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开门,铁青着脸问:“月历?他练白棠还懂历法?”他伸出手,“我看看。”
管家几乎不敢抬头,颤颤微微的将月历递给老爷。
高怀德先是为其新奇的造型所折服:“嗯,练白棠这小子,鬼花样就是多!这样的月历还是第一次看到。搁桌上方便又漂亮。”再翻看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作,忍不住赞道,“练白棠这画功啊!唉,高家小辈中无人能及啊!”他揉了揉眼睛,刹时面孔泛青,“这上头的画我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管家头垂得更低:老爷子哟,您忘记啦,上回大少爷可是将自家的画集输给他了呢!
高怀德咬牙切齿:拿着我家的画赚钱?!欺人太甚!
突然间,他想起一事,迟疑着问:“这月历,练白棠画了几本?”
管家忙道:“听说只有一百本。”
“一百本?!”高怀德惊疑不定,“十二张画,一百本,他总共要画一千两百张!他画得过来?!”
管家迟疑道:“或许,不是他一个人画的?”
“糊涂!你以为这等画功的人满大街等着你招寻?”高怀德瞧着肆意的泼墨与勾勒清晰的线条,喃喃的道,“不可能啊!一千两百张,他要画到什么时候去?从他得了我家的画册到现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这半年里,他做了月饼模具、还要制作熟绢,哪有本事再变出一百套月历来?”
“老爷,是不是,练家大房的人在帮他?”
高怀德揪着胡子,焦燥不安的来回走动:帮个屁!练家的画师他再熟悉不过,哪是这种风格?!
“去,想办法,再给我弄一本月历来!”
管家心中一片愁云惨雾:“老爷,这可不好找啊!练家现在弄了个会员制,好东西直接就给会员了!我这本还是巧遇以前的熟客,费尽口舌借来的呢!”
高怀德瞪着眼睛,一肚子的气突然泄个干净:是啊!他亲手做的东西,现在可不好求。
“你再找人借一本也行,总之,一定要再给弄一本过来!”
管家无奈:他怎么知道松竹斋的会员还有哪些?苦着脸道:“我尽力吧!”
高怀德研究琢磨着台历上的画,想到《金刚经》版画的事儿,心底一股股的寒气涌了上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03章 全管事的安排
初雪之后,任全管事怎么劝,白棠也再不肯动笔动刀了。他甚至没收了婉娘的纺织机:“这么冷的天,不在暖炉边窝冬,干什么活?手若是冻坏了,开春那么多大事,怎么办?”
于是,松竹斋成了平安街上最早关门的书斋。其他店铺里的管事还在拼着年终业绩,全管事已经拿着丰厚的红包喜滋滋的回家过年了。
路上,全管事想着白棠对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话,笑容不禁惆怅起来。
明年夏末,最迟后年开春,东家就要随帝北迁。白棠问他:“您是想留在南京,还是跟我一块儿去北京?”
全管事犹豫了。他一把年纪,再要长途跋涉背景离乡重头开始,实在力有不逮。但又舍不得放过白棠这么好的主人家,一时没能回答。
倒是白棠提醒他:“我记得全管事有三个儿子,您看他们哪个堪用,不如送到我这儿历练历练。”
全管事大喜过望:他三个儿子,老大忠厚守成,人到中年,前程已定。老二聪明能干,但是娶个娘子是个太计较太精于算计的,这半年来白棠送予他的一些好东西,如裁剩下的熟绢,略有瑕疵的诗笺,全被她讨了去转手卖了。这等贪小的性子,必然不会受夫人和东家的喜欢。
只剩老三,从小喜欢跟着他一块儿研究文房四宝,书画诗笺。年轻时还中了个秀才,但是年纪渐长,屡试不第,便放弃了科举,四处游历。前日收到他的信,说是归家在即。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他离家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肯安定下来娶妻成家,像什么话!
全管事想着:小儿子行了千里路,见多识广,不如就让他跟着白棠,在北京创一番事业!
只是,老大诚实,不会抢这个机会,老二一家子是必定要吵闹的!
他推开家门,二儿媳赵氏惊讶的道:“爹,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全管事淡声道:“今年年假放得早。”
赵氏眼睛一亮:已经放年假了?目光不禁往公公的衣襟瞄了眼:今年松竹斋生意那般好,公公拿的红包应该不少吧!
“爹,”赵氏笑容愈加乖巧,“炉上热水刚烧开,我帮您泡杯茶去!”
全管事不置可否,到了里屋,大儿媳应氏听到动静,早泡好热茶候着了。
赵氏一时有些讪讪,笑道:“大嫂手脚就是伶俐。”
应氏拿了热毛巾伺候公爹搓脸洗手,微笑道:“今天爹回来得早。晚食还没做好,您再等会儿。”
赵氏忙道:“今日大嫂熬了羊肉汤。可香呢。我去看看差不多没。待会爹多喝几碗,暖暖身子。”
应氏与赵氏都去了厨房。
全管事笑着对身边缝着件蓝布衣裳的妻子穆氏道:“算着日子,阿宏该到家了吧?”
穆氏提了袄子到眼跟前,细瞧针角,语气埋怨又难掩心疼的道:“就你惦记着他!他做儿子的可有惦记过咱们?”
冬日里日头短,眼见天色已经有点儿暗了,全管事点了盏油灯,推到老伴手边:“古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既然考试考不中,那就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将来——”他顿了顿,“总会有出息的。”
“什么出息!”穆氏叹息,“我只盼他们平平安安的就够了。”放下针线,她越想越愁。“上次回来时,宏儿整个人弄得像游侠儿似的,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这样下去,哪家的姑娘看得上他?”
耳听夫人又要老生常谈,全管事瞧了眼厨房隔间厚实的棉帘子,从怀里取了张红封,递了过去。
穆氏疑惑的接过拆了,借着灯光一瞧,那眼睛瞪得滚圆,手一抖,红封差点落在油灯上!
“多少银子?”她颤声问。
“足足一百两。”全管事笑得感慨万千,“咱们为了几个孩子操劳半辈子。这些钱,就是咱们今后的养老钱罗!”
穆氏惊喜交集,捂着胸口老眼浮上泪光:“东家对你这么好?”
“谁能想得到呢?”全管事摸着银票,“还以为松竹斋撑不下去,我得提前告老还乡。没想,还能赚笔大的。东家有才,人也厚道。所以我想着——”他压低声音,“让老三跟了他去北京吧!”
穆氏登时明白了,兴奋的问:“东家肯?”
“东家不肯,我还费什么劲!”全管事笑着将银票塞给妻子。“就是二媳妇这边,你得帮我整治了。”
穆氏一扫郁闷,眉飞色舞的道:“她敢作妖,我就叫他分出去过!”
全管事点点头:这是个好法子。他和老伴都没那种霸道作风,硬要攥着儿子儿媳在身边劫富济贫。反而早就提出了分家。但老二家的算计着他这个爹每月还能赚不少银子贴补家用,硬是没同意。如果他们再为这事纠缠,索性分了家去。
厨房里,赵氏盛了两小碗汤,放了把切成碎的大葱递了一碗给应氏:“尝尝,味道正不?”
应氏笑着喝了,道:“可以了。待老大老二回来,就能吃了。”
赵氏眼珠子微转,扯着正要离开的嫂子道:“大嫂,别急呀。你看看,爹今天回来时,面色心情格外的好。不知碰上了什么好事呢。”
应氏瞧她神情便知她又算计上了公爹的银子,摇头笑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三弟快回来了呗。这回呀,咱娘肯定要给他说个媳妇。”
赵氏皱起眉:小叔回来,娘给他说亲,再帮他办婚事,这得费去多少银子?恐怕今年公爹收到的红包,都要费在这上头。心里顿时冰凉。
唉,还想给自个两儿子多讨点压岁钱呢!看样子全泡汤了,一时控制不住埋怨道:“你说小叔他这样子,看上他的姑娘得多眼瞎?”
应氏有点儿恼火了,冷声道:“别乱说,让娘听见生气!”
赵氏捂了下嘴,又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嘛!小叔那性子,就怕娶了媳妇也不着家,还害了人家姑娘。”
“小叔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应氏嫁进门时,全宏才三岁,没少照顾他。全宏对她也尤其敬重亲近。“他不成亲就罢了,若决定成亲,绝不会辜负人家姑娘。”说毕不再理她,掀了帘子出去了。
赵氏郁闷的跺了下脚,心里头迅速的算计着:要不给小叔寻个便宜点儿的亲事?毕竟,他这年纪和性子,想要寻到好人家的姑娘,难咯!
有了成算,她心境立时平和下来。重又笑容满面的布置碗筷去了。
第104章 路遇惨案
离除夕还余六七日的光景。白棠每日窝在屋里烤火看书吃零食,直觉胸脯和腰都有些胀。尤其是裹着厚棉袄的样子,让徐裘安刹时喷笑,叉腰抖了半晌。
“真该让城里头春心拂动的小娘子们看看你这模样。”徐裘安围着他团团转,“跟个乡下土财主没两样!哈哈哈哈!”
白棠连白眼都懒得甩他:“土财主怎么了?土财主的日子才是最惬意的,每月里只管收租拿钱,偶尔巡巡地就有吃有喝。不比我们快活多了?”
徐裘安笑够了,脱了鞋上榻,学着白棠的样子将腿盘进垫着层厚厚毛毯的方案下边,嘶了声:“难怪你不出门,还真挺舒服啊!这里面烧的是炭?”
白棠倚着靠垫看书,一边悠悠的道:“正好家里炭快烧没了。眼见过年也没得卖了。你送车过来吧。”
裘安咋舌道:“你好大的口气!”
白棠收了书,侧脸看他:“我这围炉的法子好吧?”
不知为何,裘安见他对着自己说话时长眉微挑,慵懒如猫的样子,竟是说不清话来:“法子——哦,好,是挺好。”
白棠手中的书卷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裘安竟觉肩头搔痒难耐。耳听白棠意味深长的道:“太子腿脚不好,怕冷畏寒。陛下年纪大了——”
“你又让我拍马屁——”裘安脱口而出。随即在白棠一瞪眼间立刻萎靡了下去,还是嘀咕道,“每次我一拍马屁,你就跟着占好处!”
白棠失笑:“难道不是我应得的么?你想想,陛下坐在这样的围炉边批奏折、和后宫妃子就着你送的干料吃暖锅,多舒坦?陛下一舒坦,朝庭百官就舒服,百官们舒坦了,百姓们也就跟着舒服是不是?”
裘安搔了下脑袋:“明知你是在鬼扯,我居然还觉得颇有道理!”
白棠执书轻笑:“本来就有道理!”
裘安瞧着他的神态,心底噗通又是一跳!忙从怀里取出封信来,急道:“秦简三日前顺利归家。他给我来了封信报平安。”
白棠展颜喜道:“安全抵家就好。”
“我二哥派了百来人的骑兵保护他们。都是跟着皇帝出征过蒙古的。”裘安声音渐轻,“为首的军士回来说,一路上还真有不少埋伏呢。”
白棠挺直身子:“没事吧?”
“没事。”裘安笑嘻嘻,“对阵练个兵,就把他们吓走了。”
“硬的不行,软的呢?”
裘安击掌:“你怎么知道?”
白棠叹息:“那还用问?”能想出樟毒的方子陷害秦婳。那一位的心智,不可小觑。
就在秦简一行人快到苏州城时,遇上了一幢惨事。
郊外的一户人家办喜事,新郎迎亲途中遇上了劫匪。新郎当场毙命,送喜的人惊惶逃散,劫匪抢了新娘逃跑时,被秦简遇上了。
百人骑兵团怎可能放任劫匪残害百姓?当场展开阵形追杀,不须半刻钟便将人一网打尽。
审问之下,这些劫匪流蹿办案,已经让当地县官头痛多时了。于是秦简派一支骑兵小队押赴他们见官,自己则带着惊惶晕死的新娘,回到了苏州。
抵达苏州后,新娘就被等候着的官差接走了:她可是最重要的人证啊!
新娘委屈不已,含泪向秦简磕头拜谢,无奈随官差而去。
秦轩扬了扬眉毛,意味深长的道:“我可是同诸位军士们一同帮她追杀的流匪,你什么也没干,不过扶了她一把。她竟没谢我!”
秦简淡然道:“乡野姑娘,不识大体也是有的。三叔不必与她计较。您侠义心肠,一心想纵马大漠,这回称心了吧?”
秦轩摸着佩剑,大笑道:“年后回京,我在太子跟前向各位将士请功!”
骑兵团引剑长鸣。
新娘到了苏州府衙,苏州县令唐知恽问明了她的身世,竟是个失怙的孤女。好不容易在亲戚的照看下长大,定了门不错的亲事,不想还没进门,丈夫就没了!她撕心裂肺的哭了好几日,一双秀丽的眸子黯淡无光,眼皮已经肿得没法看。
唐县令问她可愿归家?
舒琴惊惶道:“我被劫匪劫持,已然是身败名裂,无家可归了!”
府衙上下对她都生出怜悯之情,好好的姑娘,多漂亮!真是走投无路!
唐县令一时也犯了难,这可不好处置啊!不禁想到了秦家:秦家家大业大,有茶场有桑园。安置个女工应该不是难事吧?
于是就请了秦简说了自己的打算。
秦简一口答应:救人救到底,此事他必然办妥了。
唐县令送他离开时,舒琴削瘦单薄的身影半隐半藏的掩在树后,素白的衣衫不施脂粉的脸,一双盈盈欲泪的多情眸,满是期盼又躲躲闪闪的望着秦简。
唐县令立时心生不悦:这姑娘,心太大了!
秦简恍若不觉,自始至终没给她半个眼神。
舒琴失望的回到住处,忐忑不安:她生得这般秀雅美丽,楚楚可怜。怎么秦少爷眼里,全然没自己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