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想着巴结婉娘,忙赶到安置婉娘的屋前,只见陈麟面色铁青的在门口站着,屋里的丫鬟小子们忙个不停。从屋里摆放的花瓶到案上的蜡烛、还有香炉、香料、被褥床垫全部挨个搜捡了遍。扔出许多东西。
等林嬷嬷放他们进屋时,屋里早变了个样。榻上铺着雪白柔软的毛皮,几只炭炉烧得足足的没一丝异味,空气里飘着馥郁香甜的百合香,温暖如春。
第115章 鸿门宴(一)
陈麟与刘氏坐着的椅子全铺了舒适的软垫,刺绣精良。丫鬟奉上的茶,自然是闻名遐迩的兰雪。就连那茶具,陈麟虽认不出产地,但那青翠欲滴的釉面,一见即知价格不菲。
再看婉娘,退了斗篷,一件湖蓝色的锦袍夹袄,披着件银色毛皮小坎肩,闲雅舒适着抱着只掐丝银暖炉,眼底总算有了些笑意,瞧着他们:有话快说。
陈麟抑下心底的郁燥。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他怎么开口劝婉娘离开练家?难道他还能给婉娘比她现在更惬意的生活?练白棠直接用行动告诉他们:想打婉娘的主意,别做梦了!
刘氏满心不自在的轻轻咳了声,刚要说话就被儿子打断:“娘,咱们让婉娘好好休息吧。今晚还要守岁呢。”
两人行到书房,关了门,刘氏恼得直捶胸:“贱人,贱人!”
陈麟怒喝:“娘!”
刘氏红了眼:“要不是咱们,她能有今天?!小人得志!”
“若没有她,我也没有今日!”陈麟细长的眼阴沉冷厉,刘氏一见,心头突突乱跳,登时不敢再骂婉娘。
“她——她现在攀了高枝儿了。”刘氏喃喃的道,“儿啊,那咱们准备好的那些——”
“呵。”陈麟嗤笑。“娘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还不肯认清现实?”他深吸了口气,“婉娘今非昔比了!”
刘氏胸闷得不行,她拍着大腿道:“我早觉得她有问题!她在咱们家那么些年,除了素绢就没织过其他的布!我旁敲侧击,她只装傻充楞!要是她肯多织些好布出来,我也不至于——”
年前,松竹斋卖了少许双丝绢的绢本给贵宾。双丝绢,除了江南三大制造局,外头的织纺鲜少出品。李祭酒得到消息,得到婉娘的心思更加坚定。
“够了。”陈麟喝断她的话。“这话不许再说!”
刘氏愁眉苦脸:“那现在可怎么办?你岳父那边,我们怎么交待?”
陈麟吸了口气:“急什么?不是还有云鸾么?”
云鸾再怎么恼火,她亲爹交待的事不敢不尽力!
刘氏还有些嘀咕,她那媳妇这么好说话?待到了晚间吃团圆饭时,云鸾已经大大方方的喊着姑姐,坐在婉娘身边,亲亲热热的为她布菜。酒到酣时,更是泪盈于睫,举杯对婉娘道:“若无婉娘,便无陈郎今日!陈郎,我们该敬婉娘一杯!”
陈麟笑道:“正该如此!”
婉娘瞧着他们妇唱夫随,面纱下的嘴角勾起无限嘲讽,干脆的饮了酒,向身后的阿姚使了个眼色。
阿姚奉上只托盘,盘内有只珠光璀璨的荷包,朗声道:“小姐嗓子不便,阿姚代小姐祝两位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云鸾接过荷包,笑道:“多谢姑姐赠礼!”荷包绣工精美,珠玉点缀,价值不菲!云鸾心中不由又升起妒忌:从婉娘进门起,便处处压了自己一筹!凭什么呀?她不过是个织娘而已!
望了眼相公,陈郎神色怔忡,竟惘然无语。她恨意顿生,轻轻踢了他一脚,陈麟回过神,勉强笑道:“婉娘用心了!”
婉娘摇摇头,阿姚替她答道:“陈举人客气,婉娘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陈麟举杯对婉娘道:“阿姐对我的一番心意,我怎不明白?我再敬一杯!”
婉娘眼底笑意更浓,爽快的饮了酒。
“小姐,喝两杯也就够了。”阿姚收了她的酒杯,“酒多伤身。您的手精贵着呢,容不得半分差错。”
婉娘颔首微笑,起身致了个礼以示歉意。
云鸾哪能与她计较?忙道不防事,换了茶水给她。
团圆饭后,诸人便围在一块儿喝茶聊天。
阿姚命小厮抬了围炉过来,桌下有只炉子,烧了炭。围炉桌面有两层,中间空隙的地方铺了层厚实暖活的棉毯,长长盖住了桌脚。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阿姚布置完后笑道:“小姐,围炉边坐着吧!”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玩意儿?
屋里虽有炭烧,众人手中也握着暖炉,但哪有婉娘这般舒服?刘氏率先忍不住,凑到婉娘身边道:“这桌子新鲜!婉娘,让我也暖和暖和!”
“娘!”陈麟提醒她,“是不是该发赏钱了?”大户人家,过年时总要给家中的仆从扔几把铜钱讨个好彩头。
刘氏是婆婆,自诩是家中的长辈,这份活计早眼馋了许久。忙拍着脑门道:“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去取钱!”
陈麟道:“我帮您。云鸾,你和婉娘多聊会儿。”
云鸾忍气笑道:“那是应该的。”
婉娘扬了下眉毛,忍了一整日,总算是忍不住要与自己摊牌了?
云鸾将腿搁在围炉下,不禁舒服的低叹了一声:“难怪你不肯离开松竹斋,那样好的地方,可比那对贪婪薄情的母子强得多了!”
婉娘颇为意外。就连婢女阿姚,都瞪大了眼睛:李家的小姐,眼不瞎嘛!
云鸾苦笑:“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我爹看中陈郎身家清白,颇有前程,年纪也与我最相衬,便作主将我嫁了她。我不过是个庶女,能嫁个举人做正头娘子,不用嫁与不争气的庶子在家中受嫡母的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眼中聚了片雾气,瞧了眼婉娘的丫鬟。
林嬷嬷身份不凡,自不会出来伺候她们吃饭,婉娘身边就留了个阿姚。
婉娘向阿姚做了个口型,阿姚担忧道:“小姐?”
婉娘失笑:云鸾一介女子,能对她做什么?外边等会吧!
阿姚只得和云鸾的婢女一同行礼退了出去。
云鸾吐了口气,半闭着眼疲惫无力的道:“我总觉婆婆对你太过薄情,与情与理都不该如此。前两日,我忍不住追问陈郎,他总算与我坦承了你的事。”
婉娘怔了怔:是么?她打量云鸾的神色,面露怜悯的摇了摇头。
“你不用同情我。”云鸾冷笑,“我绝不会给陈郎机会让他对你那般对我!”
婉娘向她举起茶杯:祝你得偿所愿。
云鸾苦笑:“我还有李氏一族护着我哪!”
婉娘闻言,怔了怔,双眸刹时黯淡无光。
云鸾敏感的捉住了她的异样:“婉娘,你还有家人么?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婉娘又喝了杯茶,掩饰不住神色间的哀伤。
云鸾低叹:“你真是个苦命人,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么?”
婉娘蓦地一惊,目光如霜电般射向云鸾,瞧得云鸾打了个激灵!她却不肯放弃,故作淡定的问:“想来你也知道,今日的团圆饭就是个鸿门宴。”
婉娘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唇角。
云鸾叹气:“可惜你带了魏王府的人助阵。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让我来劝你。”
婉娘倒有些好奇:她想怎么劝?
“我实话与你说吧。”云鸾十分坦承,“同是女子,世道艰难。我不想为难你。只想让你认清现实:练白棠护得住你,但你会拖累练白棠!”
婉娘蓦地后背一凉,心底久藏的不安登时全冒了出来!
第116章 鸿门宴(二)
云鸾声音温婉:“他们要对付松竹斋的确不容易。但要对付你一个女子,轻而易举。”
婉娘的脸色难看以极。
云鸾按住她削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庆幸你是他们极看重的人才。你不用委身于人,也不用屈膝谄媚。练白棠怎么对你,我们也能做得分毫不差。只要你肯来——”
婉娘飞快的抽回手,眼神冰冷而绝决:她就算死在外头,也绝不会再做陈麟的踏脚石,为小人卖命!
云鸾的笑容慢慢的凝固。
“我明白了。”云鸾苦笑,心底有丝敬佩,“你是有骨气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
外头爆竹声响起,云鸾退出围炉,开了窗,夜空中星海与焰火齐亮,忍不住叹道,“烟火炫丽,即照亮了夜空,也便宜了沟渠。人生在世,何必苛求太多?”
婉娘轻声冷笑:烟火转瞬即逝,沟渠占到的那点子光亮,譬如朝露,虚幻而已。
发好铜钱的刘氏与儿子回到厅里,见两人皆是神情淡漠,心知事情没谈成。刘氏正要摆脸色,陈麟已然笑道:“看会儿烟花便去歇息吧。明早还要上栖霞寺上香呢。”
刘氏忙道:“对对对。初一的头香咱们是抢不到的。但心意总要让佛祖知晓。”
婉娘也觉倦了,阿姚见状,伶俐的收拾了围炉,扶她回屋安置。
待婉娘走后,陈麟目送她的背影,眼底的决绝一闪而逝。
云鸾歉意的道:“陈郎,我尽力了——”
陈麟转身搂着妻子的肩膀道:“与你何干?婉娘那刚烈的性子——”他抿了抿嘴,“走吧,咱们也回屋吧。”
刘氏看着儿子与媳妇亲热的相偕而去,完全无视自己这个老娘。妒忌横生。
“都是贱人!”她心中暗啐,真以为陈麟有多喜欢你么?可怜我儿人中龙凤,还要为个庶女委屈自己!
“上香?”林嬷嬷皱了皱眉头,掂量这里头会不会有古怪,“这时候已经宵禁,来不及回去通知三爷!”
阿姚奇道:“林嬷嬷担心什么?量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敢算计三爷要保的人?就算是他岳父李祭酒,也没这狗胆!”
林嬷嬷迟疑道:“话虽这么说,但保不齐有人偏生了熊心豹子胆了尼?”她不再犹豫,“明日你早起回府,通知三爷安排人手路上保护婉娘!”
阿姚领命。
一夜安眠。
再说白棠带着家人到练家老宅过年。练绍达难得的给了付好面孔,想来是得了北京的房子,又是大过年的,不敢在父兄面前摆谱。何妙莲一件正红色的夹袄褙子,腰身还是纤细可人,配着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倒是让练家的女眷们眼前一亮,暗暗道:难怪练绍达舍了苏氏,谁能敌得过狐狸精呢?
何氏坐在女眷堆里,神情难掩得意。从罪臣之女沦落匠人之家的丫鬟,又从丫鬟变成了妾侍,最后坐稳了正室夫人的位置,就算外人不屑于她的手段,大嫂与晚辈皆对她不冷不热,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捏着鼻子认下她弟媳的身份?
她这份得意,直到苏氏的出现,彻底被击得粉碎。
苏氏今日光彩照人。
她面孔圆润,淡扫娥眉,略点朱唇。外头罩了件红色的厚绒斗蓬,银灰色的暖裘围脖衬得她肌肤又白又腻!脱了斗蓬,内里是条华丽的孔雀蓝色褙子,配上发间晶莹璀璨的蓝宝石与珍珠簪子,别说何氏,就连练绍达都瞧得目瞪口呆!
女眷们的目光早无过往的嫌弃与嘲讽,全是艳羡!
这才是正室夫人的派头!
何氏胸闷得不行,笑容差点挂不住:真是成也白棠,败也白棠!
平江的媳妇等晚辈接连上前给苏氏行礼请安,一口一个婶婶叫得亲亲热热,连声夸赞白棠出息,白兰秀外慧中。苏氏笑着送了鼓鼓的荷包,抬眼间就见何氏婷婷袅袅的上前,红着眼眶给自个儿行礼:“姐姐。”
白兰一直关注着何氏,见她上前,忍不住就往母亲身边靠了一靠。
“哦。大过年的,也给你红个包吧。”苏氏爽气的塞了只荷包给她,噎得何氏说不出话来,面孔飞红。
白兰松了口气。
诸人暗笑:苏氏这荷包一塞,仿佛何氏还是家中小妾似的。
何氏还要说话,苏氏早让白兰扶到桌边坐了,与昔日姑嫂们谈笑晏晏。何氏有力没处使,尴尬不已。
男子所在的前厅里,白棠是所场焦点所在,当之无愧的明星。
他取出整理好的一本册子交给祖父,笑道:“这是孙儿整理好的部分笔记。将许先生的指点与自己的心得揉和在一块儿,希望对族内弟子有所裨益。”
练石轩接了册子翻了两,眼底精光大盛:“好,好!你师傅在品鉴书画方面的造诣登峰造极!”沉吟了一会儿,对长子道,“绍荣,白棠这本册子太过贵重。不可随意外传。年后你在族学里挑几个优秀的弟子,另外教导。”
练绍荣应声道:“儿子知晓了。”
练绍达急了,瞧了眼白瑾道:“大哥——”
老爷子已然笑道:“大过年的,大伙图个高兴热闹,只不许喝醉酒。知道不?”
干他们这行的,最怕烈酒伤身,坏了手指的灵活。
练绍达只好压下嘴边的话,不敢有半点不满之色。
白瑾瞧着兄长,眼神晦暗,一肚子的怨愤不平。都是因为许丹龄!如果不是他,练白棠怎能咸鱼翻身?害得自家成了同行里的笑料,备受嘲弄。
未能寻得许丹龄拜师学艺,白瑾索性连他也恨上了。
在练老爷子的统领下,练家的年夜饭吃得太太平平,没人敢起半点妖蛾子。守了岁,热热闹闹的放了回烟火,各自安睡不提。
初一清早,城内的铺子多数大门紧闭。除了零星爆竹声,平时早已热闹起来几大街区格外安静,倒是城外的官道上挤满了上庙烧香的车马。
整齐的马车忽的出现些骚乱,从一条僻静泥泞的小路中蹿出一匹骏马,马背上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负长剑,相貌冷峻,面如寒霜。他马术奇佳,不断纵马跃过障碍,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直往魏国公府而去。
“徐三爷可在?”男子跳下马,压低声音对门房道,“林嬷嬷叫我传话,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