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是这圈套里的重要一环,太子必然护着她。从她下手那就是自投罗网!
无计可施的方悯碰的声踢翻了茶几:“当年钟兆阳也没查到你身上,我就不信事隔三年,他还能变聪明喽!”
方怀钰咦了声,失笑道:“是啊!就凭这具尸骨,也扯不到我的身上啊!”当年之事,他安排得天衣无缝。钟大人再能干,也奈他不得。
方怀钰略为安心,回自己院子时,不知不觉走至一幢破败的园门前,望着园内疯长的野草和毫无人气的屋子,眼神晦暗不明:冯子郡,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冯子郡一案在城中沸沸扬扬的热议中开审了。
钟大人传唤了冯子郡生前故人,皆道他死前心事重重,焦虑不安,一改之前的潇洒自如。众人追问原由,他又不肯说。问起何时才有这变化,跪在堂下的顾氏恨声道:“自他去给方家公子新纳的宠妾教授琴艺起,便有了变化。”
方怀钰的那位宠妾名唤惜玉,在青楼时便以琴艺闻名。冯子郡为人素来洒脱不羁,对琴艺痴迷。听闻是惜玉想向他指教砌磋,二话不说,立即就答应了。谁知去了没几回,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每日里惊惶敏感,竟日渐憔悴。
钟大人自然要传唤方怀钰。方怀钰有问必答,十分配合。问完话后,他无意瞥到案上陈列的证据,一枚圆润光洁的玉佩,好奇的问了句:“大人,这玉佩是从冯先生的尸骨上发现的么?”
“正是。”
“如何确定是冯先生之物?”
钟大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冯夫人认得此物。是冯子郡生前心爱之物。”
方怀钰惊异道:“冯先生的心爱之物?那倒怪了。”他看向一身素服的顾氏,“冯先生在我府上授课三月有余,怎么从来不曾见他佩戴过?”
钟大人望向顾氏。
顾氏不卑不亢的道:“方公子有心了。这枚玉佩共有两枚,是我与子郡的小定之礼。平时确实不太佩戴。那日他出门前,我见他魂不守舍,强行替他戴上压惊。”说毕,取出另一枚玉环佩举于手上,“请大人查验。”
方怀钰目光一黯:他的确从未在冯子郡身上见过此物,竟然是定礼?失神中,他被顾氏冰冷刺骨的目光激得浑身一战,立时清醒过来。
“一小枚枚的玉佩方公子都能留意。”顾氏悲从中来,“您怎么就没发现子郡的失魂落魄,曲不成调?”
方怀钰面孔通红,无言以对。
钟大人冷笑了下,道:“传京郊官驿吏长。”
第73章 上堂(二)
钟大人冷笑了下,道:“传京郊官驿吏长。”
一名身穿吏服的中年男子上堂,行礼道:“南京驿驿站吏长胡宇拜见大人。”
“三年前,可是你见到冯子骏携女子经过驿站?”
胡宇道:“正是小的。但当时天色已暗,小的也没看清他们的容貌,只是那男子的身形样貌与大人所发的图影极象。”
“当时就他们两人?”
“三人。还有一个马夫。”
钟大人点头道:“冯子郡小有名望,惜玉又曾是名噪一时的清倌。想来他们若要私奔,自然不敢自己露面,所以雇了马夫。那马夫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胡宇陪笑道:“大人,当时天暗,的确看不清人的相貌。”
顾氏忽然发声:“记不得人,可记得马车?”
胡宇怔了怔:“马车?”他用力回想了片刻,跺脚道,“大人,小的想起来了。那马车的车身上,有个黄字的挂牌!”
方怀钰刹时面色微变!
黄记车行,正是他派人雇佣马车的车行!万没想到,他们竟然顺着这条线索查了出来!
其实,当年钟大人若再往下细查,早可以查出黄记车行的线索,但是当时所有人都道冯子郡与人私奔,怎会在马车上纠结太多?
黄记车行的老板带着账本上堂,极快的翻到账本上某页,道:“大人,小的查到了。三年前此日,所有的出车记录都在记录在案。其中——”他回头瞧了眼方怀钰,“有辆马车,是方公子府上的人雇的。”
方怀钰强作镇定,心底已经惊涛骇浪,险些撑不住表情。
钟大人细细的看了一遍记录,眼带寒箭:“方公子,贵府自有马车。又是半夜时分,为何要到黄记车行雇佣马车?”
方怀钰十分冷静,迅速找到了借口:“此事……我也记不太清楚。大人,请问是方府哪个奴才?唤他来问话就是。”
钟大人遂报了个名字:“邢锋。”
方怀钰惊讶道:“大人,此人早在两年多前便辞工回乡了。”他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他在我家做得好好的,突然赎身。原来竟是他暗中相助冯子郡与惜玉私奔!”
听审的众人暗道:原来如此啊!
顾氏的面上露出抹不屑的冷笑。
“回乡了?”钟大人微微一笑,“那你看,那人是谁?”
方怀钰回头一瞧,登时面色惨白!
“邢、邢锋?!”
年轻的男子一脸茫然的被衙役押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不知犯了何罪,不不不,小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钟大人淡声道:“我且问你,三年前,你尚在方府办事时,可曾于半夜到黄记车行雇车?”
邢锋只想了片刻,抬首道:“确有此事。那夜,公子说想去秦淮河逛逛,但自家的马车不太方便,所以小的才去雇了马车。”
方怀钰拍着额头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想了起来。确有此事。我当夜在秦淮河流连忘返。有飞艳姑娘为我作证。”
公子哥喝个花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怀钰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这也说得通。
黄记车行的老板指着记录摇头道:“不对啊!马夫可是去了五日方回车行交付马车的哪。”
方怀钰一时间全身鲜血逆流,几欲晕死。但他实在机敏,穷途末路之际,还是让他寻到了生机:“即然如此,钟大人,在下只好实话实说。”他瞧着冷静却难掩悲愤的顾氏,“冯夫人,方某对不起你。”
顾氏眼中带泪,轻轻哼了一声。
“冯子郡与我爱妾惜玉有了私情,被我发现。他们两人苦苦相求,让我成全他们。可南京城内谁不知惜玉是我的女人?我怎能让人背后议论耻笑?但他们又实在可怜,若不成全他们,他们只好殉情明志。我一时心软,便对他们道,本公子可以放他们走,但是不许他们再在南京城内出现!于是,他二人连夜离开了南京。冯夫人,冯子郡正是为情所困,又对不起你糟糠之妻,所以那段时日才忧虑重重,寝食难安。”
顾氏双眸紧闭,泪水滑落,低泣良久。
后堂听审的徐裘安冷笑道:“好个方怀钰!难怪爷和他斗了这么久也没讨得好处。都到这地步了,还能自圆其说,厉害,厉害!”
白棠勾了勾唇角:“是个人才。”心底隐隐有个了猜测:此案还真是桩情杀!
顾氏猛地里双目怒睁:“方公子。你嘴里说得好听!你若是真心放他们走,又怎会派人一路跟踪,最后又杀了我丈夫泄愤?!”
方怀钰怒斥道:“冯夫人,你怎能信口开河污蔑于我?”
顾氏眼内似有两燃烧的簇火苗:“污蔑于你?钟大人!方公子说他放了我夫君与惜玉出城,那郊外已死三载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身上玉佩饰物皆在,显然不是路遇劫匪。若不是被他报复杀害,怎会如此?还有,惜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被他弄到了何处!大人,您要为民妇作主,为我夫君申冤哪!”
方怀钰没想这妇人竟这般难缠,急道:“钟大人,顾氏无凭无据,冤枉于我,请大人为方某作主!”
钟大人手指在惊堂木上磨了半晌,冷声道:“拿舆图来。”
师爷立即取了张地图展于桌案。
钟兆阳指着上面划出的两个红圈,沉声道:“方怀钰,你且上来看清楚了。官驿在此处,埋尸之地在近郊,与官驿南辕北辙。也就是说——当夜乘着马车离开的那两人,并非真正的冯子郡与惜玉,而是有人假扮故布疑阵。真正的冯子郡已让人杀死,埋在了山下。”
方怀钰瞪着舆图,额头上冷汗一颗颗的渗了出来。
钟大人的猜测,已接近实情。他心底一阵阵的冰凉散至四肢:“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钟大人冷笑,“你半夜雇的车马载着两个假冒冯子郡与惜玉之人连夜出城掩人耳目。如果不是你指使,这两人从何而来?与此同时,你埋尸荒野,再去秦淮河掩盖行踪!方怀钰,你还是如实交待杀害冯子郡与惜玉的经过吧。”
“大人——”方怀钰放声大叫,“您有何证据——”
钟大人冷笑:“证据?就凭今日你满身的疑点!待我请命搜查方府寻得证据,你可再没从轻发落的机会了!”
方怀钰大惊,颤声道:“搜府?你敢搜府——”心中惶乱至极。若是搜府,他那个园子的秘密,可保不住!到时候,连累了父亲——
“方怀钰!”惊棠木如雷般炸响,“你可要想清楚了!如实交待,还是我搜府寻证?”
方怀钰双股轻战,全身忽冷忽热。早知这个圈套是针对自家而来,但万没想到他们竟策划得如此精密。邢锋被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老家揪出来时,他已知大事不妙犹作困兽之斗。如今明摆着大势已去,穷途末路之际,猛地里放声大笑,咬牙切齿的道,“钟大人,好手段!”
第74章 案结
钟大人面沉如水:“你妄顾国法,谋害人命——”
“大人!”方怀钰扬头冷笑,“冯子郡与我爱妾私通,我一怒之下误杀他们二人。为作掩饰,雇佣马车寻了两个家奴扮作他们模样出城。至于冯子郡——”他目光阴冷又得意的望着顾氏,“你们也寻到他的尸体了。”
顾氏与他目光相接,毫不退让:“我夫君与惜玉姑娘,真有私情?”
方怀钰眉心一跳,冷哂道:“若无私情,我何至于此?”
顾氏眼底淬了毒般的恨意滔天,然一眨眼间,她泪水夺眶而出:“方公子。男女有别。我夫君教授姑娘家琴艺,皆讲究礼法。难道方府没有规矩,授琴之时无人相伴?”
沈捕头此时出列道:“大人,方公子曾道,琴课时,他亦在场。”
“三人同在,惜玉姑娘琴艺不俗,我夫君无须亲手教导,不过是指点意境教授新曲。又有方公子在侧,试问他们能生出什么情愫?”
方怀钰寒声道:“想来琴能通心。他们以此惺惺相知也未偿不可。”
顾氏冷笑道:“我夫君洁身自好,绝不会做此等下三滥之事。怕是惜玉姑娘对我夫君动了心,被你发现,你对我夫君怀恨在心,方致他于死地!”
方怀玉高喝道:“顾氏,你怎敢污蔑于我?”
顾氏针锋相对:“污蔑?你道我夫君与惜玉姑娘有私情,又有何证据?”
方怀钰登时哑口无言,只能恨道:“若非如此,我为何要杀他?”
顾氏樱嘴微启,冷冷的道:“那就要问方公子自己了。”
方怀钰一时间心头冰凉,惊骇万分,如垂死的鱼般吐着气:她知道,她都知道!
钟大人若有所思,果断道:“收监方怀钰,择日宣判。”
徐裘安搔了搔脑袋,疑惑不定的问:“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没审清?好像还有隐情?钟大人糊涂了吧——”
白棠一把拉着他手腕:“审完了。”
裘安还想争辩几句,可见白棠黯然严肃的神情,只好把话吞进肚子里。白棠说审完了,那就审完吧。反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棠对乖巧听话的徐三默然一笑。他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前世见识过无数痴男怨女。方怀钰和冯子郡的纠葛就算在前世也是件惊人的逆伦惨案,若在本朝爆光,那便彻底堵死了冯夫人及孩子的生路!
所以,钟大人只能就此结案!
顾氏擦干眼泪,默默退出府衙。似哭似笑,茫然四顾,最后返身朝着衙门行了个大礼,步履蹒跚的返回家中。
这个恩情,她记下了。
三年前,夫君突然失踪。众人都说他与方家的小妾私奔。唯她不屑一顾。
在方家做琴师的那段日子,她眼睁睁的瞧着开朗洒脱的夫君一日日变得阴郁、敏感、脆弱、多疑。她知道,方家的活不好做。婉言劝他尽早辞工,他却神情怔忡,最后,他竟然问她,愿不愿随他举家搬迁。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顾氏揣测到些许。方家的公子,看来不似外传的那般风雅君子。就在全家做好迁徙的准备时,夫君突然失踪。
方家暗布谣言说他与惜玉私奔,弥天大谎!恐怕夫君早已被人杀害。
顾氏无权无势,不能为夫君正名。心底却无时不刻的想着为夫报仇。
直至一个月前,有个师爷模样的人找上门来,问她是否想为冯子郡申冤。
顾氏登时泪如雨下。那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相信她的丈夫被人谋害而非抛妻弃子的无情小人!
师爷告诉她,冯子郡生死难料。
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就造一具尸骨出来。
顾氏认了尸,这桩案子才能查下去。否则,永远是幢悬案。
二话不说,顾氏拿出了珍藏的玉佩交给了师爷。
师爷没让她失望,不多久衙门就有人召她去认尸。
顾氏在丈夫的灵位前燃上一支香:子郡,我虽寻到了凶手,却无法替你洗清与人私奔的恶名。方怀钰一口咬定识破奸情怒下杀手,钟大人判不得他死刑,顶多流放。不过你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方怀钰迟早替你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