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眉头紧锁:“宫里搜寻得非常仔细——没有遗漏。”
蓦地里白棠心中灵犀一闪,打了个响指,对着徐三笑道:“不错,的确是让他们藏起来了!”
太孙奇道:“事起仓促,他能将锦绫藏哪儿不让人发现?”
白棠凤眸含笑,一字一字的道:“藏在了宝印局啊!”
宝印局?!
白棠笑着解释:“赵王带入宫中的这份锦绫,本就来自宝印局!”
太孙怔了怔,已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就算他事成带出宫去,宫里稍作清点能查出——”
“所以赵王,还是让人给骗了。”白棠面露惊叹之意,“他带进宫去的锦绫并非是从汉王那儿得来的赝品。而是宫里的真品。如果他能顺利带出宫去,即便伪造了圣旨,如太孙所言,宫中圣旨锦绫的使用皆记录在案,他被戳破也是早晚的事。如果未能成功,发生了意外,宝印局里的内应将这块锦绫归于原位,神不知鬼不觉。”
太孙听得双目圆睁:“这么说,宝印局的总管太监果然有问题。”
白棠颔首:“你们在赵王府发现的那份圣旨,大概才是汉王花费多年心血仿造的赝品。至于上头的诏书是谁替赵王写上去的……”
徐三蓦地想起一事:“你曾告诉我,汉王府的费彪,是赵王放在汉王府的眼线?”
“现在看来,螳螂与黄雀之位,颠倒了一番啊。”白棠失笑。这个费彪,演技高超,险些连自己都骗过了。他看向太孙,幽幽的道,“陛下从马上摔下后牵动旧伤,身体比之从前差了许多。陛下千秋之后,太子继位。可是太子的身体——虽然外头传得不多,只怕也不太好吧?”
继位一年就病逝。朱高炽在大明朝最短命的皇帝中大概排第二。
第326章 交待
太孙心中凛冽。父王的身体本就虚弱,迁至北京后又没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全靠珍贵的药材吊着精气。而赵王对父王身体的情况借着这几年不断的送药问医早掌握得清清楚楚。到时只要稍作手脚,只怕就——无法挽回!
“你的意思是,万一皇祖父和父王相继……赵王这份诏书就能顺理成章的将他送上皇位?”
白棠点头:“您虽然是太孙,但若论皇位传承的正统性,不及赵王。”
太孙不由想起皇祖父与建文帝的恩怨。心底的冰霜迅速漫延冻住了四肢。
“但是,如果赵王的这份圣旨被发现是假的,最后得利的人——”白棠笑了笑,赞叹道,“汉王用心良苦啊!”他收回之前的腹诽,汉王,还是有实力与太子一争的。
太孙的脸都青了。
徐三安慰的拍拍太孙的肩膀道:“还好咱们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诡计不是?”
长长吐了口气,太孙缓过脸色,向白棠拱手道:“幸亏白棠提点。”
“只是这些都是咱们的推测,没有实证。”白棠蹙眉,“赵王此时必定是一问三不知。全将责任推给了府里的长史们。至于顾晟此人——我倒不太了解。但他死咬着我不放,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太孙殿下,我们方才推测之事,您不防透露些给他。”
太孙会心一笑:“孤明白了。”
大事商定,正要告辞,白棠忽然想起一事,唤住他道:“太孙。我那弟弟的事——”
太孙清秀的脸立时一凝:“你这个弟弟,说他冤,的确是冤。他全然不知赵王所图。但是,赵王招揽他,让顾晟教导培植他,全是冲着你去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白棠并不意外:“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太孙不由瞧着白棠妩媚的凤目,问:“你想如何处置他?”
白棠想了想:“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与此案也无关联。但既然牵扯上了,多少总要受点苦。只一点,别弄伤他的身体,尤其是手。”
匠人的一双手,最为紧要。
太孙笑道:“明白。”练白瑾也算是好运。只是个小小的工匠也没多大罪名可编排。换作官职在身的朝廷官员沾上这种事,不撸个底朝天才怪!
太孙心中有了底,离了魏国公府后立即赶往天牢提审顾晟。
顾晟蜷在角落,愄惧不已的瑟缩着身体。
“太孙殿下,在下已经如数交待了。”顾晟咽下喉间的血水,垂着眼帘遮掩眼底的恨意。“您还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太孙审视了他一番,挥退了众多看守,淡声问:“你以为,赵王府密室里的伪诏,是孤与父王栽赃陷害的赵王?”
顾晟一怔,扯了扯嘴角别过头冷笑不语。
太孙随手拿过案上的墨锭把玩:“此事,还真不是孤做的。若不是你们自己出了内鬼,何至于让人陷害利用至此?”
顾晟忍痛,咬着牙关道:“是在下棋输一着。”
太孙侧脸看他,眼底满是怜悯。
顾晟被他瞧得浑身发毛。
“蠢材。”太孙轻嗤,“白棠与徐三的婚礼的确是孤给赵王下的饵。可谁让你们迫不及待的吞钩了呢?你仔细想想,伪诏的内容有几人知晓?能够瞒过你与赵王做手脚的人,又有谁?”
顾晟不以为然的扯了嘴角:“成王败寇,何必多说?”
太孙轻轻一笑:“好。那孤就来猜一猜。御林军搜到的那块锦绫,是你们从汉王手中得来的吧?”
顾晟蓦地抬头。
不是二字还没从牙缝里迸出来,又听太孙道:“费彪是赵王埋在汉王身边的细作,想来是他从汉王处借来了锦绫。你必定要问孤,汉王何来锦绫?孤也是机缘巧合,从前江南织造局之子沈文澜处得知此事。未料,这份锦绫竟然先让你们用了起来。”
顾晟一脸茫然:“太孙在说什么?顾某怎么听不明白——”哈的声笑:“原来如此,太孙殿下是要我构陷汉王?”
太孙不理会他,沉声问:“费彪弄来几块锦绫?”
——
顾晟侧过头,嘴里喃喃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来太孙也不过如此……
太孙恍然未闻,淡声道:“汉王叔小器得很。孤猜,费彪只交给你们一块锦绫吧!”
顾晟猛地抬头,眼露凶光:“殿下这是承认陷害赵王了?我们明明只得一张锦绫,殿下带进了宫,敢问府里密室的伪诏,又从何来?还不是你们指使御林军栽赃陷害?!”堂堂太子太孙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害他的主子,他拖个练白棠下水又算什么?
太孙直视于他:“你大概不知,赵王带进宫里的那块锦绫并未被发现。”
顾晟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御林军搜了个遍,也没搜到多出来的那块锦绫。”太孙慢吞吞的撩起袖子研起磨来,“宝印局的东西,一件也没缺。幸亏如此,父王才能保下了赵王叔。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宽容赵王至今,只拷问尔等长史?”
顾晟不禁犹疑起来。这里头有古怪,有古怪!
“这也没什么难猜的。费彪手上,实际有两块锦绫。”
“不可能!”顾晟惊叫,“费彪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块来自汉王所制的锦绫,一块来自宫中的锦绫。”太孙叹息,“汉王用心良苦啊!”
顾晟听得失魂落魄。他自持才干过人,一心要辅佐赵王上位。此时才发现,他竟是个十足的蠢货!满胸的恨意与羞愤烧得他全身颤抖。
好半晌,他冷静下来:“顾某怎知太孙所说是真是假?”
太孙笑了笑:“事到如今,我骗你作甚?你与府内长史瞒着赵王密谋不轨,陷赵王与不忠不孝不义,罪不可恕!可怜你家中的老妻幼孙……唉!”
顾晟谋逆之初便知不成功便成仁,早令妻儿隐姓埋名远远的安置了。不想竟然让太孙给找了出来,刹时全身鲜血逆流,抖得跟筛子般。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太孙微露笑意,“汉王那边……”
顾晟一个激灵。这要是他交待自己和汉王暗中勾结之事?
太孙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提笔沾满了墨汁,微笑道:“父王仁厚。此事只要处置妥当,赵王便能脱罪回封地。至于你的家人,孤必定不让他们受牵连。”
顾晟闭了闭眼睛,心思百转,终于,他低哑着嗓子开口道:“有件事,我也不是最清楚。只是隐隐听殿下提及,汉王似乎还留了一手。”
太孙在泛黄的纸上随意默写着诗句,暗叹狱里的纸质太过差劲。
“留了一手?”
顾晟目视太孙:“这一手,是冲着太孙殿下您而去的。”
太孙笔一顿。
“汉王与赵王,似乎是寻到了个功夫非常厉害的人。只要他出手,必能取殿下您的性命。”
太孙搁了笔,饶有兴致:“什么人,这般厉害?”
顾晟摇头:“我只依希听到赵王和费彪的谈话,那人,应该姓乌。”
第327章 真相(一)
“你不是说赤珠怀上了么?”
魏国公府的马厩内,赤珠悠闲的吃着草料,肚腹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才多大!”徐三仔细梳理着赤珠的鬃毛,“女子怀孕前两个月还看不出来呢。”
白棠哦了声失笑,倒也是。
“乌蹄骓和赤珠的种,到时候肯定让皇帝都羡慕!”徐三得意洋洋。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白棠古怪一笑。
“三爷。”元曲匆匆来报,“练公子——”他咬了下舌头,“夫人!桑园那边出了些事。”
白棠拍去指尖的雀麦:“谁不长眼敢去找桑园的麻烦?练绍达?”
元曲忙道:“是何氏。”
白棠勾唇轻叹:“母子连心呢。既然如此,我便去瞧瞧。”
徐三牵着他手道:“为夫陪你一块儿去。”
白棠睨了他一眼,最近徐三的口头禅便是:为夫如何,夫君如何!
“你晾了他们那么多日,总算是将何氏逼出来了。”徐三不免好奇,“为夫猜猜,是不是又有什么算计了?”
白棠转身勾了他下巴轻轻一抹,赞道:“这么聪明,继续猜!”
徐三迅速退后几步,面红耳赤的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迅即又凑上前涎笑,“没人的时候不行么?”
算了,这货现在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白棠认输:“这事你别凑活,免得你左右为难。”
“白棠这般善人意,为夫何以回报?”
以身相许?白棠秒懂他话中的内涵,转身就走。忒不要脸了!
虽然还在蜜月中,桑园里的活计在沈文澜和全宏的管控下秩序井然。园里头大小工人都已经知道主子嫁人了,老板变成了老板娘。白棠不用猜也知这群人心里头的震憾与忧虑。此时出现在园内,登时引来无数遮遮掩掩的注目与议论。
“骗人的吧,东家怎么可能是女人?”
“不是女人怎么嫁人?那还是皇帝陛下主婚呢!”
“——不像啊——”
“哪儿不像了?东家本来就生得过分好看。要不是东家本事厉害让人不敢瞎想,那张脸那身段,啧啧!”
“闭嘴!”
一群人异口同声的怒斥。编排东家,不想活了?!
白棠来到织坊外头,已经听见何氏凄惨无比的哭声。
“姐姐,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白瑾好歹也算是您的庶子。是白棠亲弟弟。俗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白瑾明明是被冤枉的,白棠在皇帝眼前这么大的面子,请他开口说句话还不行么?”
白棠蹙眉问跟来的元曲:“她男人呢?”
“已经让人寻他了。”
苏氏了结出嫁白棠的人生大事后再无遗憾,全身心的投入到纺织大业中。每日里除挑花结本,就是帮白兰准备嫁衣。忙碌得充实又快活。谁知今日午前,何妙莲突然哭哭啼啼的跑来桑园寻她了。当着往来工人和织娘的面,噗通跪她身前,先是低声抽泣,然后是哽咽难言,最后酝酿好了情绪,一口气就嚎起来。
“姐姐,过去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忘恩负义,是我心肠歹毒!总之全是我的错。但是白瑾是无辜的啊!求你了,你就让白棠开开恩,放过白瑾吧!我只有一个儿子啊,只有一个白瑾啊!”
何氏哭得匍匐在地,娇容惨淡。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白瑾的事,练家族内无人不知。苏氏见她求到自己面前,也能理解。本想劝她起来到里头商量,不想她竟然不依不挠的就在外边哭诉起来。好在沈文澜见状立即驱散围观的人群,冷笑道:“这位夫人,想教令公子惹下的祸事公之与众?”
何氏哭声一梗:“我儿是被冤枉的——”
“案子还没判定,谈何冤枉?”沈文澜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对苏氏温言道,“夫人,不必理她。外边日头大,您进屋歇着。”
苏氏依言抬脚进屋,何氏一骨碌爬起来就跟在了后头。
进了织坊内的会客室,何氏喝了杯茶,又开始眼泪鼻涕一把的哭求。
苏氏捧着杯子几番想插嘴都不得,一遍遍的听她换着花样的哭求,原本就不多的同情之心也被耗尽。
“姐姐,您大慈大悲,就请白棠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吧!”
何氏这句话一出口,苏氏勃然大怒,碰的声摔了杯子,怒笑道:“好啊。敢情你儿子闯下的祸,还是我家白棠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