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用你忙活。”裘安伸了懒腰,“元曲和品雨肯定都安排妥当了。”
白棠一开门,苏氏正推门,一头栽进女儿怀里。
“娘?!”白棠忙扶住她,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要被他老娘念叨折磨了!苏氏还没开口,已经让白棠连拉带扯的往外走。“您怎么不多睡会儿?不用担心儿子,咱们仨大男人火气重,晚上一点也没受凉,没事!”
苏氏听得白棠的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你也太胡闹了!”
“娘我错了!”白棠故作哀求状,“快沏壶热茶,送屋里让他们醒醒酒。”
苏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哪用得着我操心?他们俩的小厮大清早就忙开了。各自回府拿了换洗的衣物和用具过来,还带了早饭。啧,不愧是豪门高户!”
白棠也没啥担心的,只是裹了一晚上的小白兔没给放松,又喝了那么多酒,难免胸闷。
洗漱之后,他神清气爽的回到书房,两位爷也已焕然一新。品雨和元曲正在布置早点,各种精细的糕点、花卷摆得满满一桌,还有锅热腾腾的紫红色的粥。
白棠楞道:“腊八粥?今儿个是腊八了?”
第95章 腊八粥风波(一)
“可不是。”裘安招呼他坐定,“朝庭和各大寺庙今日都要派腊八粥。又一场热闹。”
秦简颇不好意思盛了碗粥给白棠:“昨晚叨扰你家了。”
白棠笑道:“无事。”
这粥熬得浓稠细软,莲子桂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必然是秦家出品!
“难怪秦大小姐要开饮食铺子。”白棠赞道,“府上厨子的手艺极好!”
裘安嗨了声:“这你也吃得出?”
白棠笑而不语:不是看不起魏国公家的厨子,而是这粥里多了份苏州才有的味道——糖桂花。
用过早餐,苏氏总算送走了两位大爷。关上门,她笑脸顿收,在白兰讶异的目光下,转身气势汹汹的拧着白棠的耳朵一路到屋里:“你胆肥了是吧?昨天怎么跟你交待的?好啊,转瞬间就将老娘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白棠嗷嗷的叫:“娘,痛,这不是没事嘛!白兰,快帮我劝劝娘!”
白兰好笑的道:“娘您这是干吗?哥这么大了你还拧他耳朵,哥不要面子的啊?”
苏氏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此时怒极反笑:“你忘了你哥以前的名声了?!”
白兰面孔一白,这才想起,白棠之前有好男风的传闻。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
“娘。我现在不一样了。”白棠捂着耳朵心虚的解释,“何况徐三是能容人造谣生事的?再说皇帝都给咱们送菜了,谁敢胡说八道?!”
苏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是那位爷我才不放心呢!秦公子娘放心得很,徐三爷——”她哼了一声,“那是位无法无天的主儿,他想做什么,没谁拦得住!”
白棠还要解释,大堂兄平江的出现,及时解了他的围!
“堂兄堂兄!”白棠如见救星,握着他手感激万分,“您今日怎么来了?”
来得是时候啊!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哪!瞅到平江身后小厮捧着一只大陶罐,白棠笑道,“难为祖父大伯还记得我,给我送腊八粥来!娘,厨房里的小青菜还有蜜瓜给堂兄带些回去给祖父大伯尝尝鲜。”
平江已经听说昨日傍晚他收了宫中的礼,想来便是这些冬日难得的果蔬,不由道:“那怎么好意思?”
苏氏也没啥舍不得的,大房对她们好她全看在眼里。拎了满满一篮子碧绿的小菜,递给了平江:“这菜嫩得很,也不用炒,上汤里一汆就能吃了!”
平江笑道:“多谢婶婶。对了,今日我家也在夫子庙前放粥,大伙若无事,可去凑凑热闹。”
白棠为摆脱苏氏的念叨,忙不迭道:“走,这就跟你去瞅瞅。”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苏氏拦不住他,跺了脚暗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腊八粥的由来传说众多,有一种说法是从供奉佛祖起始。故城中许多虔诚的大户人家熬了粥先要供送到寺庙,再施送给穷人。
而寺庙为显功德,每年也会大力施粥。
夫子庙前,各个摊位都排了队。高家、练家的摊位比邻而居,练家是名大管事掌勺。高家,却是高鉴明在施粥。奇怪的是,众多粥摊,就高家的粥摊排队的人最多。
“都说高家今年的腊八粥料最足!”领了粥的人兴奋的低声议论,“还真是!瞧瞧这粥里的红枣和花生,比其他粥铺厚得多了!”
白棠听着,眉心一跳。
“我还听说,高家今年除了供奉腊八粥给栖霞寺外,还供奉了腊八特制的藏经纸呢!”
高家可以啊!
白棠失笑,这般快就将他限量版的概念应用上了。腊八特制藏经纸,不错不错。
转头看平江,见他眉头紧蹙,神色颇有不愉。
白棠猜出几分:“怎么,高家近来蹦哒得太过分了?”
平江目光复杂的看了眼高家的粥摊,低声道:“他想抢我家官卷的生意!”
白棠神色一凛!
呵!高家贼胆不小啊!
“他家走得哪条路?”
平江声音更低:“国师。”
白棠想了想:“上回高家栖霞寺的道场没白办哪!”姚广孝研究佛理,论道《金刚经》想来令他对高家印象良好。何况,他家的藏经纸原本就名扬天下!
“祖父还念着情面不愿抢《金刚经》版画的活计呢!他却这样算计咱们!”白棠怒起,脸上笑容愈盛!眼珠一转,他瞅准了人群,漫不经心似的混了进去,与议论纷纷的百姓一同称赞:“高家这粥果然厚实。比之皇宫发的腊八粥更好!”
平江只听得眼皮子一跳。
普通百姓哪顾得了太多,他们只管点头:“是啊。宫门口放得粥可要稀多了。”
“高家仁德厚道。”白棠笑容可掬,“你看,施粥的人可是高家的大少爷呢!用心至诚。佛祖一定会率先保佑他们生意兴隆,家宅平安。”
白棠这般扎进了几堆人群中说了类似的话后,方与平江扬长而去。
高家真是记吃不记打。洒金纸的教训不够痛,还想抢老练家的官卷生意!白棠冷笑:高家的藏经纸的确了不起,但也不是傲视天下无可取代!
令他意外的,倒是堂兄平时不显山露水的,这次非常配合的立即派人四处散布议论去了。不是个腐儒假清高之人,也能迅即明白自己的用意。白棠更看高他一眼。
想来高老爷子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走,咱们去宫门口看看热闹!”白棠乐得看戏,平江也乐得相陪。
两人马车到了皇宫的施粥点。皇宫的派头自然是不一样的。施粥处装扮得花团锦簇,并排五口大锅,香稠色浓的腊八粥腾起的热气配着周围精心的装饰,竟弄出些仙气飘飘的感觉来。
主管施粥的是个年轻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金冠束发,英俊不俗。他身后的太监倒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祖父当年宫里的故友,尚膳监总管的陈英陈公公。
平江见他目光灼灼,微笑道:“那位是太孙殿下。”
“太孙?”白棠啊的声,那位就是太孙朱瞻基啊。昨夜才提及他,今日便看到了真人。
原本整齐排着的长队不知为何慢慢的松乱起来,竟有不少人从队伍里突然离开,越走越快,直至大步奔跑起来。
排队的领粥的,有部分官眷,摆得的与民同乐的样子,更多是还是普通百姓。只听人群中交头窃耳私语声渐响,没多久,队伍更加零乱,竟走了一半的人。
第96章 腊八粥风波(二)
“怎么回事?”陈公公皱起了眉头。“怎么好好的人都走散了?”他身边的小太监也是满面不解:“这也真是怪了。往年这粥摊不到午时人不会散。今年怎么了——”
陈公公哼了声,向边上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侍卫面色难看的回来禀报道:“陈公公——”他伏在陈英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陈英面团般的脸依旧和气,眼底也不见半分波动,只是眉毛微扬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高家?”
“正是。”侍卫心底骂娘:这高家糊涂了吧?大伙儿一块儿施粥,你的料放得那般足,不是明着抢生意么?你抢别人的生意也就算了,连皇帝的生意也敢抢?!是不是还想连佛祖的庇佑一块儿抢走啊!
太孙此时也发现了异样。回头望向陈公公。
陈英小声说了缘故,又道:“高家心善,这是好事。只是着实有些不懂事罢了。”
太孙英挺的剑眉微微一蹙:的确是个不懂事的。
白棠瞧着心中大定。让御膳房的太监总管记恨事小,让皇太孙记恨上了,那才倒霉呢!
“走。咱们换个去处。”白棠放下车帘子。
“去哪儿?”若说过去平江对白棠的技艺十分钦佩。今日白棠几句话就将高家推入了困境,对其智谋也生出几许敬畏来。
白棠悠然道:“染布坊。”
“染布坊?”平江愕然,“买布?”
“买染料!”
另一边,夫子庙高家粥摊盛况空前,高鉴明得意不已!爷爷将施粥的事交给他做,实在是大材小用!瞧瞧自家粥摊前热情的百姓和连绵不断的称赞声,再看看练家及其他粥摊的冷清,心底舒畅极了!
不多时,锅里的粥便施舍一空。他忙问熬粥的厨子:“下一锅还要多久?”
厨子抹了把汗:“还得小半个时辰。”自家的粥施得也太快了!
“料给我加足了!”高鉴明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斥责声在他耳畔响起。
“胡闹!”
高鉴明回头惊讶道:“祖父,您怎么来了?”
高怀德气得面色铁青!灰白的胡须肉眼可见的颤颤微微。“你做得荒唐事!”
“祖父?”高鉴明不解,“我哪儿做得不对了?”
高怀德怒极,却不能当众发作,只对身后清瘦年轻的男子道:“益明,你哥哥累了半日需回去休息,你接替他吧。”
高益明躬身道:“是。”
高鉴明一见他,眼睛里便冒出火星子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高益明微抬双眸,瞥了眼锅里浓稠的粥对厨子道:“往年的粥是什么样的,今年还是什么样!”
厨子一楞:“可是大少爷说——”
“祖父的话没听清么?”高益明语气轻淡,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厨子登时没敢搭话:就算是庶子,也是高家正经的主子。他一个听命行事的厨子,管那么多干啥!
当即腾出一口铁锅,将一锅粥分成两锅,加水熬煮。
高鉴明一肚子的怨愤不平,坐在马车内,质问祖父:“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高怀德目光冰冷,哼的声冷笑:“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对了?”
“孙儿哪里做得不对?就算孙儿做得不对您好好说就是,”高鉴明压抑着怒气,“您让益明来接我的活,那是当着众人的面活生生打我的脸!”
“打脸”高怀德气得胸脯起伏,“那是你亲弟弟!”
高鉴明从鼻子里哼气:“他小娘养的也配?”
高怀德猛地举起拐仗,临在孙子半尺之处停了下来。脸上的痛悔之色一闪而过,慢慢放下拐仗,嗓子低哑的道:“你还不知错!你可知你今日所为,坏了我大计!”
高鉴明愤怒又茫然,嗤笑:“我施个粥,也能坏您大事?”
高怀德闭上眼睛:“你大概没听见百姓是怎么传话的吧?他们说——他们说高家明年必受佛祖庇佑!因为高家粥铺的粥,比皇帝派发的粥还好!”
高鉴明登时惊得后背发毛,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样?”他呐呐自问,“我,我只是——”他惊惶之下,额头沁出了颗颗冷汗。“祖父,我、我只是想拔个头筹,绝没有和皇帝较劲的意思啊!”
高怀德苦笑:这个长孙,年纪越长,性子反而越加急燥了。倒是益明那个孩子,这几年愈见出众。
若不是益明在外边听闻了流言,及时察觉到个中危机通知自己,他还被自作主张的高鉴明瞒在鼓里!
可恨他费了多少钱财人脉和心机,好不容易打通宫里的关系,紧要关头出了这桩变故。还落在了太孙的眼里——只怕是前功尽弃!
高怀德所料不错,他事后再与接头人联系时,那人只转了上面的一句话:高家,太不懂事了!
就这一句话,惊得高怀德险些魂飞魄散,不得不暂时打消了抢夺官卷生意的心思。
“爷爷?!”
高怀德听着孙子惶恐的唤声,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呀,心太急了。”
“祖父,我知错了!”高鉴明红着眼眶,手指蜷紧,心底恨意如狂!就算他犯了错,也轮不到那个贱种借机出头!
“你犯此大错,我若不罚你,何以服众?”高怀德眼中掠过丝不忍,“你带着衣物,到山里住一阵吧!”
制纸需采集许多植物。高怀德将孙子发配到山里采料,也没说啥时候回来,是想好好磨磨长孙的性子了。
高鉴明眼角通红,咬牙道:“孙子领命!”
夫子庙施粥处,高益明盛出的粥已与其他粥摊无异。
排队等了半天粥的百姓不同意了:“方才还是厚粥,怎么现在却成薄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