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闹得有些大。”白棠沉声道,“元宵过后,你少不得要到督察院与陈家对质。你可有准备?”
婉娘深吸口气:天赐良机,这回就算不能解决陈家这个祸害,也要为自己求个解脱!
第119章 元宵(一)
次日就是元宵,因婉娘出事而沉静了许久的练家小院,再度热闹起来。白兰煮了豆沙和菜肉两款圆子端上了餐桌。豆沙馅儿的滚圆,菜肉馅的白白胖胖多了根尖尖头以作区分。
白兰在兄长的碗里洒了桂花酿,笑道:“这是我第一回 酿桂花,哥哥尝尝可还对味?”
白棠微笑道:“让婉娘也尝尝。”
婉娘神色微惊,旋即低下头,默默苦笑:白棠还是猜出了自己的来历!
轻轻舀了勺桂花酿拌在清水般的汤底里,甜香扑鼻,沁人肺腑。婉娘点点头,对白兰笑着比了个好字的口型。
白兰抿唇轻笑:“哥,今晚上灯会,咱们可要去凑个热闹?”
“凑!”
“可惜咱家今年没准备花灯。”白兰惋惜道,“府尹的人特意上门问娘今年我家要不要放花灯呢!”
白棠楞了楞,脑子里一顿搜刮,这才想起,每年南京城的灯会都有场推举灯王的比试。他一没放在心上,二是牵挂着婉娘的事,所以压根没做准备。
“明年吧。”白棠心中微动。明年提前画几盏灯的花样,做几套成品,再做几套简便易上手的半成品,专供客户自行组装!越想越乐,做得做得!这笔生意肯定做得!
苏氏正色道:“灯会好看归好看,每年走失的孩子和出事的小姐,也不少。你们千万小心。对了,”她看向白棠,“徐三也会看灯吧?你们跟着他走,准没事!”
谁敢打徐三的主意是吧?
白棠连连表示母上大人顾虑周全。瞧向婉娘,微笑道:“婉娘也一起看灯吧!”
婉娘面色青白,眼底迅速泛起凛冽又痛苦的寒潮,她捏紧了汤匙,费力的摇头:不,不必了。
白棠轻轻一叹:三年前,苏州织造局的那场大火,正是在元宵之夜燃起!
但是裘安再三确认过,火灾当日并无织娘出事。所以婉娘并不是苏州织造局的人。但她脸上的伤,一手织布的本事,又是由何而来?
他首先怀疑的是被革职的苏州织造沈惟青。那场火灾因为烧毁了御造之物令他丢了官职,幸好陛下念及他过往的功绩与才干,只贬了他全家流放琼州。但是,沈惟青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
白棠猜测,婉娘或许是沈家分枝的女眷,大厦倾倒,倒霉的当然不仅是沈惟青一家!
傍晚时分,白棠带着精心打扮过的白兰出门,街上已是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全城所有的小吃摊和手艺师傅都汇聚在秦淮河边,原本就热闹繁荣的秦淮河,今夜更是宝马雕车香满路,满岸灯市荡春烟。
白棠领着白兰避开人群,寻到一幢三层小楼,门口的守卫见着他,躬身笑道:“练公子,您来啦!三爷已经在楼上等着您们呢!”
这幢小楼,正是秦婳买下开茶楼所用!趁着还没开张,被徐三借来请朋友观灯!
不是白请的哦,是要花钱买位置的哦!
至于这个主意是谁出的——白棠少不得又被徐三骂了回奸商!
奸什么商!白棠笑哼,等秦简姐弟回来,还能分到笔意外之财,不是好事?
他将两层楼的位置按好坏划分,自然是河景位价格最高。徐三消息放出去没两天,位置就定完了!惊得他也显出了奸商的素质:直呼白棠的定价太低!
此时楼内衣香鬓影,多是城内官宦子女结伴观灯。一楼男客为主,两楼皆是女眷。如果想要男女相个亲什么的,三楼还有包厢可以提供。至于三楼最好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着自己人享用的。
白兰跟在兄长的身边,心里忐忑不安。行到两楼时,已经听到楼上的喧哗声:“裘安好本事!这个地方观灯,真是绝了!”
“秦淮河尽在眼底。待会儿各家的灯也能看得清楚清楚!”
徐三享受着好友的吹捧,正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时,却见白棠踏上楼来,他披着件深紫色的大毣,气质清冷出尘,一双斜飞的凤目比之河畔明亮耀眼的灯光更光芒四射更动人!裘安只看得心头一悸,再听不见身边喧哗的声音。
身边的朋友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那就是练白棠?!
咸鱼翻身的少年,受陛下嘉奖看重。没想到长得还真好看!
再看到他身后清纯姣美如出水芙蓉的白兰,诸人不由揣测:难不成裘安看中了人家的妹子?
“徐三。”白棠微笑道,“我可没来迟吧?”
裘安回过神,不由上前接过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碰到他冰冷的指尖,皱了下眉毛,拉着他到炭炉边道:“不迟。正好。”
又对众人唬着脸道:“白棠的妹子年纪小脸皮薄,你们不许吓到人家!”
一名比裘安大不了两岁的锦衣少年眼珠子在白棠兄妹间骨溜溜转了两圈,没摸到底,笑容满面的道:“松竹斋大名远播,今日得见练公子,方知裘安诚不欺我!”
“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们了!”裘安得意,对白棠道,“他是徐增寿。”
徐增寿?白棠大惊:“定国公?”
徐增寿挥着手道:“什么国公不国公的。我这国公爷,是我老子用命换来的!你是裘安的兄弟,今后也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裘安冷哼:“少占白棠便宜!”
白兰噗嗤一笑!这个定国公,还真有意思!
徐增寿瞧着白兰笑如云英色若春晓,心里痒痒了起来:这么个小美人,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小子!
“多谢练公子教诲小弟!”一名身材魁梧、英气勃勃的男子向白棠抱拳道,“家兄说了,裘安自从认识了你,即明事理又懂进退,家母也老怀欣慰!”
白棠意外的瞧着不算英俊,但是男子气概爆棚的男人,惊讶问:“徐嵘徐将军?”
“嗯。我二哥!”裘安语气中全是骄傲。
“久仰徐将军大名!”白棠感激道,“阿简这番能安全抵达苏州,全靠将军倾力相助!”
徐嵘爽快的笑道:“未来大嫂的事,责无旁贷!”
“那个眼睛长在眉毛上的,是英国公世子张伯忠!”裘安不爽的唤人,“行了,别装腔作势了,今日就是介绍你们认识的!看不起爷的朋友就别来蹭爷的河景房!”
白棠目光微瞬:张伯忠?英国公的世子?
张伯忠懒懒的向白棠点了点头,淡声道:“裘安看重你,你好自为知。”
白棠一把拦住眉毛倒竖的裘安,笑道:“世子是真心对你好,才会提点我。”
裘安收了怒色,也不知是在哄自己还是在哄白棠:“他就那脾气,我们不跟他计较!”
张伯忠瞧着裘安的模样,射向白棠的目光,更加不善。
第120章 元宵(二)
“国公爷!”楼梯口立着名黄衫丫鬟,向徐增寿等人行了礼,“小姐道她似乎看到了练家姑娘。特命我请练小姐楼下赏灯!”
白兰深感意外。她记得这丫鬟,曾在秦婳的添妆礼上有过一面之缘,是定国公大小姐徐凌的贴身丫鬟。
“即然是姐姐邀请,练小姐便去吧!”徐增寿不舍的道,“有我姐在,练公子尽管放心!”
白兰犹豫,那丫鬟又道:“程家两位小姐也在呢!”
程雪涵也在?白兰上回与她颇说得到一块儿去,有她在不怕冷场,便与众人告辞,跟着丫鬟去了两楼女眷处。
徐增寿冲着张伯忠笑得暧昧不已:“哟,原来程家的小姐也在啊!”
张伯忠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裘安眯着眼睛问:“你和程家小姐的亲事,算是定了没?”
“都是男子,别这么八卦行不?”张伯忠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何况这官宦人家府里头的小姐,无论娶谁都一个样。”
冷不防徐嵘出声道:“不想娶,就别耽误人家。”
裘安惊讶的望了眼徐嵘:咦,二哥好像有点儿激动啊!
张伯忠冷冷的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我不想反对?”
徐嵘眼底波涛汹涌,紧紧的抿了抿唇,道:“你若有喜欢的姑娘就自个儿去争取,别害了人家无辜的小姐。”
“唉!”张伯忠长叹一声,百般无趣的道,“正是因为没有钟意之人,所以才任由父母摆布。”
徐嵘脸色稍缓:“英国公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张伯忠挑了下眉毛:“希望如此吧!”
“练公子!”徐增寿笑眯眯的道,“久闻练公子在书画方面的造诣惊人。正巧我手头收了张画,想请你掌掌眼。”
裘安的桃花眼里刹时阴云密布,连眼角的绯色都瞬间增了三分怒意。
白棠微笑道:“徐三过誉。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称什么造诣。不过定国公开口,白棠自然不敢推却。”
“爽快!”徐增寿其实与张伯忠一个心思:练白棠之前声名狼藉。就算现在小有名气,也不过就是个刻版画做笺纸的工匠而已。凭什么让裘安对他推崇倍至甚至是死心踏地?!最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是白棠之前有好男风的传闻!万一带歪了裘安,到时哭都来不及!
徐增寿煞有其事的命人取出只画匣子,他小心翼翼,以至于双手有点儿轻颤的缓缓展开画卷,露出泛黄的绢本底色。白棠微微一怔,画面还未呈现,只瞧到一枚红色的印章时,他已脱口而出:“簪花仕女图。”
徐增寿与张伯忠交换了一下彼此惊骇的神色:这也太神了吧?!就凭半个印章,练白棠就已认出这幅画来了?
徐增寿顿时尴尬不已,这画卷还要打开么?
裘安得意了,眼底的恚怒尽散,抿了抿嘴,难掩笑意的问:“白棠说得对不对啊?”
徐增寿翘起大姆指:“厉害!”
白棠暗道运气!偏偏徐增寿选了这张画来考验他。他前世,正是因为用木版水画成功复刻了《簪花仕女图》才在业内声名雀起。对这张画,实在是烂熟于胸。
展开全画,白棠上手绢本,先感受了番绢本的质地,再轻嗅其味,有无药物处理的痕迹,再看笔锋画意,初步认定,这是幅赝品。
徐增寿见他嘴角一抹淡笑,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底惊奇不定。
“练公子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白棠嗯了声:“大约是宋朝时期宫庭画院的仿作,仿得不错。”
张伯忠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之前一定见过这张画!”
徐增寿辉祖怒道:“你当我傻啊!加上今天,这张画我统共拿出来过三回。一回是在宫里。上一回、上一回你也在场,他哪有机会事先见过它?”
张伯忠无言以对,目光冷冽又疑惑的逼向白棠。
裘安恼了:“怎么,想请教白棠?”
白棠挑眉,微笑道:“其实不难分辨。此画真迹是唐朝画家周昉所绘。用的是粗绢。但这副绢本的质地稍显轻薄柔软了些。排除了绢本作假的可能性,我从其颜色变化推断应该是宋朝的作品。”
徐增寿频频点头:“为何说是宋朝画院的仿作?”
“此画之前,是由南宋内府收藏。”白棠微笑,“又是上好的熟绢。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徐增寿大为佩服:“宫里的师傅也这么说,不过他们研究了好几日才分辨出两张画的真伪!练公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白棠笑问:“这么说来,真迹是在宫中?”
“是啊!”徐增寿深觉遗憾。“怎么我这副就不是真迹呢!”
张伯忠吐了口浊气,瞧着白棠的目光晦暗不明。
徐嵘看不懂这些,只作壁上观。
裘安对着他们冷哼了声,尽显魔王本色。转向白棠时立即笑意盈盈,“别理他们。咱们看灯!”
“哟。花灯赛开始了!”
秦淮河上所有的花灯逐一熄灭,只余岸边的灯为河内的花船引路。
将河岸挤得水泄不通的游客屏息静气,盯着河面翘首以盼。
第一艘小船出现了。
小船上下里外没有半点光芒,只有立在船头掌灯之人撑着的一盏华丽的花灯,在黑暗的河中格外的清晰闪耀。
摇船的船夫大声唤道:“城东何府莲花灯一盏!”
何府的花灯用的是宫灯的形质,底座呈莲花状,用浆过的绢布制成,缀以珍珠水晶为露,烛光映射下,秀雅中透着华美,立时引来一片惊赞声!
秦婳的茶楼临河而居。花灯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缓缓经过,诸人看得清晰又舒服,徐辉祖赞道:“幸亏今日跟了你来!”
第二艘小船驶入人们的视野,船上挂着,是枚扎成鲤鱼模样的花灯,鱼儿的身躯灵活的游弋在夜色中,桔红的灯光照着它层层鳞片金光闪闪,极是眩目。
前面十来只花灯,皆是城内商贾大家所制,越是后边,花灯越来越华贵,制作也越来越精良。
徐增寿激动的道:“瞧,我家的灯来了!”
第121章 元宵(三)
一盏金璧辉煌的走马灯在游客的屏息静气下缓缓经过小楼。黄金为骨,五彩琉璃为镜,白棠瞧得目不转睛:美!
徐裘安擦了擦眼睛,笑骂:“有你的!陛下赏赐你的琉璃屏风,竟让你拆了做走马灯?”
徐增寿瞅着他道:“彼此彼此,你连文竹的画都撕得,琉璃屏风算什么?!”
二世祖炫起富来真TMD让穷人没活路!
裘安眼见白棠眼底明显的刀勾子,忙道:“就那一回嘛!以后我肯定不敢了!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