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与父亲交换了意外的眼色:只是块没有任何花纹的明黄色帕子?!再细看,也不是正紧的明黄色,颜色还暗了些。
皇帝似乎松了口气,又有点迟疑不决,难道真的只是场误会?
进朝忙道:“陛下,奴按例清点宝印。绝不敢于有所怠慢。宝玺未干是因为前两日阴雨绵绵,殿里头湿气重所致!”
王总管闻言又察看其他几枚印章的刻面,果然俱有不同程度的湿润。
皇帝眉头微扬,他疑心一起,难再扑灭。赵王无故出现在宝印局,本就是件怪事!进朝又正巧在清点宝印——他绝不能给太子留下任何隐患!当即冷若冰霜的下令:“搜!”
御林军得令,一支分队立即封锁了宝印局,另一支分队直扑赵王府!
赵王面如土色!委屈又绝望的凄厉叫唤:“父皇——”
皇帝一言不发,挥袖回了书房。
片刻,御林局回报,宝印局没有任何可疑之物。里头存放的各样物件如圣旨锦绫等数量无误。
赵王冰冷的身体渐渐生出些暖意。他虽然想做些事儿,明明还没做成!进朝又是个能干的,半点麻脚不露。说不定就此逃过一劫呢!
这样一想,他慢慢挺直了背。一个时辰后,搜检赵王府的御林军首领袁容挟着股冰凝重冷之气进殿,带回了一样事物。
“陛下,这是臣在赵王府密室内发现的物件。”
皇帝瞧着托盘外盖着盖子,里面的东西极浅,不由蹙了下眉头,挑开了罩子,刹时双目微眦,一股冷气从头到脚下迅速漫延!
太子太孙吁了口长气:到底还是搜出来了!
明黄色的绫锦,鹤舞龙飞的刺绣,还未曾装置卷轴,但确定是圣旨无误!
皇帝看清圣旨上的内容,身子微晃,一手捂着胸脯一手将圣旨砸到赵王足下,怒意如狂:“你、你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赵王的表情比皇帝更不可思议更可怖。他颤抖着手捡起绫绵失魂落魄的喃喃:“不,不可能。绝不可能!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呀!这个绝不是儿臣所为!”
绫锦上的内容他耳熟能详,心中不知反复念叨过多少遍,此时却是触目惊心,字字诛魂:……嫡三子朱高燧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祖训,载稽典礼……
这的确是他和顾晟攥写的册封自己为太子的旨义,但是,他明明还没有誊写,只是打了文稿而已——自己明摆着是被算计了啊!
第322章 迷案
是汉王借刀杀人?还是太子黄雀在后?
他冷汗淋漓,几乎窒息:“父皇明鉴啊,儿臣、儿臣绝没有写过这些东西——儿臣冤枉啊!”
皇帝本就身体不适,惊恼失望之下再也撑不住,嘴角里迸出“彻查”二字后,往王总管身边一倒,晕了过去。
宫中又是阵兵荒马乱。
白棠与徐三早起时,宫里头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太孙沉着脸,亲自送他们出宫。
白棠依旧一身宝蓝绸缎的男衫,倜傥风流,只是面上不能自主的多了些媚色。徐三得偿心愿,自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今日这茶是没法敬了。”太孙满是歉意,“只好日后再入宫弥补。”
徐三兴奋不已,小声问:“赵王入彀啦?”
太孙瞧了眼白棠,略微点头。
“好极了!”徐三抚掌,眉飞色舞的问,“他怎么作的死?”
太孙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三人一时无言以对。
史上,赵王乘朱棣病重之际,伪造圣旨,自立太子。结果被人告发,事情压根就没成。朱棣自然震怒得无以复加,原要严惩赵王,但太子却不忍心弟弟家破人亡。竟然为赵王辩解,说必是府中的长史瞒着赵王所为,赵王并不知情。在太子的劝说和转圜下,赵王最后竟全身而退!白棠也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重情义是好事,但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这不是在给太孙挖坑么?
不过看完明史,白棠多少也能明白太子为何这般良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汉王赵王,真没什么能让太子侧目的能耐!
“太子这回可别手软了啊!”徐三忍不住道,“彻底解决了赵王,让他再不能蹦跶!”
太孙微露苦笑,深深一叹。
徐三皱眉,急道:“怎么?太孙还想手下留情?”
白棠扯着他袖子,淡声道:“陛下气得病情加重,若再为此事折损嫡子,恐怕——太子殿下纯孝!”
太孙叹道:“可不是!父王他……也为难啊!”
白棠长眉微扬,笑问:“殿下可否觉得此事有些怪异?”
太孙眨了下眼:“白棠也这么觉得?”
“一来,赵王那份圣旨锦绫从何而来?”白棠将心中疑惑款款道出,“二来,他既然伪造圣旨自立为太子,首要是陛下……殡天,其次是太子及太孙您肯让位,最次是百官信服。否则就算伪造了那份圣旨也不过是凭添笑话,一场闹剧而已!”
太孙频频点头:“正是如此。我也不知赵王叔竟然会想出这等法子,简直——”蠢不可及!“至于圣旨锦绫何来,”太孙抿抿唇,三人皆露出了然的神情:那是汉王殿下的手笔!这两兄弟,早有蛇尾!
难道这兄弟俩蠢也能蠢到一块儿去?都往一条胡同里钻?
问题是就算钻进去,也是条死胡同啊!
“我觉得吧——”徐三捏着手指开口了。“这里头有文章。好歹你们都是皇帝皇后的儿子,没理由他们兄弟俩笨成那样!其中一定另有关窍!”
白棠与太孙不禁失笑,却亦点头。
太孙默然暗想:不如就依父王所言。暂且放过赵王,再钓回鱼?
一对新人才出宫,就见宫门口排着十几辆的马车。为首的正是自家大伯!老娘妹子和练绍达各分左右。其余就是各家同行,一个个人头耸动,睁大眼睛直盯着宫门!他还看到了祝家俩兄弟,一脸兴奋,唯恐天下不乱。
白棠顿觉零乱!
他是女人这档子事,一夜春风传遍京城啦?
不由幽怨难解的瞅了眼徐三,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大伯!”
练绍荣目光凛冽的往周围扫了一圈,大笑道:“太子给你们主婚,陛下亲自为你正名。白棠,你可是我们雕版业的第一人哪!”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行听着这句话,登时心里头一格楞!
就算白棠是女人,就算她之前声名狼藉,如今已经是鱼跃龙门,他们怎么也拿捏不住人家呀!
没看刚才太孙亲自送他们出宫么?没听练绍荣说这门亲是皇帝指的婚的么?就算没皇帝撑腰,她嫁的可是混世魔王徐裘安哪!大伙可没忘记他在南京时的无法无天!
不知是谁轻轻嘀咕了一句:“练绍达,松竹斋可是你家的祖产。就送给闺女了你也乐意?”
练绍达得意洋洋的道:“那是我给白棠的嫁妆!”
听到的人无不嗤之以鼻。白棠缘何从小扮男人?猜也不用猜,还不是你练绍达作的孽?现在还敢厚着脸皮沾着女儿的光显摆?
练绍荣抱拳向诸人朗声笑道:“裘安与白棠大婚,今日练家在桑园大办喜宴!各位同行莫要客气,沾沾我练家天大的喜气!”
大伙应声寥寥,南京迁来的同行还好,其他几位老板俱露出轻屑之态。徐三见状,桃花目一横:“怎么,看不起我魏国公府?”
刷的声,不知何处奔来几十名持枪配弓的骑兵,扇般立在徐三白棠生后,活生生将两人的气势刷到了顶峰!
不曾见过这等阵状的人登时惊慌失措,不住道:“那儿的话哪儿的话!”
“练公子、哦不练小姐,哦不不不,徐夫人与徐三爷的喜宴,能让咱们参加,是咱们的荣幸,对,荣幸至致!”
黄老板柳老板等人虽然被白棠是女人的事震得外焦里嫩,但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又深服白棠的本事,是以笑呵呵的道:“这喜酒,少不得要多喝几杯,多喝几杯!”
于是一大群人不约而同的来,又飞鸟离巢般的迅速撤退,回家备礼更衣,赶往桑园赴宴。
白棠面孔微红:“让大伯费心了。”
练绍荣叹息:“你今后的路,不好走啊!”
徐三拍着胸道:“有我在,大伯放心!”
练绍荣嘿了声:“你啊……好事也不可能都让你一人全占了。”
徐三扬眉,什么意思?大伯这话里有话?
白棠对族内人的心情多少有些揣测,微笑道:“先让徐三给祖父敬茶吧。敬了茶咱们才去桑园好好给到贺的客人敬酒!”
徐三嘴角微抽:还想着敬酒,犯酒瘾了吧!
满面红光欢喜不尽的苏氏闻言一惊:新婚次日哪有女婿给老爷子敬茶的道理?不是应该新媳妇给婆家人敬茶么?
不料徐三浑不在意的道:“理应如此。”
练绍荣也不禁怔了怔,瞧着白棠一脸的理所当然,失笑道:“行,先敬茶。”
第323章 松竹斋的归属
练家大房宅内的气息沉闷压抑。族内大大小小的弟子,今日皆受招汇聚一堂。练老爷子坐镇中堂,几位年长的族老坐在下首,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眼见长身玉立的白棠与徐三信步而来,寂静的厅堂微起骚动。
白瑾立在众弟子身后,眼中暗芒轻闪。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父亲为何对兄长多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皆是因为他不过是个女人!父亲利用完白棠后再联手母亲将这个麻烦推出家门,谁晓得,白棠竟有奇遇,倒令父亲的一番算计全落了空。他瞧了眼犯下大错却有侍无恐的父亲,心中第一回 生出些厌恶之意!他这般作为,有没有想过后果?还有母亲与自己即将面临的困境?
白棠见族老齐至,不由咽了口口水:有场硬仗要打啊!
徐三是个皮厚无比的,笑容满面上前就给老爷子行了大礼,口中道:“裘安见过祖父,见过各位族老!祖父您面孔红润精神十足,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平江默默扭过头:呸!这算喜事?自家最有前程的男儿硬是变成了女人,简直平地惊雷好么?瞧,族老们闻风而动,那表情,个个恨不得啃死徐三呢!
虽然,徐三也冤……罪魁祸首分明是他二伯!
练老爷子扯出笑容,温言道:“好孩子。”掏出个大红包,一时犹豫,不知递给谁才好,却让徐三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
徐三得了祖父的这句夸奖,又收了红包,整个人如喝了热酒上头,轻飘飘兴奋不已。捧了桌上的茶单膝跪下高举茶杯道:“祖父请喝茶!”
纵使满怀怨气的诸人见状,也不禁为之震惊,心里头的怨气一时消散许多——那可是中山王的孙子啊!
练老爷子也不禁挺直了背,瞥了眼白棠一脸满意的笑容,淡定无比的接过茶杯。拐了自家最出众的孩子,受他半跪又如何?
练绍荣及各长辈都封了红包。轮到练绍达时,徐三眯了眯眼睛,只叫了声:“多谢练家二叔。”练绍达笑脸一僵,却不敢多嘴,尴尬无比的干笑两声:“好好对我女儿!”
话还没说完,徐三转身已走。
敬过一轮茶,表示练家人虽然不高兴白棠男变女,但至少接受了这个现实——不接受也不行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也斗不过皇家啊!
族老纷纷向练老爷子使眼色,练老爷子眉头微蹙,神色极为不悦。
一名族老忍不住轻点拐仗,开口道:“白棠。今日唤你夫妻来,其实是有两件事要处置。”
白棠恭敬的道:“叔公请讲。”
“第一幢事。事关咱练家的基业。”族老叹息,“白棠,你莫误会。我们这把老骨头,不是贪图你的产业。桑园是你一手建成,织坊和兰亭的生意,咱们练家绝不插手也没兴趣。但是松竹斋,却是咱们练家的老字号!是,松竹斋是你一手将其发扬光大,名动内外。咱们都为你骄傲欢喜。谁不视你为练家最有前程的后辈?可如今你——”族老的心在泣血啊!万般无奈的叹了声,“唉,如今你嫁了人,这松竹斋的归属,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不要脸的跟你争一争啊。”
徐三听得直皱眉:这些老不死的想抢松竹斋的产权?俊美无匹的桃花颜顿时煞气浮面。
众人都观察着徐三的反应,见状无不心中战粟。不好,别激得他魔性大发!
白棠示意徐三稍安勿躁。微笑道:“族老说得有理。松竹斋是练家的招牌,与情与理都不该传给外姓人。”
族老一怔,喜道:“你真这般想?”
白棠点头:“此事,我原本也想和祖父商量——”
“白棠。”练老爷子截断他的话,“松竹斋是你的。你是松竹斋的魂,没了你,松竹斋也就不是松竹斋了。”
嗡的声,年轻辈的男子不禁低声议论起来。老爷子这句话即现实又残酷!就算他们讨回松竹斋,没了白棠,谁还将松竹斋当回事?
族老们不由脸色泛青。白棠若舍了松竹斋,另建个松涛轩劲竹斋之类取而代之绝非难事。
可即要白棠主管松竹斋,又不给她所有权,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道理的事?族老们自己也万万说不出口啊!
徐三眨了下眼睛,疑惑不定的摸了摸下巴问:“这有什么难的?”
白棠与诸人惊讶的望着他:“你有法子?”
徐三笑嘻嘻的道:“将来我与白棠多生几个儿子,挑个能继承白棠本事的入练家族谱,让他接管松竹斋不就行了?”
练老爷子几人惊骇对望:“你、你莫要哄我们!”
金尊玉贵的徐三爷,他怎么肯舍了自己血脉送给妻家?!
“为什么要哄你们?”徐三不解,“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白棠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啊!姓练还是姓徐,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