以轻心。宸妃她爹毕竟也是三相之一,且老奴隐隐觉得,皇上对她似乎和旁人不一样,虽然看上去冷淡,但他留在宸妃宫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您仔细想想,皇上最近有到淑华宫来用过午膳吗?”淑妃没有回答,她便代替她说了,“没有,皇上最近几乎全在繁光宫用午膳,连宁妃的莳微宫都不去了。”
懒懒躺在草地上的林桑青眨眨眼睛——噫,怎么突然扯到她身上了。
的确,萧白泽近来频频出入繁光宫,以前后宫是由淑妃和宁妃平分春色,现在局势发生变化,改成她一家独大了。她喜欢萧白泽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防备心难免会有所下降,她只顾着和他打情骂俏,享受迟来的情爱的美好,居然疏忽了其他人的想法。
唔,以后她和萧白泽还是要注意些,在明面上不能太过亲近,得和之前一样保持一定的距离。
淑妃的个头很是娇小,但她发育得很好,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差,甚至身材比个头高的女子还要玲珑有致。她的嗓音很独特,骄矜中带有三分清冷,与娇小的个头不相称,“越姑姑,”淑妃有几分不耐烦道:“不能让皇上喜欢是我的原因,与她人无关。也许我会嫉妒宸妃,嫉妒皇上越来越亲近她,但我也仅仅是嫉妒她而已,不会因嫉妒而使出什么下三滥的点子。母亲临死之前交代过我,我是名门之女,要有骨气、要始终保持一颗良善的心。我虽未完全遵从母亲的临终遗言,但我一直在努力去遵从,越姑姑,您能否别再唆使我失信于母亲了?”
淑妃这番话令越姑姑沉默不言,亦令林桑青惊讶不已。她之前一直认为宫人们之所以不配合,做事情故意拖拖拉拉,是淑妃在背后使然,而今看来可能不是。
能说出那样一番铿锵有力之语的人,或许,或许不会指示宫人们故意为难她。
也只是或许。
面前骤然出现一道纤巧人影,挡住了午后温暖的日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林桑青蠕动蠕动身子,枕着手臂向淑妃问好,“淑妃姐姐好。”
淑妃怀抱一只长相讨喜的小奶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眼不屑道:“宸妃妹妹看上去光明磊落,怎么也学人做起偷听墙角的龌龊事情了。”
掩唇轻笑,林桑青坦然辩解道:“姐姐误解妹妹了,您说说看,妹妹原本躺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享受难得的惬意时间,姐姐您突然出现,妹妹如何能及时闪躲呢?”把枕在脑后的手臂抽出来,她无奈摊手道:“话自个儿要跑进耳朵里,妹妹没有办法,只能捂住耳朵,您过来的前一瞬,我刚把手从耳朵上拿开。”
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她故意问淑妃,“淑妃姐姐方才在说什么?妹妹虽然捂住了耳朵,但似乎听到了‘宸妃’这个封号,姐姐是在和身边的姑子讨论妹妹吗?”说罢,她笑意盈盈地盯着淑妃看。
淑妃抿唇着嘴唇,没有说话,越姑姑噙着谦卑温和的微笑上前,先对林桑青行了一礼,“宸妃娘娘好。”她的神情自然,笑容看上去也和蔼无害,“淑妃娘娘和老奴说您近来劳累,为了操持端午宴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娘娘说若有时间,想请您到淑华宫用顿午膳,也算是找个机会增进彼此间的关系。”
越姑姑一看便是老人精,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便来。林桑青没有点破,她佯装动容,特意坐起身来向淑妃道谢,“多谢淑妃姐姐挂念,待妹妹得空,一定去淑华宫蹭个午膳。”
淑妃不为所动,轻抚着怀中小狗毛茸茸的脑袋,似是无心一般,随口对林桑青道:“听闻你身边的宫女死了一个。”
眉心一跳,林桑青留神窥视淑妃的表情,从容答道:“是的。枫栎是我最喜欢的宫女,手脚麻利,眼神也活泛,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忠心,她为救我葬身于石跃江中,这份隆恩重义,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淑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娇俏美丽的面容上不见波澜起伏,语气平淡道:“倒是忠心耿耿。你可否有好好安葬她?”
林桑青揉揉鼻子,“没有……我没有找到她的尸身。”
小巧精致的鼻子微微一皱,淑妃不屑转过身,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没心肝。”她抱着胖乎乎的奶狗缓步离去,长长的月白色裙踞拖拽在地面上,像半空中漂浮的云彩,脖颈如天鹅般修长白皙,脊背不用刻意挺便已经很直。
目送她和越姑姑消失在视线中,林桑青枕着手臂,重新躺回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青草地上。
淑妃她,似乎像一只被摆在台面上的傀儡,总是昂着头颅,看上去高贵又高傲,至于这只傀儡想什么、真正需要什么,又有谁在乎呢。
淑妃是第二个主动提起枫栎的人,上一个是宁妃。
林桑青并没有卸下对淑妃的防备心。
在她和萧白泽牢牢将江山掌握在手中之前,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防备,淑妃她爹是权势滔天的季家家主,所以,她在防备的头号名单上。
端午节在日益一日的炎热中缓缓到来,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备,一场声势浩大的端午宴会即将在绮月台拉开帷幕,主人是心血来潮的太后,宾朋是乾朝达官贵人们的家眷和儿女。
按理说宫里的设宴之所是保和殿,每逢大节庆,保和殿的殿门终日不关。但太后一改常态,要林桑青把设宴之所改在绮月台,纵然心中满是不解,林桑青也只能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
宾客的名单是由林桑青拟定的,太后做最终定夺,是以最后到底请了哪些人来赴宴,林桑青不是十分清楚。
大宴当日,晴空万里,乾朝的山河笼罩在艳阳天下,一派盛世欢歌的好景象。喧嚣的鼓乐从辰时便开始吹奏,乐声有几分宫廷的华美,又沾了些许民间的热闹,既高雅又接地气,是林桑青特意请绮月台的乐师新排的。
怕出什么差池,这一日林桑青早早便起身到绮月台,赶在宾客们陆陆续续赶来之前再仔细巡视一番。
绮月台看上去一切正常,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萧白泽特意派了一队御林军在此巡逻,当然,用的还是太后的名头,说是怕出什么差错,惹太后不高兴,所以才派兵在此巡逻。
林桑青心里清楚,所谓怕出什么差错惹太后不高兴的话是箫白泽说给外人听的,他其实是怕这场由她操持的宴会上出什么问题。
他在用帝王的权利替她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绮月台有御林军把守,应当没有人敢捣乱,要是真有人想搅和这场宴会,只能在饮食上动手脚。是以林桑青命梨奈和其他几个靠得住的宫女全程待在御膳房,寸步不离地盯着要上桌的菜肴,不给任何可疑的人靠近。
梨奈虽则看上去活泼好动,不怎么踏实靠谱,但她做事情很是稳妥,不若宠爱女儿的林相不会让她当陪嫁丫鬟。
饮食这一块有梨奈看着,林桑青完全可以放心。
再最后看一遍歌姬和舞者们为晚宴准备的助兴节目,亦没什么差池,林桑青终于安心。今夜准备的助兴节目重点在琵琶曲上,负责弹琵琶的是个年岁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按理说宫里的乐师和舞姬到了一定的年纪便该自动请辞,把位置让给年轻人,这位弹琵琶的妇人已经过了请辞的年纪,但她仍旧待在绮月台,没有出宫请辞。
林桑青原本不解其中的原因,然而当听第一次听到她弹奏的琵琶曲时,她突然懂得了一些——她弹奏的曲子好似有灵魂,弹到热切的地方令人忍不住起身拍掌,弹到哀伤的地方让人眼眶湿润,心底不由得升起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感慨,令人不舍她出宫请辞。
回繁光宫换晚宴要穿的衣裳之前,林桑青特意把弹琵琶的妇人叫到一边,面带微笑同她道:“你的琵琶弹得不错,背料是黑红木做的吧?繁光宫里有一只紫檀背料琵琶,应当是之前住在那里的妃嫔留下的,待晚宴结束后,你去繁光宫里把它取出来吧,赏给你了。”
弹琵琶的乐师喜不自胜,她抱着自己的黑红木琵琶,屈膝道谢道:“多谢宸妃娘娘。”
林桑青洒脱微笑,“谢什么,好马配好鞍,师傅的琵琶弹奏得这般好,合该用价值连城的紫檀琵琶。”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与淑妃在御花园偶遇并“被迫”听到她身边的姑姑所说之话以后,林桑青已经和萧白泽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减少到繁光宫里来的次数,多到莳微宫和淑华宫走动。
萧白泽虽然答应隔三差五到淑妃和宁妃的宫里用午膳,但仔细算来,他到繁光宫的次数还是最多的。
好在太后把操持端午宴会的事情交给她来办,这样当旁人怀疑宫里的风向是否要开始轮转时,她可以把太后推出来挡一挡——啥?皇上宠爱她?不不不,不存在的,皇上到繁光宫的次数之所以最多,是因为他要和她讨论太后指明要办的端午宴会的事情啊。
从绮月台走回繁光宫已是午后,用膳的时辰已经过去,林桑青本已打算随便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推开半掩的殿门,却发现萧白泽居然在殿内。
她迎着满殿的饭香走近他,“你一直等到现在?”
萧白泽捧着一本黄皮书坐在外殿的饭桌前,书页已翻过小半,显然等了有一段时间。见她缓缓走来,他阖上书页,勾起唇角道:“来的正好,刚让宫人们把饭菜热了一遍,你是要现在吃,还是浣过手再吃?”
脱下厚重的外袍,随手搭在门边的高架子上,林桑青走到萧白泽身边,由衷地夸奖他道:“我们阿泽当真体贴。”
与萧白泽单独相处的时候,林桑青从来不守规矩,她还是昭仪时就敢直呼萧白泽的名讳,现而今做了宸妃,这个习惯仍未改掉。只不过他们现在的关系更进一步,比起直呼姓名的生冷,她更喜欢笑嘻嘻地唤他阿泽。
繁光宫里的宫人几乎都让林桑青派出去做事情了,剩下的宫人也被萧白泽支使到远处,这座经历过繁华与颓唐的宫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不用担心有人打搅。
张开双臂将林桑青揽入怀中,萧白泽平视她,“想好晚上穿什么衣裳了吗?”
萧白泽个头高,林桑青站着的时候只到他的脖子跟前,接个吻都要踮着脚尖,坐在他大腿上,高度便差不多了。
找了个最舒坦的姿势,林桑青肆无忌惮的坐在他的大腿上,不假思索道:“今晚的主角是难得兴起的太后,我们这些小辈怎能抢走她的风头,我想,今晚无需穿得有多出挑,合规矩、不张扬便成。”
萧白泽认同地点点头,替她撩开挡住眼睛的碎发,盯着她心血来潮道:“等会儿朕来帮你挑一件衣裳如何?”
林桑青眯眼笑道:“你挑的,都好看。”
弦月眉柔和地舒展,如磁石般黝黑深邃的眼眸中盛满笑意,萧白泽凑近她,“我尝尝,嘴巴上是不是抹了蜜糖,越说话越耐听。”软乎乎微微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吮吸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砸吧砸吧嘴,萧白泽思索道:“咸咸的,你是不是吃咸肉粽了?”
林桑青舔舔自己的嘴巴,果真咸咸的,伸手回拥他,她老实交代道:“在绮月台吃了一个。”
不正经的笑容布满整张脸,樱色的薄唇弯起,萧白泽笑着问她,“还想吃吗?”
作为唯一一个与他耳鬓厮磨过数个日夜的人,林桑青从这个笑容里读出不少信息,她下意识吐出拒绝话语,“不想……唔……”还剩一个字哽在喉头,没来得及吐出,萧白泽已含着一块切好的咸肉粽吻上来。
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林桑青试图阻止,“我,我没洗澡啊!”
萧白泽猛地抱起她,迈步向垂帘重重的寝殿内走,“无碍,朕已提前让白瑞准备好洗澡水了,现在水温正好,我亲自抱你去洗。”
夜月花朝正当时令,白日宣淫未尝不可,人活一世,总是要多尝试一些新鲜事物的,如此才不算枉然。
长夜在热闹的宫宴鼓点中不紧不慢到来。
欢愉之后,林桑青在繁光宫与箫白泽分别,他要先去处理朝政,晚些时候才能去绮月台赴宴。
临走之前他亲自为林桑青挑了件衣裳,锦缎长裙曳地生姿,鸦青色与水浅葱交杂错落,裙身遍绣寓意美好的含笑花,虽说不上好看,却也十足端庄大气,能够压得住场面。
林桑青欣然着此裙裳赴宴。
繁光宫里的宫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又几乎都被她差使出去了,是以,林桑青并没有带随从,只独身一人沿着宫道往绮月台走去。
时节迈进六月,空气里已隐隐能嗅到夏天的味道了,开败的春花被热烈红火的石榴花所取代,放眼看去只看到红彤彤的一片,令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好。
走到一棵最热烈红火的石榴树旁,林桑青抬起手臂,准备揪一朵石榴花来把玩,指尖还没有触碰到花朵,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你是!”
她猛地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的石榴树下有对衣着华美的母女,她们的面庞如此熟悉,熟悉到林桑青几乎想要咬牙。
呵,竟是娘和大姐。
奇了怪了,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念一想,娘的身份而今已今非昔比,即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的姨母,又是平阳城府尹金生水的妾室,几乎把正室挤得没有立身之地,她取代正室是迟早的事情,那么,代正儿八经的金夫人来宫里参加端午宴会不是没可能。
且看娘和大姐似乎精心打扮过,尤其是大姐,妆画得太隆重了,有些脱离她原本的模样,似乎打算趁赴宴的机会找个有钱有势的夫婿。
林桑青走的这条宫道是去绮月台的必经之路,也是巧了,走到这里正好遇到她们,也许她不停步摘那朵石榴花,便不会同她们打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