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想了想,失笑道:“我偷了几块重要的雕版藏了起来。”
“咱们一家三口,被赶出练家,只能在松竹斋落脚。当时我曾对你们说过一句话,还记得么?”
白棠红着眼眶道:“您当时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咱们一定要活得让人刮目相看。”
苏氏笑中带泪:“世子殿下,你现在清楚了么?”
诸人听得感慨万分。她们这家子能走到今日,真是不容易啊。
白兰抹了眼角的泪,质问朱瞻圻:“世子殿下,连皇帝陛下都曾下旨嘉奖过我哥哥,难道陛下错了不成?”
咦!白棠暗赞,妹子给力啊!
朱瞻圻顿时有些尴尬。他怎么能说皇祖父有眼无珠错认妖孽?
什么鬼魂附体借尸还魂,其实汉王父子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逼白棠于死境而已。他收拢折扇轻轻一敲,“苏夫人爱子心切,本世子明白。只是练白棠经历实在匪夷所思,不得不让人多想。您是他母亲,本世子问一句,您可曾见过他的师傅许丹龄?”
苏氏一怔。这个,她还真没见过。
朱瞻圻转问白兰:“练小姐,你见过许先生么?”
白兰淡然道:“许先生乃世外高人。高人有高人的脾性。咱们无缘一见,也不强求。”
朱瞻圻被白兰连噎两回,心底微恼,瞧着文文静静漂亮秀气,没想到也是牙尖嘴利的!他冷笑着道:“任你们说破天,反证明许丹龄果无其人!这天底下哪有除了练白棠之外,无人知晓其存在的绝世高人?于理不通,于情不合。练公子,本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说出尊师的来历身份,哪怕他不肯出面,本世子也认了。”
钟大人也有些急了,劝道:“练白棠,尊师的身份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你有为难之处,说出来也能让大伙讨个明白啊!”
徐三感受着白棠僵硬冰冷的手掌,噗嗤轻笑道:“世子,钟大人。那谁谁古代的隐士拒不出山宁愿烧死在山里的也不是没有对吧?硬是逼人家出来有什么意思?世子,您父亲只是汉王,不是汉皇,找那么多才干卓绝的人有何目的?难道说——”
“徐裘安——”世子被徐三意有所指的话激怒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本世子只是不想见妖孽横行,毁我大明江山——”
徐三立时伶牙俐齿的反击了回去:“陛下是真龙天子,什么妖孽鬼怪在他跟前也作不得妖!坏我大明江山的,只能是那些心怀不轨意图谋乱之辈!”
“你——”朱瞻圻气得面孔血红。意图谋反心怀不轨?徐三你现在仗着祖父宠爱嚣张,等他父王当上太子,登上皇位,好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目光阴冷的盯着白棠,今天便要将白棠毁在他面前!他咽下怒意,面上扬起股诡异的笑容。
“好。本世子明白了。练公子即不是妖孽,令师也确有其人。但他却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本世子有理由怀疑,许丹龄是朝庭通缉的要犯,练白棠窝藏要犯,罪不可赦!来人——”他一声令下,“拿下练白棠,送入大理寺!”
立时从公堂外奔进一群士兵,虎视眈眈的包围了白棠。
徐三抽出鞭子,立在白棠身前怒喝:“谁敢碰他!”
“裘安。”朱瞻圻不急不恼,“你虽通读《大明律》,但很多事却不是一部律法便能解决的。钟大人,您觉得本世子的推测有无道理?”
钟大人嘴张了半天,竟找不出驳斥朱瞻圻的话来:无论如何也不敢现身的世外高人,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他的身份异于常人!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是朝庭缉拿的要犯!
但他飞快的搜寻了识海,实在想不起有哪位大才子大学士潜逃中未被捕获啊!只有——他身体关节突然僵硬得木头般,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再没一处能动弹。他惊骇至极的盯着白棠,又看向朱瞻圻,连呼都摒住了,脑袋里轰轰轰的电闪雷鸣——汉王世子,够狠!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练白棠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徐三有种事情即将脱控的惊惶和急燥,他紧紧靠着白棠,“钟大人,难道没有证据只凭他朱瞻圻一张嘴,就能随意捉人进大理寺?朱瞻圻,我要带白棠到陛下面前评理!”
唉哟我的三爷啊!钟大人冷汗直冒!只要是和那位失踪多年的人有关系的人或事,您再有理也没用啊!对于此人,皇帝从来是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啊!
不料朱瞻圻坦然笑道:“好啊!我就随你见见皇祖父,请他评个理!”
徐三倒是一楞。心底不安愈重,汉王父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白棠却已隐隐猜到了些许。
自从朱棣登基,从没停止过搜寻和追捕一个人的踪迹,偏偏那人如石沉大海,鸟投于林,人间蒸发般再无踪影。甚至有传说郑和下西洋也是为了寻找他——继任朱元璋皇位的太孙建文帝朱允炆!
靖难之役中,南京城破,建文帝不知所踪。朱棣为此寝食难安。若要构陷自己,此人可不正是许丹龄身份的最佳人选?
汉王父子费尽心思做尽铺垫此时终于图穷匕现!
白棠长长的吁叹了一声:“我明白了。”
徐三急得要发狂:“你明白了什么啊!白棠,说清楚点行不行?”
朱瞻圻冷笑道:“练公子明白就好。”
“白棠——”苏氏急了,“白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唬娘啊。”
白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陛下圣明。不会为难儿子的。”
钟大人直摇头:若真是建文帝,白棠休想从诏狱出来!不禁同情的瞥了眼徐三,这对可要成苦命鸳鸯了!
第214章 国师
“白棠!”徐三的眼眶泛红,桃花面满是肃杀之气。“告诉我,你师傅到底是谁?!”
白棠只觉嘴中满是苦涩:“徐三,我——”
“练公子师傅的身份,”朱瞻圻得意的轻笑,“一定会令诸人大吃一惊!”
随着他话音落下,公堂中突然寂静一片。诸人的神情刹时变得敬畏不安。钟大人更是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朱瞻圻就听到股并不陌生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闻世子殿下在苦苦追寻老纳的消息?”
朱瞻圻身子一僵。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来人,几乎用劲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国,国师——”他他什么时候追查过国师的行踪?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哪!他脑袋一片空白,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来人正是国师姚广孝。
灰色的僧袍下笼罩着本朝第一的谋士。朱瞻圻和裘安一样,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国师大人满是敬畏。在皇帝跟前他们还能持宠撒娇,在国师面前只有一个个夹起尾巴乖乖做人。
徐三与白棠一样的震惊不解。
国师竟然出现在朝堂和栖霞寺以外的地方!
等等,白棠有点儿茫然的回想国师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徐三已经恍然大悟的用力拍了下白棠的背,大笑道:“原来你的师傅就是国师?你怎么不早说?!”
朱瞻圻惊骇的失声叫道:“这不可能——国师您怎么会是许丹龄呢?!您怎么可能收练白棠做徒弟?!”
姚广孝微笑问:“老纳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钟大人震惊后笑得极客气恭敬:“原来您就是练公子的师傅。难怪,难怪!这哪还需要证明啊?”
姚广孝摇头道:“若无证据,怎能让世子殿下信服?”他广袖轻拂,“取笔墨来。”
师爷忙将自己的笔墨奉上:“委屈国师大人了!”
姚广孝道:“无事。”他执笔沾满墨汁,抬头瞧了眼犹自石化中的白棠,微微一笑,运气落笔。钟大人,朱瞻圻,裘安几人的目光炯炯的盯着纸面,一幅飞扬恣意,奔放热烈的毛体跃然纸上!与之前杜锦华拿出的书法如出一辙!
徐三欢喜不尽的鼓掌道:“国师大人的字太帅了!”
钟大人赞道:“国师大人的字体果然是独竖一帜,风格鲜明。让人一眼难忘!”
之前已经默认这笔字体的主人就是许丹龄,故国师的字一展示,公堂上下无不发出惊呼声!
“国师大人果然是白棠的师傅!”
“我就说嘛,白棠怎么会是妖孽!”
“峰回路转啊!”高怀德捏着胡子摇头晃脑,对练石轩妒忌羡慕的道,“你可放心了吧?那可是国师大人哪!”
练石轩嘿嘿直笑!有国师大人护航,白棠无忧!
雪枫即惊且喜,原来白棠还留了这一手!
如果是哪个不知名的隐士跳出来自认许丹龄,别说世子,就是他们也要怀疑下真假。但是国师——谁不知国师的本事?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地位崇高。陛下视他是心腹不如说是挚友!
世子的脸已经黑黄黑黄。他用尽心机使人从国师那边临摹下了白棠的春联,又使计哄了段鹤林兴致勃勃的揣摩研究,写下一卷书贴后如获至宝,为防意外,他又除去了段鹤林——谁知一番算计全落了空!想到自己的表演落在国师的眼里直如拙劣的跳梁小丑,一时羞恼得无地自容!
不管国师是否真是许丹龄,他既然出面认了,朱瞻圻也只能捏着鼻子吞下这哑巴亏!
他干笑了两声:“白棠,你的师傅竟然是国师,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为何要苦苦隐瞒?害得我们误会一场!”
白棠万没想到,国师竟会出面替他瞒天过海!他心中正惊疑不定呢,瞧着姚广孝一声不敢吭。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国师这样帮他,目的何在?
姚广孝微笑道:“不怪白棠。是我隐瞒了身份,又叮嘱他不要泄露我的行踪。每次见面授课,也有人安排清场。所以白棠的确不知我的来历。至于我为何要收他为徒——”国师明亮的眼中有欣赏之色。“我初见他时,他就是一块未加琢磨的璞玉。然天姿过人,只须稍加打磨就能现出光彩。我一时心痒,不忍他就此埋没,所以化名许丹龄收下了这个徒弟。之所以不用真实身份,一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是有考较他心志的意图。今日见来,白棠,你做得好很。”
白棠吐了口气。思来想去,自己身上也实在没有国师能算计的东西。他恭敬的跪拜行礼,朗声道:“白棠见过先生!”
姚广孝伸手虚扶:“起来吧。”
两人相视一笑,师徒关系,就此一拜而成。
“原来如此。”钟大人笑容满面,真心实意的称赞,“国师好眼力!白棠好运气啊!”
苏氏拉着女儿噗通声跪到姚广孝跟前:“您对白棠的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从今日起,我就在家中为国师长点一盏长明灯!祝国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国师摇头道:“夫人客气了。”他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锁定了躲在角落的杜锦华,问:“钟大人。杜锦华该当何罪?”
倒霉的杜锦华,双眼一抹黑,和他一起来的杜家人全部仓惶跪倒:“国师,恕罪啊,我们都是被段鹤林骗了啊!”
国师淡淡的道:“钟大人,段鹤林虽已离世,但此案不能胡涂了断。真相如何,就交由你去查明吧。”
钟兆阳自是同意,段明楼感激不尽:“多谢国师。”
国师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潘大人生了个好儿子。”
明楼一怔,垂首不语。
“世子殿下。”国师又对朱瞻圻道,“你还有何疑问否?”
朱瞻圻死命压下翻涌沸腾的怨毒,强笑道:“不敢。”
国师点点头,唤了声:“白棠。”
白棠立即上前,跟在他身侧步出了应天府。
徐三想了想,嬉皮笑脸的跟上去,也叫道:“师傅等等我。”
姚广孝唇角微勾:“徐三公子叫我什么?”
白棠恨不得挖个洞,哦不,附近就有条河,他直接跳河里算了。简直丢死人了!
徐三笑嘻嘻的道:“您是白棠的师傅,我以后就象孝敬自己师傅那样孝敬您!”
姚广孝被他那无赖又谄媚的模样惹得莞尔一笑。瞧了眼白棠,白眉轻皱。年轻人不知事,贪嗔痴妄执,五毒俱全。将来自有后悔反省之时,他懒得做眼前的恶人,随他们折腾去吧。陛下有句话说得不错,人不风流枉少年。
钟大人宣布收押除段明楼之外的杜家人,立即公文一封传至杭州县令,安排调查事宜。
雪枫离开时,孙志淳一把拉着他哀求道:“师兄,救我!”
“救你?”雪枫失笑,扯开他的手,冷声道,“你方才只是叙述了遍当时的情形。并无说错什么,白棠不会记恨与你。”
“不,不。”孙志淳几乎要哭出来,他明知道汉王世子要用妖孽之言置白棠于死地,却还是出来作了人证。他这等帮凶的行径,绝不是雪枫轻描淡写的叙述事实那般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雪枫拂袖而去。当时在场那么多学生,为何偏只有他出现在公堂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覆水难收!
第215章 挑逗
栖霞寺。
姚广孝的禅房外,徐三百般无聊的半躺在栏杆上闭目小憩。脸上憋不住的笑。汉王父子这回可是机关算尽一场空!构陷白棠与建文帝有染,实属一箭三雕之计。若是让汉王弄成功了,魏国公府与东宫那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他眯着眼往禅房的木门看了会儿,国师来得恰是时候。
白棠端坐于姚广孝之下,沏了茶双手奉上:“多谢国师援手相助。”
姚广孝轻嗅茶香,隔着袅袅茶烟笑问:“知道我为何出手帮你?”
白棠老实的道:“不知。”一边忍不住往他案上摆放着的,自己做的宝音盒瞄了一眼。
姚广孝看在眼里,摇头道:“你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天才。无论是你的彩版之术还宝音盒,都是足以名垂史册的工艺革新!但,这不足以让我亲自出手不惜得罪汉王力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