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皎:“……”
好酸啊,为什么这么酸!
陈少季给她去拿了出院手续单回来,领着她出了医院。
拉开车门的时候,陈少季带着墨镜,突然回头:“皎皎,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周明凯没有用担架,他看到你晕过去了,连滚带爬从担架上爬起来求医生把你带走的。”
陈皎皎:“……”
可以了,闭嘴。
……
陈西西和陈北北小朋友今天心情都还算不错,三个小朋友一齐看了电视节目,然后拼完了一盒还算多的乐高,又吃了许家阿姨做的点心,等啊等,才等到了陈皎皎和陈少季。
小哭包坐在许家老宅门口的小板凳上,像一颗小人参果,忧心忡忡地。
许家老太太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这个样子,给小姑娘又喂了一叉子鲜甜的芒果,才奇怪地问她:“西西呀,你今天不开心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其实她和许家老太太也算不上熟稔,但是也算是常常见到,于是小姑娘也不害羞,用小拳头遮住脸,对着许家老太太说着自己的烦恼。
“我有一个好喜欢好喜欢的叔叔,我今天还和他打电话了,他还给我买过好多好多的玩具。”
“噫芳呀。”
小姑娘像个小大人一样叫她。
“Lily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爸爸,是一个,不是两个,周叔叔陪我玩的时候我很开心,所以我有点不喜欢爸爸了,肿么办吖?”
有一个人很好,快要超过那个从未走进我的世界里的“爸爸”了,怎么办呀,小朋友只可以有一个爸爸,所以她不可以再喜欢周叔叔了。
许老太太最喜欢小朋友叫她的名字了,虽然她叫“于芳”,小姑娘奶里奶气地给她换了姓,但她还是有着一种久违的年轻的快乐。
许家老太太又给小姑娘喂了一口水果:“西西呀,虽然我们总说你还小,不会分辨是非。但是其实你会的,谁是真的对你好,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小姑娘这次是真的皱了眉头,良久后低下了头:“那我还是想要爸爸。”
虽然他一直是个玩具,从没有和我说过话,没有陪我做过游戏,但是他是我的爸爸呀,他是我的大英雄。
“爸爸”这个身份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和滤镜,即使他从未尽到一个做爸爸的责任,但是我依然将他视作我的超人。
……
陈皎皎来接孩子的时候,并未发现小姑娘的异常,她吃了水果,吃了许家爷爷做的点心,然后还和许成译一起打了球,看上去正常得很。
陈皎皎领着两个小朋友和许家老太太道了谢,老太太消息灵通,拿了一罐子汤和一张纸过来:“那个谁,那个小子不是受了皮肉之苦嘛?我找隔壁的那个老张啊,开了点药汤,你照着这个熬,给他补气血的!”
陈皎皎接过保温罐和药房,对老人家道别。
走之前老人家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揉了揉陈皎皎的头发:“皎皎丫头呀,下次来奶奶这,奶奶让老头子也给你补补,你看你小圆脸都瘦尖了。”
陈皎皎带着笑意宽慰老人家:“瘦了好的呀,我是娃娃脸,很难瘦的!”
老人家一直念叨着:“胖点好胖点好…”送他们的车出去。
一直到了医院,陈皎皎才发现今天的小哭包很不对劲。
刚刚在车上,陈少季告诉他们要接周明凯回家的时候,陈西西小朋友很反常地没有表现出一点对这个消息的兴奋,反而有点失落的丧着脸。
等到站到了周明凯的病房门口,她的反常更为强烈,她甚至不愿意进去。
陈皎皎蹲下身子,看着女儿的眼睛,拉着她的小手,把她圈进怀里,然后低声地问她:“你怎么了西西?你不喜欢周叔叔了吗?”
小哭包的眼睛有一点红了,但难得地很坚强地没有哭出来:“妈妈,我们可以不要把周叔叔接回家吗?或者我可以去许成译哥哥家住吗?”
陈皎皎有些发愣,不明白小姑娘如此反常的态度源自何处,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病房的门就打开了。
周明凯的整个左手都裹着纱布,男人穿着灰黑色的毛衣,头发看起来有点乱,刚刚送走了记者睡了半个小时,就听到门口有声音,他不在自己的床上一向睡不安稳,于是起来开门。
他拉开门,看着地上的一对母女,完全没注意到陈少季的奇怪脸色,问她们:“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小哭包红着的眼睛在看到周明凯的一瞬间再也绷不住了,眼里“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周明凯以为她是看到自己的手臂害怕了,连忙也蹲下身子,还把受伤的手臂别到身后,笨拙地想要拍拍她的后背。
——但是被小姑娘躲掉了。
小哭包还谨记着不可以在医院大哭大闹这样的规定,只能安静的流泪抽噎,周明凯一下子慌了手脚:“你怎么了西西?”
小哭包抽着红彤彤的鼻子,两只小手指头交握在胸前,让自己看起来有礼貌一点:“周叔叔,你可以不要来我们家吗?”
这话实在不怎么礼貌,陈皎皎沉默了一下,还是尽量严肃地叫了小姑娘一声:“陈西西。”
但是小女孩固执地仰着头,对周明凯说道:“周叔叔,我有我自己的爸爸的,我很喜欢我的爸爸,所以你可以不要来我们家吗?”
第62章 以父之名(一)
那一天的下午,四点钟多钟的上海滩,随着春日的浪漫气息,带来的是一整层医院走廊的温暖阳光。
那一个小朋友,执拗又骄傲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是一点点地抱歉和愧疚,大概是小女孩出生以来接受到的教育,让她对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感到难过。
但是她像个小战士,带着不容侵犯地,对父亲这个称呼的最单纯又直接的捍卫。
周明凯被这样的陈西西,击垮了。
他甚至背过脸去,缓了一下眼眶里汹涌而来的热意,再抬眼时,眼角是温柔又沙哑的红色。
来自于这样一个四岁的孩子的抗拒和挑战,他感到痛苦而内疚。
他从不知道,他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被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深深地放在心底,永远小心翼翼地维护又挂念着。
他低下头,良久,才对她说:“对不起…西西。”
他苦涩的笑意蔓延了一整张面孔,然后抬起头,对她说:“周叔叔不是要去你们家…只是周叔叔没有车子,拜托你的舅舅送我回家…”
陈西西小朋友抬起眼睛,漂亮的瞳孔有一点点的惊喜,也有一点点的纠结和失落:“真的吗?”
周明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艰难地点头:“嗯…当然。”
他继续道:“周叔叔和你家住在一个地方,你忘了吗?”
小姑娘想了想,是哦。
小姑娘放心了,这下对周明凯还有了一点点的抱歉,于是主动地拉起了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周明凯没有说话,任由小女孩拉住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路走出了医院。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被动地接受着这个孩子丢过来的所有的凶器,默默地承受着。
陈皎皎第一次,对曾经的自己感到怀疑。
……
周明凯真的在自己家的门口就下了车,还和车里的小姑娘招招手:“西西再见。”
小姑娘蔫蔫的,但还是乖巧地伸出小手,在空中和他挥了挥,然后又缩回到了妈妈的怀里。
她一整个晚上都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
陈皎皎明白,懂得,但是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洗完澡后的母女两个,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黑夜里到来的睡意。
陈皎皎想了想还是叫了她:“西西。”
小姑娘软软地“哎”了一声。
陈皎皎亲亲女儿在黑夜中白得有些温柔的额头:“妈妈有话和你说。”
小姑娘握住妈妈睡衣的领口,软绵绵地抓住,然后闷哼道:“妈妈说呀。”
陈皎皎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握住了小女孩的手:“西西呀,妈妈想问你,假如——假如哦,周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你会怎么办呢?”
小姑娘也沉默了片刻。
就在陈皎皎以为她会说出“周叔叔很好,我很开心”或者“我不要,我还是喜欢警长胡迪”这样的话的时候。
小姑娘抬起了头,安静地和陈皎皎对视着,然后轻轻地说:“可是他不是啊。”
你说的这些假设,我很喜欢的,我也很想有一个这样好的爸爸,带我出去玩,给我买漂亮的冰激淋,还会抱我转圈圈。
可是,他不是啊。
她只是一个孩子,她温柔勇敢,也直接而果断。
陈皎皎那一瞬间,难以名状的情绪冲垮了她的心口,她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将脸靠在女儿的头顶,轻轻说道:“对不起,妈妈不问了,睡觉吧西西。”
……
周明凯在这个小区的房子已经很多天没有住人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呆下去,所以在和陈西西挥完手之后就乖乖得打车回了最近住的那套当初的婚房。
他的生活其实也不算麻烦,他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影响他的一些基本操作,开门倒水什么的也勉强能自己解决。
只是洗脸很麻烦,他拧不开毛巾,于是只能轻轻地抹一把脸,然后把水挤得半干,然后手脸都是湿哒哒的。
门铃声响了起来,周明凯的手还在滴水,他就这样很不修边幅地去开了门。
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瞬间,周明凯立刻把手往衣服上蹭了又蹭,才忐忑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今天白天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事情,还在医院里走了一遭,他以为她不会来的。
陈皎皎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明天是周六,没关系的。”
周明凯连忙让了身子让她进屋,然后手忙脚乱地问她:“你要喝水吗?”
陈皎皎摇摇头,拉开了客厅的椅子:“我不喝…周明凯,你坐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周明凯这才发现,女人的手中拿着一叠子文件,周明凯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他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看到她打开了那叠子纸。
周律师再熟悉不过那叠子文件是什么东西了。
他感觉自己心头的血肉都在往外翻,然后所有的鲜血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他叫她:“皎皎…”
陈皎皎轻声说道:“我刚刚找顾荷静律师要了一份抚养权的协议书,这上面是一些基本的条款,我…我想来和你商量一下,一些细节的分配。”
她抬起头:“西西…你今天也感觉到了,她…她真的很在意爸爸。”
陈皎皎长舒一口气,然后郑重地看着他:“当年离婚,是我们双方自愿,但是孩子这件事,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当年你那样回答我,我是真的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更不喜欢我的孩子。”
“隐瞒了你这么久,我很抱歉,虽然我一直觉得,有没有你是无所谓的。但是…西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慢慢地开始懂这些东西,我不想、也不能,再继续这样糊弄她了。”
周明凯的眼睛里是痛苦和无奈,他的脸发青、眼角是苦涩的、唇是惨白的:“所以,你打算告诉她了——然后和我一刀两断是吗?”
他步步紧逼:“告诉她,她的爸爸妈妈早就分开了,根本没有什么警长胡迪,是因为她的妈妈没有说,然后她的爸爸又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所以才让她误解了这么久是吗?”
陈皎皎垂下眼睛,她今天其实已经很累了,本来不想来和周明凯纠缠这些事情,但是刚刚女儿的话刺痛了她,所以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陈皎皎抬起头,寸步不让:“难道不是吗?”
周明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看着他的女人:“你说什么?”
陈皎皎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她的爸爸妈妈早就分开了——在她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分开了;她的妈妈没有告诉她的爸爸她的存在,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打算告诉她的爸爸;她的爸爸也从来、没有知道过她,哪一个字、说错了呢?”
她低下头,有些压抑的痛苦:“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我还能怎么办呢?再给她编个谎言吗?再去给她讲个故事,然后再骗她一年、两年?等她懂事了——她很快就会懂事了,然后不还是要告诉她这样的真相吗?”
周明凯的心都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然后她又猛地把刀刃拔出,然后在上面狠狠地带着烈性的酒精。
面前的女人泪眼模糊,但还是努力在说着话:“周明凯,所以你为什么要出现呢?我们就安静地当一对离了婚的夫妻不就可以了吗?你非要走进我的生活,走进西西的生活,然后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她苦笑道:“有什么用呢?”
她问他:“最后,不还是要告诉她,她从来就不是在被期待着的环境里,被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周明凯的脑海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地崩裂了。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地问她:“所以你后悔了是吗?”
“你后悔了,你用尽所有的年少时光和青春,你说你永远爱我,在二十岁的第一天嫁给我,和我认识的这二十年,你后悔了是吗皎皎?”
陈皎皎看着他,良久后,回答他:“是。”
周明凯低下头,手指穿过她柔软的脖颈,滑过她细腻的皮肤,然后唇附上了她的唇。
不是温柔的触碰,也不是浪漫的激情,是近乎疯狂的肆虐。
带着最后的、快要被灼烧掉的理智。
片刻后,他离开她的唇,送来了那个抗拒不已的陈皎皎,然后带着最后的祈求:“陈皎皎,不要逼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不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