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练公子。”祝同光笑问,“小弟的这张画,比之你的红竹,如何?”
  白棠心底嘿了声:找虐是吧?本大师成全你!
  他拧起眉头,故作沉吟的道:“这张画,有点儿东坡先生的品格。”
  祝家兄弟略觉惊讶:还真有些本事。
  “正是东坡先生的原作。”
  白棠又问:“可还记得题拔?”
  祝同霖对这副画了然于胸,摇头晃脑的念道:“元丰三年,画于黄州城外竹舍。”
  白棠笑了起来,俨然一副宗师气派,沉声道:“元丰二年,东坡先生受乌台诗之案入狱。次年死里逃生,贬至黄州作一个区区的团练副使!”
  祝家兄弟有些不解:“是有这回事。”
  那跟此画又有什么关系?
  白棠摇头,若在前世,他早指着兄弟俩鼻子破口大骂朽木不可雕了!
  他的语气多了几分凌厉:“东坡先生虽然生性豁达,但遭遇此变故也不禁满怀悲愤。这般的情形下,先生的诗词与画作必然也会受他的心境影响。此原画我虽未见过,但猜测先生作画时用笔遒劲、挥墨时的愤懑不平,所作的画必定也是‘自笑一声浑是胆,挥豪依旧爱狂风’的不羁与凌飒。可你看看你临摹的竹画,满纸的飘逸太平,哪得半分的精髓?”
  祝同霖洋洋得意的脸渐渐失了血色,身体竟摇摇欲坠起来。吓得白棠连忙闭紧嘴:不会真娇弱得一吹就倒吧?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祝同光扶住弟弟,怨恼的瞪着白棠道:“练公子好口才,唬得我弟弟神魂不定!”
  拿了最拿手的画与白棠一试高下,却让对方批得体无完肤——最可怕的是,他的话还很有道理!
  祝同霖捂着胸口,悲声道:“难怪先生总提醒我们,临摹时需体会画者的心境——”他看着白棠,病若西子般痛苦的道,“我认输!”
 
 
第251章 体能的重要
  拷。
  认输就认输,至于幽怨得好似他是负心人一般么?
  白棠疑惑的目视练绍荣:大伯,祝家子孙就这德性?你刚才不是说他家人才辈出么?这TMD也算人才?
  练绍荣老脸微红:才干还有是的,就是人品古怪了点儿。
  祝同光悲声道:“同霖,哥哥替你报仇!”
  噗——
  白棠瞪大眼:还来?
  祝同光伸出双白嫩丰盈的手,一层层的卷起宽大的衣袖束紧,露出比女子还要细腻玉洁的手腕,道:“同霖擅书画。在下不才,擅长版雕。听说练公子雕工闻名南京,可惜一直未曾领教!”他目光微斜,仆从恭敬的送上套工具箱来。
  白棠这才注意,祝同光的手指虽然娇嫩的仿似女子,但指腹处颜色略黄,厚实的茧子该少的一个不少。
  略微点头,淡声道:“祝大公子随意。”
  祝同光取出块手掌大小的梓木,坐定后凝息稍许,蓦地挥动刻刀,连绵不绝的刀光中,只见一片片雪花般的木屑从他手中飘落,梓木上很快便显现出一簇生动鲜活的紫丁香。祝同光喘了口气,歇了会儿,换了把刻刀。几十下功夫,五六片姿态各异的叶片也告完工。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练绍荣心情微妙:平江也能刻出这般水准的作品,但速度却比不上他。
  白棠略扫了眼版雕,目光凉凉的定在祝同光渐渐泛红的脸上问:“气喘了吧?手抖了吧?有本事再刻张图我瞅瞅啊!”
  祝家兄弟面色同时大变:“你——”
  白棠掂着版雕没好气的道:“功底是不差。奈何你身子骨太差!就你这矜贵的身体,也只能刻刻这些小花小景,打发打发时光。若是让你刻幅山水画,以你的体力,只怕作品的线条、意境不堪入目!”
  祝同光眼神凶狠的喘着气质问:“你、你凭什么——”
  白棠怜悯的摇头叹息:“你有天赋,雕工也好。可惜了。”
  雕刻不仅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当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是一气呵成的完成,中间的停顿休整必不可少。可是像祝同光这般,半个时辰不到手软无力,喘气如狗,受体能所限,他的成就到此为止。
  “你胡说。”祝同霖激动的取出块浸过香料的绢子替兄长擦去额上的虚汗。“大哥别听他的,他是在诈你呢。”
  “你也一样。”白棠盯着祝同霖。“画些小品无甚影响。但是若让你画幅精细的《清明上河图》呢?只怕到时连笔都拿不动!”
  兄弟俩敷了粉的脸红白交接。
  近年来,他们的确刻意避开了大幅的作品,也是隐隐知道自己力气不足,但想将来年纪上去,这个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没想到竟被眼尖如鹰的练白棠直接指了出来。
  白棠蹙眉盯着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们还做什么匠人?回杨州风花雪花吧。北京不适合你们。”
  兄弟俩气得全身颤抖,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一道威严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现在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吧?”
  练绍荣回身,忙拱手道:“祝老夫人。”
  祝家的老夫人论年纪应该五十上下,头发依旧乌黑,微圆的面孔,皮肤饱满光滑,唯眼角有些不可避免的细纹,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极好。
  “祖母!”大受打击东倒西歪的兄弟俩人立即站得笔直。
  祝老夫人轻轻哼了声:“出息!”随即向练绍达道,“练老板,练公子。家中小子胡闹,两位万请海涵。”
  练绍荣微笑,白棠海涵就好。
  “老夫人客气了。”白棠肃然还礼道,“两位公子年少不知事,我等自不会与他计较。”
  年少不知事——还真有脸说!祝同光面孔通红:你比我们大得了几岁?!但是祖母面前不敢放肆,只用眼角余光里的轻屑表示了下心中的不满。祝同霖抑不住脾气,委屈的唤道:“祖母,练白棠骂咱们不堪大用!”
  白棠长眉倒竖:小子!敢当着我的面告状?!
  “你们本就不堪大用!”祝老夫人冷喝道,“练公子的话我方才都听在耳里。何曾说错半句?他肯出言指点你们,是你们的福气!”
  白棠嘴角微翘:老夫人这话他爱听。要不是看在他们是祝家子的份上,自己哪有空跟他们浪费时间。
  兄弟俩更委屈了,梨花带雨娇颤不已。
  “什么样子!”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练白棠白手起家,年少成名!自家孙子还在杨州寻花问柳。都是一表人材好相貌,人家干净清爽,挺拔如松。自家孙子却沾染了所谓魏晋之风,硬将自己折腾得身娇体软,皮肤晒黑些都要慌恐个两三日,成天涂脂抹粉的,哪有半分男人的气概?气都被他们气饱了!
  “滚回去!”祝老夫人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向练绍荣告罪后带着孙子匆匆离去。
  人走后,白棠与大伯相视苦笑,全宏已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们投错胎了!应该投个女儿身才对!”
  白棠摇头:“魏晋时期,男子涂脂抹粉,弱柳扶风。杨州之地素来繁华,大约兴起了复古热潮?胡闹!”
  祝老夫人羞恼的带着孙儿回到宅中。下了个死命令。
  “练公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从明日起,早晚绕着宅子跑上小半个时辰,跑完了才能吃饭!”
  兄弟俩闻言立时觉得还没跑呢,腿就软了。惨叫没出口,他们的亲娘苗氏已经焦急的唤道:“娘。同光兄弟俩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就是病弱才要他们锻炼体魄!”老夫人瞅了眼苗氏纤细的腰肢,道,“看看你两个儿子吧。都快跟你一样弱不禁风了!”
  苗氏是标准的深闺妇人。闺阁里就是有名的瓷美人,举手投足皆是楚楚可怜,令人备觉怜惜。祝家长子祝绪文就是看中她这般风情,才不顾母亲的反对,硬娶了她回来。
  祝老夫人拗不过长子,暗想自己身子还算强健,娶个摆设的长媳回来不经用,自己多受些累就是。等孙子长大了,她也就能放手了。谁知,两个嫡孙竟然也被带得“风情楚楚”起来。祝老夫人平时忙于事务,等她发现孙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也和儿子谈过兄弟俩的事,不料每当绪文狠心要纠正孙子的毛病时,苗氏不是哭哭啼啼舍不得儿子受苦,就是身体不爽病在床上霸着儿子不放。
  今日孙子被练白棠教训了番,老夫人深觉再不出手,同光同霖迟早要成废人。于是再无心软,冷声对苗氏道:“连松竹斋的练白棠都能看出你儿子们的毛病,你还糊涂着呢?”
  苗氏睁着双幽媚的眼睛道:“娘你说笑了。练白棠才多大?他的话您也信?同光同霖不过是稍微讲究了些,身体还是好的,半分毛病也没有。娘,您可不能一时冲动——”
  “若珊。”祝绪文立即打断妻子的话。老娘的脸都黑了,再说下去,连他也要受番斥骂!“你把两孩子带成这样,不想法子纠正还不让咱们出手么?糊涂!娘说得对。同光同霖急需锻炼体魄。”他想了想,“娘,不如这样吧,咱们慢慢来。明日先跑一刻钟,等他们适应了,再慢慢往上加时辰。您看如何?”
  老夫人微露笑意:“就这么办!”
 
 
第252章 仙乐坊
  再说白棠落了松竹斋的锁,与大伯告辞。马车行在宽阔的大路上时,突然觉得地皮轻颤,随即一阵轰轰轰的马蹄声如雷般的奔袭而来。
  他撩开帘子一瞧,一群骑兵纵马而至,为首的不是徐三又是谁?他身穿轻裘银甲肩背铁弓,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身边族拥的人皆是当地的驻军军官,谈笑声中与他的马车擦肩而过。
  白棠微哂:难怪最近没来折腾自己,竟是和兵士们混一块儿玩了。
  骑兵中,一位英气勃勃的男子笑着卡到徐三的马边道:“三爷来得是时候。城里新开了家花楼,咱们今日逛逛去!”
  裘安斜了他一眼,警醒的道:“花楼有什么好逛的!”
  众人登时哈哈大笑。他与白棠的事儿,大伙都有所耳闻。有人瞧不起他,大把的女人不睡,偏偏苦追个男人。也有人觉得男人怎么了?大伙儿在军队里苦哈哈的找个营妓都要存几个月的钱。有几个没让兄弟帮忙撸过?不就那回事呗!
  裴永章解释道:“那家花楼叫仙乐坊。是从徐州过来的。姑娘们漂亮不说,最拿手的却不是床上功夫!”
  徐三听得徐州两字,心中微动。那么巧?来自徐州?
  “切!床上功夫不拿手,要她何用?”
  “那你们可错了!”裴永章满脸的向往,“里头的姑娘们吹拉弹唱,都有手绝活!我上峰偶尔经过仙乐坊,听她们唱过回曲子。那个绕梁三日,回味无穷啊!没少跟咱们显摆。还说里头的舞曲,给皇帝老子听都听得!”
  徐三越听眉头便揪得越紧。心底渐渐有了个猜测。
  “三爷,咱们也不留宿,就让她们整治桌酒菜,好好听回曲子如何?”
  徐三浓眉微扬,振臂一挥:“走,今儿个爷请客!”
  骑兵席卷而过后,白棠正要放下帘子,却见路对面立着名淡绿裙衫的少女,虽然戴着斗笠,但那身形十分熟悉,不是千琴又是谁?
  他大为惊讶,忍不住唤了声:“千琴?!”
  千琴步伐一顿,侧头寻觅了番,见到马车里的白棠,立时取了斗笠,露出张喜不自胜的笑颜,快步向他行来:“练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白棠蹙眉:“上车来说话吧。”
  千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坐在白棠舒适的马车里,千琴不等他问话,便自行招认道:“我在内城开了家青楼。”
  白棠微惊:“内城?你开的?你哪儿来的银子?”
  千琴抿嘴笑道:“你忘记花魁选赛我中了探花?那些银子我一分也没拿。全给了照养我多年的妈妈。”
  白棠有点迷糊:“你算是赎身了?”
  “嗯那。”千琴一双明亮的黑眸注满了星光,“妈妈原本不同意,但我给她弹了您教我的曲子。告诉她,不如咱们一块上北京闯荡一番吧!”
  “你——你拐了你妈妈和你一起到北京来开青楼?”白棠惊诧失笑,“好本事!”
  千琴不好意思的扭着帕子道:“还是练公子的功劳。她原本骂我荒唐,但听了您的曲子后才动了心。又听说我共有十首这样的新曲,二话没讲,收拾了包袱带着姐妹们就跟我来北京了。”
  千琴偷偷瞧了白棠的表情,又道:“靠着您给我的两首曲子,我还请了行内颇有名望的几位琴师和已经从良的几位姐姐一同编曲演奏。”
  白棠手指轻轻敲着窗棱:“你那家青楼叫……仙乐坊?”
  千琴双眸微睁,喜道:“公子要不要前去听一听?您给我的《伽罗》,已经排演好了呢!”
  白棠大感兴趣:“好。就去听听你们编的曲子。”
  千琴有心,请大熊驱车从仙乐坊的后门带着白棠入内。
  白棠隐隐听到《将军令》的调子,正是他在花魁赛上为千琴改编的《出塞曲》。但千琴重又编排了一番,加入了更多的乐器,使得这首曲子表达的情感更加丰满,感染力也更强。不禁赞道:“编得不错。”
  千琴笑道:“琴师和姐妹们早想见见您了。这回总算让她们如愿以偿。”
  白棠随着千琴进入舞台后边的更衣间,丝毫没注意大堂的客人中,徐三也赫然在内。
  《出塞曲》在凄凉的羌笛声中结束,兵将们听得如痴如醉,感同身受所以感慨万千。
  裴永章抹了眼角的泪念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三爷,这儿的曲子不俗吧?”
  徐三则神情微妙,心底冒出股不太好的预感:这家仙乐坊,别是千琴那女人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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