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凯带着陈皎皎上去,他坐在了座位上,工作人员拎着陈皎皎放进了他的怀里。
周明凯:“……”
没说是这样带她玩啊!
十岁的男孩有些害羞,然后问工作人员:“可以不要把她放我怀里吗?”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行,你不是她哥哥吗?”
周明凯看了看工作人员,又看了看怀里露出期盼的眼神的陈皎皎,最终任命地妥协,任由工作人员给自己按下了防护杆。
陈皎皎看上去是第一次做这种过山车,小手紧张地抓住防护杆,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中缩成一团,然后还转头对他说:“你要抓住我哦!不然我会掉下去的。”
这种儿童乐园的过山车根本就只是快而已,没有一点旋转和倒立的轨道,坐过三百六十度过山车的男孩把这个只能当作兜风。
但是看着怀中紧张兮兮的陈皎皎,周明凯收紧了手臂,忽视着她香香软软的气息,然后不太自然地承诺道:“…知道了。”
在那个春日的午后,最热烈的春风里,男孩带着小女孩的那班过山车,扬起无尽的甜蜜和温馨,飞速地抵达了终点。
一直到结束,陈皎皎还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好像是有点吓傻了,窝在周明凯的怀里,额前的碎发散下来被风吹起来,然后又落下。
周明凯以为她吓到了,转过头凑到她面前,问她:“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然后陈皎皎转过头看他,难掩面色的兴奋:“好棒啊!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吗?”
周明凯:“……”
当然是不可以,因为台阶下一排的小学生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看呢。
最终陈皎皎恋恋不舍地从大青虫过山车的座位上下来了,周明凯牵着她,把她和顾云起一起送回到了幼儿园中班的班级集合店。
离开的时候,春日如诗般浪漫的记忆宫殿门口,陈皎皎拉住了周明凯,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那是早上顾云起书包还没丢的时候给她的。
周明凯愣了一下,还是把那只棒棒糖握在了手里,回过头,陈皎皎站在原地,挥着小手和他说再见。
那一天之后,就有什么隔壁的东西在改变,悄然滋生的情意,在最懵懂的年纪到来。
是从游乐场回来之后,小女孩每一天都跑过那条长长的葡萄架,跑过一小条路口,趴在周家院子的门外,用目光寻找着那个少年。
是少女第一次来了例假,羞羞脸地跑去找她的明凯哥哥,然后乐极生悲痛得直不起腰,后来少年满屋子跑给她找热水袋。
是少女的成年礼,在新泽西州的别墅里,最单纯又让人情动的第一次触碰;是洛杉矶的海边,他们一起看过的那一场盛大烟火;也是在蓝领大道上,少女忐忑地和他十指相扣的手。
那是爱情。
从开始降临的时候就是。
只是故事的结局不尽如人意,才最终被世人淡忘,也不再被人提起。
……
时隔了一整个童年和青春,现在的陈皎皎也终于能平静的把故事的最初,告诉不曾知道那段过往的时光的人。
不带着任何的痛苦和意难平,娓娓道来。
陈少季放下手里的茶杯,展开了然又平和的笑意,对还沉浸在时光的姐姐说道:“去睡觉吧。”
陈皎皎睁开眼睛:“所以你问我干什么!”
陈少季觉得好笑,收拾了碗筷,才回来看着气成河豚的姐姐:“皎皎,你看,你现在提起他,已经能够足够地平静,甚至也还带着一点笑意,我不了解你们的过去,但是我想,他也许值得你给他一个机会。”
“皎皎,我们都太清楚爸爸这个身份缺失的人生是多么的艰难,陈柏峰给我们留下的痕迹太过深重,北北已经无法改变,但是西西,至少值得你给他一个努力去当一个好爸爸的机会。”
“你也许会和我说,西西是西西,你是你,但是你扪心自问,皎皎,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吗?”
陈皎皎刚想开口否认,就被弟弟按住。
陈少季的目光锐利而直接:“不要和我说你不喜欢他了——真正的没有感觉,应该是你对江祁泽和杜浔那样的,那才是与爱无关的冷静。”
……
周明凯在第二天的清晨,回了一趟周家老宅。
之前的一些旧物,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今天是周家的老佣人们离开的日子,周明凯来送他们,按照老话所说的,要来给周家老宅“锁门”。
爷爷的葬礼过后,周明凯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现在再一次走在充满回忆的道路上,周明凯也终究还是红了眼睛。
周欣怡已经来了很久,看到周明凯,也只是低着头,叫了一声:“哥。”
周明凯没有说什么,走过去帮她拎过她手里的袋子,问她:“二叔二婶呢?”
周欣怡垂着头,不太敢看周明凯,然后才抬起眼,像个孩子一样讷讷地回答:“出差了——我来送送张姨他们。”
周家的这些老人,真的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周明凯和周欣怡都曾是这些老人带大的,现在送他们离开,两个人都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爷爷去世之后,兄妹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现在站在儿时一起玩过的厅堂前,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良久后,周欣怡才开口:“上次和你在这里吵架的时候,爷爷还在呢…”
周明凯敛起眼底的痛意:“嗯。”
女孩的眼里已经满是泪花:“上次…那个时候,他还在上面见了陈皎皎呢…”
周明凯捏紧手掌,低声道:“嗯。”
周欣怡到底还是个小女生,做不了像周明凯那般的压抑情绪,掉了一会眼泪才不情不愿地压着声音说道:“对不起…”
周明凯静静地看着堂妹。
周欣怡努力地咬着唇,看着窗外的复苏春意,继续说道:“对不起…当时那样说了你和陈皎皎。”
周欣怡抬起头:“爸爸说,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可能对你而言不是这样的……你和我经历的人生是不一样的——对不起,哥,我不该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你…和陈皎皎。”
周明凯垂下头,不去感受心口坍塌的那块地方,挣扎了片刻,也只是苦涩地说道:“没关系。”
周欣怡抬起头:“哥,如果那真的是你想要的,你就去啊,我不想看你那样…”
年轻的女孩子抬起脸嘟囔道:“你丧起来的样子真的像老了十岁。”
周明凯也终于被她逗笑,平静道:“知道了。”
堂兄妹站在最初的地方,也是这座老房的终点,仿佛一起最后一次和那个老人说再见,把所有的对于那个老人的思念,锁在那座屋子里。
从小把他带到大的张姨,离开之前抱了抱周明凯,高大的男人早已不再是儿时的样子,老妇人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都过去了,孩子。”
所有的苦难和伤痛,都将随着最后一丝的寒风一起,消散在春日的暖阳里。
他所向往的、也在苦苦追寻的,他的梦想,在案的另一头等着他。
……
陈皎皎在送完小朋友去学校回来,给自己做完了午餐之后,收到了第二束的满天星,以及一起到来的一句“Have a nice day!”
陈皎皎把第二束的花插在了茶几上。
然后她慢悠悠地做了两份意面,把睡懒觉的陈少季叫起来,然后姐弟两个用完晚餐,一个在院子里晒太阳修剪花枝,另一个抱着手绘板坐在秋千上画画。
春日的时光温暖洋溢,绽放的是所有人期待的温暖故事,但是春寒料峭往往被人忽略。
那一天的下午,上海一所幼儿园的门口,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
疯狂的暴徒砍向了那些无助的、刚刚放学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现场情况不明。
陈皎皎从收到消息开始,手就凉得厉害,一旁的陈少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还是努力压抑,然后对姐姐说:“没事的,不会的,中班小班现在都没放学,家长没到的孩子是不会在外面的。”
副驾驶座上的陈皎皎一遍一遍地打着陈北北和陈西西的电话手表,一遍又一遍,但是全都是占线。
陈少季努力地让自己平复心情开着车,但是他没有办法忽略旁边陈皎皎的情绪。
陈皎皎已经没有办法去听陈少季在说什么,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拜托接一下电话,拜托接一下电话可以吗?拜托了。
但是没有接通,一直都没有。
二十分钟的车程,等到陈少季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被警察拦在外面不得已要下车的时候,他去看副驾驶的姐姐。
陈皎皎已经哭到近乎昏厥。
她手中的手机已经被落下的眼泪打到看不清屏幕,眼里的眼泪还是不住地下落,感受到车子停下,她拉开了车门就要往人群中跑。
陈少季努力地追上她,然后拉住她,帮助她冷静一点:“皎皎,你就听我说皎皎,你冷静一点,不会有事的,不可能有事的,我们现在是去接宝宝放学,你知道了吗?”
陈皎皎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她说的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接一下电话啊!”
陈少季握住她的手,努力地帮她顺着气:“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在给对方打电话,像昨天晚上睡觉一样,皎皎,你多想了。”
陈皎皎不想去听这些乱七八糟骗小孩子的东西,她干脆努力地甩开陈少季的手,朝着被围住的人群跑进去。
陈皎皎从未有过这样煎熬的时光,她的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所有的过客都是虚幻的人影,她已经顾不上拥堵的人群和拦住她的警察。
等她终于挤进了人群的中心,看到了最里面的、被拥堵起来的那一圈罪恶,触目惊心地一切,漫天的红色血迹,终于压垮了她的最后一点心防。
陈少季跟在她的身后,终于拨开那一片人群,然后就看到他的姐姐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61章 回头草(六)
陈皎皎进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时光隧道不停地在奔跑、移动,周遭的人和事不停地在变化,但是朦胧的视野所到之处,是红到令人窒息的血迹。
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但是她伸手触碰的一瞬间,又一下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陈皎皎醒来的时候,床边的座位是空的,她缓缓地睁开眼,依稀能听到陈少季在房间门口断断续续地传来的声音。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
“惊吓缺氧,脑电图没什么问题,你姐姐她最近是不是心事比较重?”
“有一点吧,最近要操心的事情挺多的。”
“气血不足,她之前的片子你发来我看了,那个时候大出血后遗症调理地很好的,就是最近可能有些焦心,这几天多注意锻炼、帮她放松放松…”
“谢谢你了。”
“应该的。”
陈皎皎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好好地缓了一会儿,她的意识才一点一点复苏。
陈少季关上了门,发现她醒了,拉了椅子坐到了她的身边,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陈皎皎微微扬起头喝了一点点,就对他示意不想喝了,她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宝宝们怎么样了?”
陈少季把水杯在床头放好,然后双手交握在胸前:“没事,小班和中班的孩子都在后面的车上,那个人…他等不到孩子们下车,才…才摸出刀,砍向路人的。”
“西西一直在用电话手表和周明凯聊天,周明凯今天和她约好了来接她的,所以才…”
陈皎皎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少季叹口气:“他也没事,只是和那个人抢刀的时候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很深,但是人还好…”
陈皎皎轻轻地移开了眼,又问道:“宝宝们现在在哪里?”
陈少季握住她的手,帮助她放松:“许成译家的保姆和司机也在,我让他们把孩子先带回许家了,你放心,宝宝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想了想又说道:“只是周明凯和那个人夺刀的时候,还没有和西西挂电话,路人一直在尖叫,西西应该听到了什么,一直在问我周叔叔有没有事…”
陈皎皎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把头靠在雪白的枕头上,头发披散在四周:“他…人呢?”
陈少季轻柔地帮她盖好被角:“在楼下的病房,那边还有记者要来采访,说他是见义勇为。”
陈少季歪着头:“倒是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惊吓,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医生说你最近心思焦虑,你压力很大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皎皎苦笑:“哪有压力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没缓过来——我就看到满地的血,还有担架上的…他,我以为…”
陈少季长舒了一口气:“这也是我想要和你说的——他要怎么办?我们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给他叫护工吗?”
陈皎皎低下头:“问我干嘛?他…”
她刚刚想说“轮不到她管”,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想到,他已经没有家了。
周明凯已经连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都没有了,更不要说照顾他的家人。
陈皎皎沉默了。
陈少季看着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还是故意逗她:“所以皎皎,我们要收留楼下的那个男人吗?”
陈皎皎把头转过去,然后看向窗外,半天才嘀咕出一声:“随便你啊,你开心就好。”
陈少季也不说自己开不开心,站起身,穿起大衣:“行了,你啥事也没有,快点起来吧,我们先去接宝宝,再来接…咳,楼下的见义勇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