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安笑着向他们行礼道:“正是。两位大人,在下事急,先行告辞!”
“等等——”杨千骏急唤住他,“那个,能否请徐正使替我引荐名满南京的练公子?”
裘安眨了下眼睛,还没答话,秦轩已道:“我们刚在松竹斋买了练公子新制的绢本,十分喜爱,正想向他请教一番。”
杨千骏意外的看向秦轩:这藉口寻得不错,但是,他为何要和秦轩一块儿见练白棠?
“秦大人客气了!”裘安微笑着拍了拍马背,“即如此,两位跟我来吧!”
第99章 启蒙之物
徐三带着两位朝里著名的大人进了内院,高声唤道:“白棠!瞧我带谁来了!”
白棠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书房的门,惊讶的瞧着两位英俊不俗气度迥异的陌生男子,不解的问:“两位是——”
“这位是阿简的三叔,秦轩。”
白棠条件反射:糟糕!家长找上门了!再蹙眉细想,前世他虽然带着秦岭吃喝玩乐,偶尔过界,但他绝没带坏过秦简哪!
秦轩瞧他一脸紧张之情,笑道:“还未曾谢过练公子,你的兰雪茶,可是救了我秦家茶场的命!”
白棠松口气,不是找他算账的就好。忙道:“秦大人客气!”
“这位是我上峰,礼部侍郎杨千骏杨大人。”
白棠哦了声,杨千骏,听徐三提起过:咦,这两人不是大明朝的首席冤家么?今日怎么一同寻上他的家门了?
“杨大人,徐三曾道您在铸造局对他十分照顾,他也对你非常敬重。”
敬重他?杨千骏睨了眼裘安:真会替他描补。
“没错啊,我是很敬重杨侍郎的呀!”裘安立在白棠身边,替他拂去袖口的木屑,好奇的问,“又在做什么赚钱的玩意儿了?”
白棠瞪了他一眼,客气的向秦杨二人自嘲道:“我在徐三爷眼里,就是个只会赚钱的奸商。”
裘安摸了下鼻子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千骏越看越奇:练白棠真可以啊!在他面前,徐裘安乖得跟个波斯猫似的!
白棠请将诸人请进书房招待。裘安熟门熟路的寻了茶杯,取了热茶烫干净了备用,又在窗前唤了声白兰:“家里可有点心?有便送些过来!”
杨千骏瞪大眼睛惊奇不定的瞧着裘安忙活,秦轩品了口茶,瞧着杨千骏的神情暗暗好笑。
天底下,总是一物降一物。徐三不过是遇到了能降住他的人而已。
他目光在白棠的室内稍作打量,已是难掩惊诧:“练公子的字画,功底深厚,难怪阿简对你这般推崇!”
杨千骏习惯和他抬扛:“能得秦大人一句称赞可不容易。练公子当世奇才,杨某佩服已极!”这话他说得无比诚挚:能将徐裘安整治得乖如家猫,谁不佩服?
白棠微笑道:“两位大人过誉。”
裘安瞧着他工作桌上的玩意,好奇的问:“你什么时候刻起印章来了?”
白棠笑了笑,正要解释,目光瞥到秦杨二人,心中大亮!这两人,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子!正是自己计划之事最合适的人选哪!
他热切的拱手道:“两位大人来得正是时候!白棠有件重要的事想向两位请教!”
他招呼裘安将桌上的一盒子刻好的印章送至茶案上:“请两位大人看看此物。”
匣子里,是一枚枚刻成最简单的印章模样的小玩意,杨千骏好奇的拣起一枚道:“咦,怎么上头只刻了一个字?”
秦轩闻言,也翻看了几枚印章,每个印章上,都刻着一个常见的字。
裘安虽也不解,但却没说什么:白棠必然又有算计了!他接了白兰送来的小食,先挑了两只塞嘴里,向白兰伸了伸大姆指,白兰一笑而过。
“这个,与活字印刷所用的雕版有些相象!”秦轩沉吟良久,猜不出白棠的用意。
白棠相继取出几个印章,组成《三字经》的首句:人之初,性本善。随后又拼了半句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秦轩与杨千骏皆隐隐捉住了什么,但一时还没想通,裘安已经笑了起来:“白棠,你辛苦刻了这么多字,只为启蒙小儿?”
秦轩蓦地捏紧茶杯,与杨千骏异口同声道:“启蒙小儿?!”
白棠上回送给秦婳的袖珍雕版当场受到了各位小姐的好评。他便有了开发明朝儿童启蒙用品的主意。市场调查、用户定位、价格评估一系列工作完成后,最终定下了迷你活字小雕版作为松竹斋首件儿童启蒙用具。
不巧的是,高家作妖了!想抢走练家官卷的生意。白棠虽然在腊八粥上给了高家一个教训,暂时让他没了指望,但保不准高家打着春风吹又生的主意呢?练家大房勤勉足矣,人脉也有,但近年来却无什么让官家看得中的大长进,这就有点儿尴尬了。白棠深思了一番后,决定将启蒙雕版这笔生意,交给大房来做。
白棠轻声道:“这是我祖父的主意。我只是受他启发。两位大人,市面上最便宜的连七纸,百张也要一钱银子,更不提笔墨费。是以穷苦人家的孩子若要读书写字,实在是件大难事。”
杨千骏如遇知音,感慨万千的接口道:“正是!杨某家境贫寒,自小读书,几乎倾全族之力!”
秦轩望着他,眼底情绪不明。寒门仕子所付出的艰辛,远超他们这些世族之子的想象。
白棠点头,续道:“如果有这样一套活字雕版推广下去——不用很好的木料,普通常见的枣木梨木都可以,雕工也不必十分苛求,字体端正清晰就好,每所村学多配两套,专供启蒙的学童们认字用,也不用印泥,沾点清水就可以印在平滑的桌上——”
“好主意!这可比让孩子死记硬背强得多!让他们玩似的自行从这些印章中寻到正确的字再连在一起,不必费纸墨书钱!还能反复利用!”杨千骏大为赞赏!这套活字雕版虽说是用于小儿开蒙认字,实际用起来不分年龄,只要想认字,不论年纪都能使用!着实是桩教化百姓的大功劳!
秦轩想得多了些:“礼部打算如何推广这袖珍雕版?”
杨侍郎兴致高昂:“着令当地府衙,按礼部提供的样版,限定价格与标准,就地取材制作。先在各地各村的族学内送两套——”
“送?”秦轩打断他的话,“杨大人好大的口气!”
杨侍郎想了想,拱手道:“杨某有个主意,还请各位听听。”他盯着秦简,“何不请太子督办此事?”
练家出点子,得朝庭赞赏,太子接手操办,办得好,即得圣心又得民意。
后边的事儿,白棠没再掺活。裘安拉着他到窗边,嘀咕道:“这回杨大人要升官了!”
白棠听着秦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套完整的方案眼见就要出炉,惊赞道:“杨大人思路敏捷点子多,深谙民心。秦大人眼界开阔,思虑周密,擅于决断。杨谋秦断,倒是对好搭挡。”
第100章 织造局旧事
裘安嗤笑:“好搭挡?你等着瞧!”
他话音刚落,白棠惊闻两人忽起争执。一个说秦轩你当人人都是你这般的世族子弟,钱多得没处花么?
另一个骂他“河北伧夫”,俗不可耐!吵到最后,两人竟一拍两散,各自扬长而去!
白棠瞧得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裘安笑道:“他俩就这样。大家都习惯了。太子有时还特别喜欢看他们吵架,说他们俩吵也吵得别开生面,赏心悦目。”
白棠好笑不已。
“吵归吵,但他们不会误事,这点你放心。”裘安这才从怀里取出封信来,“这是你让我找的人。”
“找到了?”白棠欣喜不已,“何时能到南京?”
“总要让人过完年吧?”裘安睨了他一眼,“也是你运气好,这等的人才早让江南制造局网罗了,余下的又让商贾大家收了。我寻到的这位,要不是多年前因意外伤了腿脚,哪还轮得你接手!”
白棠眉心一跳:“意外?什么意外?”
裘安伏到他耳边轻声道:“三年多前,江南三织造之一的苏州织造局起了场火灾,他被烧断的横梁砸断了腿,幸亏起火时是元宵夜,织造局内只有巡逻之人,但却烧坏了不少御造之物。织造沈惟青沈大人被革了职!苏州织造局就此元气大伤!”
火灾?!
白棠不由自主的往窗外隔壁宅院看了两眼:“有下落不明的人么?”
“那倒没有。”裘安自是明白他此时所想,“我特意查过,没有失踪人口。”
白棠不放心:“万一有人瞒天过海呢?!”
“绝无可能!”裘安摇头,“江南织造局主管皇宫用料。尤其是圣旨——管理之严密你我无从想象。里面的织娘,进出都有婆子搜身,指甲盖大的布料都别想带出去。全家都画有影图在官府备案,一旦犯事,全家受累!何况这场火灾并无人丧命。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你家那位婉娘,并不是苏州人哪!”
白棠略觉宽心:“你说得对!”想想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火灾原因么?”
裘安眨眼:“那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防患不利。所以才革了沈惟青的职啊!唉,可惜了!当年沈大人在的时候,苏州织造的织品稳压南京和杭州织造一筹,现在,唉!不行咯!”
白棠收了信封里头名为梁林的全家身契,锁在箱笼中,笑道:“这次你帮我办成了件大事,要我如何谢你?”
裘安挥手道:“咱哥俩客气啥!改天请我吃顿好的!嗯,上回的海鲜宴就不错!”忽然目光诡异的溜了眼白棠,“只一样,不许拼酒。”
白棠不由脸一红。当年他在酒桌上笑傲南北,谁人不服?哪知道这具身体的酒量这么不经喝?!
没几日,练家大房得到宫里头嘉赏的消息传来,轰动同行。
练家想登天哪?二房的孙子刚得了皇帝青眼,大房又立了大功!
练绍荣清楚这份功劳是白棠所赠,直言受之有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棠说得真挚,“不能让高家抢了官卷的生意踩在我们头上!再说了,我的铺子也没作坊,这个生意本就打算和大伯合作的!”
练绍荣心存感激,投桃报李:“你不是在北京拿了铺子和地皮么?你准备下图纸,我让人送北京去,帮你一块儿办了。”练绍荣说完这话后,反倒有些踌躇起来。
能让大伯为难的事儿——白棠不用猜也知道:练绍达大概又起妖蛾子了!
果然听大伯长叹了口气:“你那父亲,前阵子找过我。他在北京没买到地皮,听闻你得了皇帝的赏赐,起了心思。想借你的屋子暂住,等站稳脚了,再起屋另居。”
白棠无语:丫你想的美!
借住?怎么个住法?
我起一栋美仑美焕的豪宅,在旁边给你造间狗屋?然后让我被人骂不孝?你博取舆论同情?毕竟北京那儿的当地人,谁清楚自家的仇怨?
让他和自家住一块绝无可能!难道自己给还得给奸夫**造栋屋子?
练绍荣见他神情变幻,苦笑道:“我知道这事太为难你。何况你那父亲难保不打着鹊占鸠巢的心思,所以我思虑之后还是决定,我大房这边,租栋宅子让他们先住下。”原本他还真是想劝说白棠考虑下弟弟的要求,但现今白棠送了这么份大礼,练家大房还得了皇帝太子的嘉奖——由本出发,心系朝堂教化百姓。有这份功劳,高家再想抢生意,朝上朝下,都得掂量掂量了。也罢,白棠前途不可限量,练绍达不能给他助力,也绝不能拖他后腿!
白棠听大伯这么一说,反倒迟疑起来。
有练绍达这根搅屎棍在,他和大伯在北京,怕都不得安宁!但如果这根搅屎棍不在身边,还真怕他办出什么捅破天的事!
“儿子照顾老子,天经地义。”白棠微笑道,“他再不象话,也是我的爹,没有再让祖父大伯操心的道理。”
练绍荣惊讶的瞪着他: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这个,你不用勉强——”
“不勉强!”白棠微笑,“他是我爹,说什么租不租的,让人笑话!我那地皮够大,给他们建个偏院开个偏门就是!但有一点儿您可要和他说清楚了,”白棠眼底碎光暗闪,“他是借住,我是当家人,我娘主管中馈,他与何氏,不许插手我的家事!咱们吃住全分开,互不相关,您看如何?”
这样已经很好了!保全了老练家的脸面,弟弟也有了立足之地!练绍荣欣慰无比!白棠仁致义尽了!
“得让他们再写封文书,按印确认咯!”练绍达提醒白棠,弟弟家那个搅家精,保不齐还想做什么妖!
“大伯想得周道!”白棠失笑。大伯还到底还是公正的,一见练绍达占了便宜,就替侄子谋划起来。
“有我和你祖父在,谅他也不敢乱来!”练绍荣有些明白白棠的意思,将绍达放在身边看管着,好过留他在南京闯了祸也不知!
练绍达得知这天大的好消息,竟是吓了一跳:“真的假的?他有这么好心?”
白白送他幢院子?
他大哥品着兰雪茶,觑着他的惊讶中满是防备的神情,冷嘲道:“你儿子还能算计你不成?他算计你能有什么好处?”
那死丫头恨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呢!算计自己,有什么奇怪的?练绍达不敢搭话,一脸的怀疑激恼了他大哥。
练绍荣取出张纸,啪的敲在桌上:“看看,这是白棠写的文书。你若没什么问题,盖个章,事情就成了。”
练绍达接过一看,还真如大哥所说,白棠愿借偏院一幢供他家人独住,还愿借他一块地皮,让他新建雕版作坊!条件也极简单,作坊他也有使用权!
这真是——练绍达捏了下大腿:不是做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