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益明含笑道:“之前的红枣桂圆等物已用得差不多了,后头的粥只能稀松些,不能和前头的粥比,让各位久等是我高家的不是。”
“那怎么行?!咱们等了这么久,结果都白等啦?”
“对啊,咱们特意从城门赶来的啊!”
高益明拱手道:“是我高家思虑不周。这样吧,今日未能领到厚粥之人,可到我这边的管事处记个名字。约定时日,到我高家的抱古轩领一份年糕。”
“年糕?!”原本一肚子气的百姓登时露了笑脸,腊八粥虽然好吃,可年糕也不差啊!当即表示同意。
跟随高益明而来的家仆立即井井有条的动作起来,计算人数,记录人名。很快就将一场骚乱消于无形。
高怀德欣慰的点点头,放下车帘。瞅了眼面孔通红还满是不服的长孙,喟然一叹:走吧!
第97章 陈麟上门
过了腊八,各家各府的马车开始满大街的窜门互送年礼。
今年若是有谁能拿到松竹斋的熟绢、洒金笺送人,那真是倍有面子的事儿!尤其是熟绢,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东西!可惜松竹斋爱惜羽毛,一点儿也不肯松口:一月一匹就是一匹!再商量也没用,众人只好买些花笺弥补遗憾。
谁想连花笺也成了抢手货!
薛涛笺以染色取胜,白棠另劈蹊径,出了款《名画风流》的诗笺。故名思义,每张画都取自古人的画作。
浅黄色的纸,水波中一条活灵活现的红色细长鲤鱼出自《群鱼戏藻图》。淡蓝色的纸上飞翔着《瑞鹤图》中白色的仙鹤。浅青色的纸间印的是崔白的大雁,灰白渐进的羽毛刻画得细致入微。这套诗笺配色与构图完美契和,新奇别致,为防别家买去了盗版,全管事只卖给熟悉的大客户。买到的人惊喜万分,拿出来显摆时,众人方知松竹斋又出新品,上门购买却被告知:“那是贵宾独享年礼!早卖完了!”
自然有人要问:“贵宾?怎样才能算是你们松竹斋的贵宾?”
全管事笑嘻嘻的道:“一年内在咱们店里花费达到一定数额的银子,就是咱们的贵宾。有什么新品、限量版、纪念版,咱们都会优先通知!”
众人静默了片刻,立即有人道:“我现在就付银子给你!我是不是也能变成贵宾?”
全管事楞了楞:“现、现在?”
那人脑子转得极快:“对!我将银子放在你那儿,每次买物件你直接扣我的银子就是了!一年内肯定用完,用不完算我的!”
全管事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白棠恰巧听到这话,一样也稀奇不已:这不成会员制了么?好啊!
白棠顺水推舟,收下了自个儿在大明朝的第一批会员!
松竹斋宾客临门,送年货的车马也没停过。继魏国公后,秦府、叶家、城内大小同行,都赶着给白棠送礼,小小的院子堆满了各色年货,白兰与母亲忙着整理分类。婉娘搬来笔墨帮忙记账。她的字意外的挺拔俊逸,不见半分女子的柔弱之态。
白棠颇觉讶异:举人的妹子,能写手好字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隐隐觉得,婉娘的老娘刘氏,粗俗不堪又势力眼的婆子能教养出婉娘这样的闺女,实在是个奇迹!
苏氏想起去年娘仨在天寒地冻时被赶出家门,松竹斋内冷清得连床暖被都没有。今年丰衣足食,长吁一声,恍如梦中。
“婉娘啊,”她忍不住开解近来郁郁不乐的婉娘,“人呢,总有潮起潮落的时候。你看我家现在这般热闹,可知道咱娘仨去年这时候的惨状?熬一熬忍一忍,什么罪过不去?何况你这般聪慧的人,哪怕今后不嫁人,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过得逍遥快活。过去的事儿,就让它们随爆竹炸掉了吧!”
婉娘展眉一笑,微微颔首。
“夫人,又有送年货的人来咯!”全管事面上却无喜色,瞧着婉娘说了句,“是陈举人家送来的。”
婉娘微微变色,又听全管事道:“陈举人亲自送来的。说是还想见一见婉娘。”
苏氏哈的声:“他还有脸来见婉娘?”白兰扯了她的袖子:毕竟是人家的亲兄长,又是举人,不好太得罪了。是以苏氏撇撇嘴,温言对婉娘道:“婉娘可想见他?”
婉娘毫不迟疑的摇头。
不料苏氏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嗔道:“为什么不见?让他们看看,你凭自个儿的本事,日子过得多好!”
婉娘想了一下,终于笑着点点头:刘氏败阵,阵麟还不死心。前赴后继的来算计自己。今日索性也教陈麟死心吧!
于是她指了指隔壁自己租住的小院,示意愿在那边见陈麟。
白棠拍了拍手,笑道:“举人老爷亲临,我这个松竹斋的老板,总要见上一见!”
陈麟举止温雅,言语间客气周道。见到白棠时长长一揖:“陈麟久仰松竹斋大名。练公子少年英才,在下钦佩不已。”
白棠目光微带讥诮的打量了番他清秀的容貌与谦逊有加的态度,也不答话,晾了他片刻,才笑道:“陈举人,白棠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陈麟白净的面皮一红:“有劳练公子照看我家婉娘,陈麟不胜惭愧!”
哟,还知道惭愧?
白棠前世生在大都市,也见过不少重男轻女的案例。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男孩,不将女儿压榨干了绝不罢休的父母可恨又可悲,因为他们寄予厚望的儿子往往烂泥扶不上墙,最后变成一个传宗接待的废物而已。
陈麟是真的惭愧?早干吗去了?
“陈举人不必惭愧。”白棠存心气他,“若非你们,我也没机会请婉娘做我松竹斋的供奉哪!”
陈麟的眼中果然划过丝恨意:打人不打脸,练白棠欺人太甚!可他又能如何呢?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自动忽略白棠的恶意,陪笑道:“不知婉娘可在?练公子不会阻止我们姐弟相见吧?”
“陈举人怎会这般想?”白棠故作不解,“在下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不讲道理的人!”眼见陈麟磨起了牙,白棠方笑道,“请陈举人跟我来吧。”
陈麟深吸口气。跟着白棠行到婉娘所居的院子,见小院花木扶疏,布置得干净雅致,又不住口的向白棠道谢。
白棠淡笑道:“婉娘是我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天底下难寻的人才,自然是要好好供奉的!”
陈麟连连点头,欣慰笑道:“婉娘有福了!”
话音刚落,院子的回廊上转进一个人影。清瘦窈窕,风姿嫣然。
陈麟快步上前,只看着婉娘,面上神情欢喜、尴尬、愧疚揉杂在一起。许久,才哽咽的唤了句,“婉娘,我来看你了!”
不知怎地,白棠手臂立时起了层粗麻子。
婉娘黛眉微挑,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之色,只冷冷的望着他,用唇形问:你为何来?
“婉娘!”陈麟眼眶泛红,“我和娘伤了你的心。对不起你。你怨我怪我,我都明白。”
婉娘淡淡的听着,毫无动容之色。
陈麟恍若不见,继续道:“是我担心李家不肯接受守寡的姐姐,才说动母亲将你留在如意坊。全是我的错。是我自私自利,忘恩负义。”
婉娘眉心微蹙,目光渐露犹疑:他说这些想做什么?
陈麟落泪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此事与娘无关。她上回没能接你回家,没多久就病了,梦里都念叨着你。婉娘,念在一场母女情份,你可回去看看她?”
婉娘勾唇冷笑。
陈麟又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你总要回家吃顿团圆饭吧?”
白棠扬了扬眉毛: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陈麟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可不好拒绝。过年嘛,自己肯定是要放婉娘年假的。婉娘若连团圆饭也不肯和她娘一块儿吃,怎么都说不过去。只怕传出去,对婉娘的声誉不好。至于陈家想打什么算计,也得瞧瞧他能不能让他们算计了去!
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道:“婉娘,既然你兄长这般说了。你就应了吧。百善孝为先。”
婉娘深深瞧了陈麟一眼,点头同意。
“好。年三十我派车马来接你!”陈麟高兴不已。只要人进了他的宅子,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婉娘瞧着他的背影,目光冷厉得如檐下的冰棱。
“婉娘莫要担心。”白棠安慰她,“我定会替你安排周全。”
婉娘行了个谢礼:有劳东家。
第98章 本朝第一冤家
杨千骏午食吃得多了些。自家娘子的手艺太好,炙的五花肉又香又嫩,不知不觉便多用了几筷。也好,省了车马费,权当消食。
他一路行到松竹斋前,摸了摸绣囊里的碎银子,深吸口气,踏入店门。
全管事也不急着招呼,只待他将店里的货品都看遍了,才笑容满面的上前道:“杨大人想买些什么?”
城里的大小官员,全管事不敢说全认得,但杨千骏的大名还是知晓的!
杨千骏盯着他家的诗笺画本和各色熟绢爱不释手:“贵店的工笔画堪称一绝!名不虚传!”他似有不信,“真是你们东家亲自画的?”
全管事笑道:“那还有假!”
杨千骏肃然起敬:“练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手画功,前途不可限量。”
全管事听出几分味道来,试探着问:“您是来寻我们东家的?”
杨千骏还没答话,忽见全管事面色大变,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一张老脸激动得不成样子:“啊哟,秦大人亲临小店,松竹斋蓬荜生辉啊。”
杨千骏身子一僵:秦大人?哪个秦大人?
他回头一瞧,文渊阁大学士秦轩秦大人一身墨蓝色细绣团纹的棉袍,窄袖长靴,腰配蹀躞带,零零挂着刀石之物,闲雅不失英气,叫人见之忘俗。
杨千骏暗叫倒霉,怎么遇上他了?目光飞快的扫过对家这身行头,抿了抿嘴,压住心底就要浮上的欣赏,硬骂一句:文不文武不武,成何体统?脸上却笑咪咪的道:“秦大人,真巧!”
秦轩拱手道:“杨大人。”
全管事笑容更浓:“两位赶巧了。今日我们东家新出了幅绢本。正好请两位大人品评一番。”
全管事捧宝贝似的从铺子里捧出块米黄色的熟绢。
秦轩双眸一亮,速度极快的抢先上手。杨千骏的手停在半空中,硬收了回去,暗骂:手快了不起么?却也盯着绢本瞧得目不转睛,稍许,疑惑的道:“这布的纹路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哪。”
秦轩瞧了他一眼:“织法不同,纹路自然不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手指交错模仿了丝线的结构,道:“我虽不懂织布,但这块布,当是双丝绢。”
“不愧是秦大人!”全管事满面惊叹。“正是双丝绢。是咱们店的新品。就只试制了一点儿看看效果。您们瞧瞧,是不是比单丝绢更厚实,更紧密?”
杨千骏自我安慰道:秦轩出自大氏族,什么珍贵的绫罗绮缎没见过。自己不跟他比这见识!
秦轩朝着扬千骏扬了下眉毛,似是示威,似是炫耀:“宋代画院的双丝绢曾风行一时。只要保养得当,可存上千载!惜乎到了我朝,这种织法反倒不常见了。也就江南制造局每年还会进贡些给宫里的贵人。”他顿了顿,感受着细腻结实的布料,“难道这幅双丝绢,也是松竹斋供奉的织娘所织?”
全管事笑道:“正是。”
秦轩与杨千骏惊讶对望:练白棠走得什么狗屎运!婉娘这样的纺织高手,竟让他给撞上了!
秦轩笑了笑:“敢问这幅绢本怎么卖?”
全管事眼珠子在两人间转了圈,笑道:“因为是试制品,不敢卖高价。这幅绢本长半尺,宽十二寸。宜书宜画,咱们东家说了,一寸一两,这幅布,十六两银子。”
杨千骏目瞪口呆:什么?这小块布,竟要十六两?管事你知不知道如今油价几何煤价怎么称?他激动的撩起袖子刚准备与全管事讲评时下物价,秦轩一口应承道:“制作这般精良、能存千年、又是难得一见的双丝绢绢本,别说十六两,六十两都不贵!”
杨千骏胸闷得不行:“你——”他早该料到,他就是存心来跟他做对唱反调的!
他转身抚着自己的胸:不跟他置气不跟他置气。秦轩一个钟鼎玉食的大少爷,懂什么百姓的油盐酱醋生计常识?
秦轩忍了笑意,付了银子。眼见杨千骏巴巴的瞧着自己手上的绢本,笑道:“杨兄若是喜欢,秦某也能割爱!”
杨千骏面孔一红:就算他肯割爱,自己也买不起啊!十六两银子,至少够他家三个月的花费!心底强压的不愤又浮了上来:炫富!赤裸裸的炫富兼打击!
不料秦轩笑道:“我久闻杨兄的妻子炙得一手好肉,若能请我吃上一顿,我便将这幅绢送一半给你,如何?”
杨千骏的妻子罗氏出身官宦世家,从小精于烹制肉食。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爬的、水里游的,不管几条腿,全都能给你整治得鲜鲜美美。自从娶了罗氏,杨千骏虽没胖,却再也吃不惯外头的饭食了!
他疑惑的望着秦轩,讨价还价的道:“近来天寒地冻,无飞鸟、鱼可炙,也无牛肉可吃,只有些豖肉,你可吃得?”
明朝士大夫,嫌猪脏,以吃猪肉为不雅。
秦轩笑得:“你吃得,我怎么吃不得?”
杨千骏松了口气,对秦轩的好感又占了上风:象秦大人这般不计小节不虚头虚脑的人已经不多了啊!世族大家,毕竟不同啊!
杨千骏与秦轩说说笑笑间出了门,一匹枣红的骏马停在他们边上。从马上跳下个俊美如仙的少年。
“哟,今儿个吹得什么风?”裘安形状极美的桃花眼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两位朝中有名的不对盘、见面就相互拆台,连皇帝都知道的大明朝首对冤家,今日竟然客客气气的并肩走出松竹斋?
杨千骏突然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他是来找练白棠讨教如何治住这小子的呀!怎么遇上秦轩就将这事给忘记了?
“徐正使是来寻练公子的?”杨千骏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