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已经被压抑到极点的囚徒,最后的祈求和告饶。
周明凯没有办法去接受,陈皎皎的那一声“后悔”。
那比永远得不到的她的原谅更为可怖。
他不能去想象,走过的过往时光里,陈皎皎抽身离开之后,发现,爱他这件事,是不值得的。
他不值得她爱。
这样的认知,他无法面对。
陈皎皎推开他,无望地重复道:“不然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怀念,我们的五年前就是五年前,除了去面对那样一个孩子,还能怎么办?”
错过的东西像是一块难以恢复的拼图,再努力寻找和修复,你找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毫无办法。
第63章 以父之名(二)
如果周明凯能低下头,他会发现女人满眼的泪水和痛苦。
一直以来,五年后的陈皎皎,都给他展现了一种倔强倨傲、又勇敢无畏的样子。
但是如果周明凯去细想她走过的那五年,他就该知道,其实陈皎皎还是那个陈皎皎,她所经历的一切生活带来的温柔与磨难,从未改变过陈皎皎的骄傲和自尊。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这一切,关于北北的、关于西西的、关于陈少季的、关于周明凯的、关于陈柏峰的,快要压垮她了。
陈少季问她是不是压力很大,她笑着说没有,事实上呢?陈皎皎的心里,每一天都在被压力的巨石一点一点压垮。
今天晚上的陈西西,给了她最沉重的一拳,让她没有办法呼吸,她想要去斩断这些让她痛苦的过往和牵连,然后躲回自己的那个龟壳里去。
她并没有多坚强。
所以她来到这里,把她所承受的这些东西,全都宣泄出来,全都对着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砸过去,然后把自己收到的痛苦,全都如数还给他,让他感同身受。
她知道他也并不好受,但是伤人的话还是说出了口,曾经的九死不悔,现在全都推翻,她像一只小兽,想要撕咬着面前的男人,想要挖出他的心,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疼。
周明凯低下头,终究还是情难自已,将女人的头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乞求她:“不要这样,皎皎,你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他靠在她的耳边呢喃:“我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好好的爱你,把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我们好好地陪着西西长大,我求求你了…”
他的眼泪一点一点顺着陈皎皎的脸颊滑落,然后落进他的衣领里面,滚烫地砸在陈皎皎的心口上。
他吻着她头顶的头发,一下一下,温柔又缱绻,他将她的脸颊靠近他的心口,然后说道:“皎皎,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
周明凯的人生行走至今,他唯一真切拥有的,也就只有一个陈皎皎而已。
所以他不能放弃她,怎么都不能,因为这一次的松开手,会是永远的分离,他很清楚。
他卑微又无奈,一遍一遍地对着怀里的姑娘祈求着,渴望着能够留下她,五年前她耿耿于怀的挽留,他全都给她。
这一次,求一个不分离。
周明凯的手掌滑向她的身侧,找到了她的手,然后挤进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每一块身体的皮肤、每一寸属于他的味道,就这样传递给她。
“皎皎,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想要西西,想要当一个被她承认的爸爸,可是我也想要你啊,皎皎,我真的真的,不想离开你…”
他低声地、卑微地、说道:“我看着你就好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要看见我,我离你远远地,我离西西远远的,真的——你别赶我走…”
我想要在你身边,如果你对我已经完全没有爱意,那我就远离你,走到你觉得适合的距离,我多痛都没关系。
是的,周明凯,卑微至此。
曾经陈皎皎给他的,那份卑微的喜欢,他还给她了。
错过的时光到底有多伤人呢,能让周明凯一想起来就钻心的疼,能让陈皎皎每一个夜晚都翻来覆去。
他们都在怀疑着、退缩着、痛苦着、纠结着,五年前的那个自己。
那一天的陈皎皎哭到失声,被周明凯单手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一遍一遍地亲着额角,呢喃细语。
他把他所有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曾经他觉得羞耻和害羞的话,全都告诉她。
还有那句“我爱你。”
他说:“皎皎,对不起,我爱你。”
他还说:“求求你,让我继续爱你。”
良久后,陈皎皎抬起头,哭到红肿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泪意。
她说:“周明凯,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没有不喜欢西西是吗?”
周明凯的眼睛在那一刻酸胀得厉害,她居然到这一刻,都还在和自己纠结,生下陈西西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周明凯的心底苦涩难挡,眼底的热意终于汹涌而来,他将脸埋在陈皎皎的肩颈:“我没有…皎皎。”
“你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里,有多难过…”
他抬起头:“皎皎,我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你怀着西西,问我那句话的时候,我说的那句话,我都想杀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我想冲过去,给那个时候的我狠狠一拳,然后摇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不要放你走,一定不要,骄傲有什么用啊,放开你真的太痛苦太痛苦了。”
他颓然地低下头:“可是我不行啊,皎皎,我不行啊,我没有办法,我看着你因为我而痛苦,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看着西西每次对我的信任的眼神,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皎皎,我真的…是我的错,我很后悔很后悔,没有陪着西西、陪着你,走过那一段日子。”
“我真的很爱她…也很爱你…”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皎皎,不要再去纠结这样的事情——我太感谢,你把我们的女儿带来这个世界上了,不然我不会拥有这样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握住她的手:“皎皎,她不是不被期待着的,我们是她的父母,你、和我,我们都很爱很爱她,所以求你了,别否定自己,也别否定我。”
陈皎皎终于肯抬起眼看他,一点一点,非常认真,仿佛要把他的五官,一点一点刻画到自己的心里,最终,她认输道:“算了,周明凯…你、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她挣扎着想要从桌子上下来,但是周明凯怎么都不松手,虽然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力,但是陈皎皎到底是身子和力气一样短小的小女人,被他霸道地困在怀里。
周明凯抵着她的额头,热气呼在她的脸上:“不行,皎皎,你总要给我一个答案。这样的日子太煎熬了,你突然地跑来要和我一刀两断,谁也受不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像是在控诉。
陈皎皎抬起眼皮,感受着被他靠住的额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她像个茫然的孩子,愣愣地开口问道:“周明凯,这一次,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吗?”
周明凯的心口像是被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不是多长多深的一道伤口,但是格外的疼,火辣辣的疼。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圈住她的腰,力道强劲,他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我不会。”
陈皎皎的吻毫无防备地落下来,她像一只迷茫的小兽,轻咬着他的唇瓣,然后双手都抱紧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深入。
周明凯被猝不及防的吻给吓到了,刚刚还在地狱里徘徊的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震惊了,知道感受着久违地唇上的柔软触感,他才终于像是醒过来了一样。
收紧手臂,掐住她的腰,除了受伤的那只手操作起来有点难度,其他的感官都在叫嚣着舒适和痛快。
周明凯很快就反客为主,勾出了她的小舌,细腻而敏感,他温柔地舔舐、追逐、又小心翼翼地试探。
陈皎皎有些窒息,才推开了他,她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喘着气,然后依然是茫然、无助又彷徨的样子。
周明凯叹口气,他低下头,揉捏着她的小手,轻声道:“怎么了皎皎?”
陈皎皎像个迷路的小朋友,乖巧地坐在桌子上,屁股下面还是刚才她带来的那堆抚养权协议书,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想到这里,周明凯的眼睛黯了黯,但还是忍住了,他轻抚着陈皎皎的头发,换了个问题:“我送你回去吗?”
陈皎皎看了看他的手:“你手…”
周明凯没有在意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像是在对着全世界最爱的恋人私语:“皎皎,今天记者问我,为什么会上去抢那个人的刀。”
他将她的头发滑至耳后:“皎皎,我其实在想,我如果不去,他可能会伤到西西,更有可能会伤到你——我如果去了,你和西西,会不会为我骄傲。”
陈皎皎看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动作,片刻后,她抬起脸,露出雪白的脖颈肌肤,回答他:“我会。”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在这个像是给蛊惑了的夜晚,她坦承道:“我会的,周明凯。”
为你的勇气而骄傲,为你的悲伤而难过。
我…都会的。
我隐藏起来的满不在乎,原来会让我羞于面对自我。
我…其实、大概、也许、也没办法,和你一刀两断。
周明凯将她抱起来,走进房间,放在了床上,他从后面抱住了她,带着诱哄,又像是承诺:“皎皎,相信我。”
陈皎皎迷迷糊糊地问道:“相信你什么?”
黑暗中的男人眯着眼,温柔也带着野性:“你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相信我。”
你的夜礼服假面骑士,来了。
第64章 以父之名(三)
陈皎皎今天晚上的睡觉姿势实在是很奇怪,大概是白天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曲折,和刻骨铭心的对峙,她十分的没有安全感。
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
找到一处热源之后,抱住,填补怀中的空虚——这个功能以前是有陈西西小朋友完成的:小女孩最喜欢的姿势就是窝在妈妈的怀里,靠着妈妈的心口,睡得热气腾腾的。
所以今天的陈皎皎,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她也不嫌弃,伸手圈住,然后脸也埋进那块硬邦邦的地方。
周明凯有些无措,上次睡觉两个人都因为折腾到很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但是现在,陈皎皎整个人钻在他的怀里,一只手熟门熟路的放在他的腰上,她整个人因为刚刚洗完澡,散发着淡淡的、久违的、让人沉醉的香味。
他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
但是怀里的女人还不知死活地拿头在他的心口蹭来蹭去,还迷迷糊糊地伸手,在他的腰腹处摸来摸来,还不自觉地嘀咕:“怎么这么硬啊?”
周明凯把她的手拿开,放回到她自己的身侧,然后轻轻地像是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想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陈皎皎这一夜睡得格外的安稳踏实,但是周明凯…不太好。用胳膊肘想也知道旱了五年的痴汉温香软玉在怀还被无意识地勾引,怎么可能好过呢。
但是陈皎皎同学是不负责售后服务的——大小姐翻了个身,睡得小呼噜都打起来了,丝毫不管他死活。
……
周明凯第二天一早就回了一趟陈家,走的时候把陈皎皎的手机铃声给关掉了,让她睡到自然醒。
陈家姐弟的生活一向规律,陈少季从厨房出来给他开的门,看到他,平淡地点点头,然后对他看了看楼上:“都还没起来。”
周明凯把门关上,点点头:“好。”
陈少季朝着客厅里的行李努努嘴:“他们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搬家公司早上就来。”
周明凯低低地“嗯”了一声。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谢谢”。
陈少季把早餐一道一道地端上桌,舞台上熠熠生辉的大明星、走在街头会有无数人抢着拍照的男人,穿着最简单的家居服,沾染着最重的烟火气。
陈少季摆好小朋友的碗筷,这才抬头看他:“你不用谢我,我是为了皎皎。”
周明凯垂下眼睛,沉默后说道:“我知道。”
陈少季拿了一块吐司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带着淡淡的奶香和麦香在口中蔓延,陈少季抬起眼睛:“我今天就回陈家老宅,周明凯,我家的大朋友和小朋友,就交给你了——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周明凯也拉了椅子坐下,斟酌道:“那个人的身份确认了?”
陈少季点点头:“江家医院收的病人,闹过医闹纠纷,花光了全部的积蓄也没治好,就起了杀人的心思。”
周明凯冷漠地抬起眼:“一个在医院挣扎生死的病人,怎么可能那么巧,行凶的地点就挑在江家的小少爷在的幼儿园门口?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会知道陈北北在哪个幼儿园?”
陈少季优雅地擦了擦指尖,眼里是暴风雪般的肃杀:“白家各路媒体全网推送,豪门秘辛谁人不知?至于为什么会刚刚好能找到北北的学校…”
陈少季的眼角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嗜血的光:“那我就要回去问问陈家那些个丧心病狂的长辈了。”
从昨天夜里陈少季知道那个人是江家医院收的病人开始,陈少季心底翻腾的怒意就没有停过,他可以接受这是一场意外或者偶然,但绝不能容忍这是一起针对陈家两个孩子的谋杀。
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告诉姐姐,因为即使陈皎皎再对他否认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陈少季都能感受到她的惶惑。
所以,干脆不要让她知道,剩下的一切,交由他们来解决。
交给那个应该去担负陈皎皎的人生的周明凯、和一直被她庇护着的弟弟,这一次,换他们给她遮风挡雨。
……
陈西西小朋友今天醒得很晚,所以没有在床边摸到妈妈也没有奇怪,小姑娘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然后爬到床头拿了一颗小奶片放在嘴巴里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