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与宋广面面相觑:这小子,张口就将他们的书法特点讲得清楚明白还顺带拍了番马屁,拍得他们心情舒畅,都不好意思板着脸催讨熟绢了。
第111章 春联大战(一)
围在沈宋两人身边的皆是年轻学子,神情各不相同。有好奇、有不屑,有打量、有淡漠。他们极快的交换了个眼色,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被他们推举而出,拱手笑道:“练公子师承名家,年纪轻轻便在雕刻及画艺上颇有建树。尚不知练公子传承哪位大家的字体?”
净云介绍道:“在座有几位是今年秋闱中举的俊秀人物。这位是吴琏吴公子,才华横溢,更兼写得一手好字!”
吴琏青年中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余自幼习字,略有小成。不敢与沈大人宋先生比!”
说完,执笔挥豪,写下一副春联:人逢盛世千家乐,户沐春阳万事兴。
果然写得一手飘逸柳体。
学子们轰然叫好!
白棠斜飞的眼角暗掩冷嘲。不敢和沈宋两位大家比,所以只能和他比咯?
一上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今日若不打压了你们,琅琊圣手的威名何在?!
带着股睥睨之态,他扫了眼书生们——这时他突然恢复成前世备受同行尊重,年近四十,被人动辄许先生许大师称呼的许丹龄。既然是大师,跟小屁孩有什么好置气的?他气定神闲的行到一空桌边,运腕挥豪:“莺啼北里千山绿,燕语南邻万户欢。”
先不讲他的字如何,众书生一见他运笔的姿态,便暗自心悸!
“王羲之的联,赵孟頫的字!”沈度眯了眯眼睛,脱口赞道,“好字!”
学子们大感意外!面面相觑中静默了稍许,吴链笑赞道:“练公子的赵体颇见功夫!”
白棠淡声道:“吴公子的字,也不错。”
吴琏胸一闷!他的字谁不称赞?在练白棠嘴中,就轻飘飘两字不错而已?但真要两相比较,他的柳体的确不如对方的赵体写得好!
“在下不才,也想请练公子指教。”书生中一名少年越众而出。
白棠见他比吴琏还小了两岁,生得清秀,却更显沉稳,暗暗称奇:不知又是谁家的好儿郎?
“益明!”吴琏退了一步,笑道,“先生常夸益明的字最具灵气。”
高益明赧然道:“难得今日沈大人、宋先生和练公子齐聚一堂。高某献丑,敬请斧正。”
白棠颔首:这才对嘛。你态度谦逊,我打脸的时候方好轻些呀。等等,高益明?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住持是知道高练两家之争的,此时道:“城中高老爷子,是益明的祖父。”
白棠顿感惊诧:高家还有这等人才?!忍不住多关注了他几分。
高益明写的是颜体,端正雄浑:云灿星辉皆是瑞,湖光山色最宜春。
沈度端详着他的字,问白棠:“你看益明的字如何?”
白棠蹙眉,眼中却有赞赏:“陛下曾言,颜体有古朴之风。这位公子笔峰稳健,写得甚得其味。但是——”
吴琏忍不住追问:“但是如何?”
白棠轻声念道:“云灿星辉皆是瑞,湖光山色最宜春。如此绰越明媚的景致,用颜体书写,少了些味道呢。”
他这话听得诸学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个练白棠!这是存心鸡蛋里挑骨头!哪有依照内容挑字体的?纯粹是胡搅蛮缠!正要出声讨伐,沈度与宋广已相视一笑,沈度又问:“益明,你觉得如何?”
高益明沉默不语,另起一行,这次,用的是柳体。两张字放在一块儿,对比鲜明,果然是柳体的飘逸自如更衬得这副春联字面生辉。
白棠笑着点点头,也挥墨而就同一副春联,用得却是瘦金体!
沈度大赞:“瘦金体,得七分精髓也!”他看众学子面上震憾的神情,暗暗好笑。瞧他们如何应对!
自来习颜柳之人多矣,但瘦金体却因难得其风骨,即要瘦又不能少肉,还带银钩铁划。学不好,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鲜少有人习得精彩。白棠的瘦金体一出,诸学子无不色变,空气几乎凝滞。
高益明对比三幅字,望着白棠说不出话来,难怪嫡兄输在他的手上,又令祖父视他若大敌!这般的才干,南京城谁能掠其锋芒?
他真心实意的向白棠拱手道:“此联瘦金体书来最得其味。多谢练公子指点!”
诸子只好将冲到嘴边的口诛笔伐又压回了腹内。脸上俱觉热辣:托大了!自诩是秀才举人,不将人放在眼里,差点出了大糗。
白棠赞许道:“颜筋柳骨。公子假以时日,成就过人!”
白棠的年纪与高益明相差无几,但这口吻如训导小儿般。他的同学俱为其不平,但高益明感激道:“得练公子称许,在下惶恐。”
白棠满意极了。就差拍拍他的肩膀赞一声:小伙子有前途,好好干!
此时,学子中年纪最长的一名男子抱拳而出:“在下吕忠恕。请宋先生指点草书。”
众学子赞誉顿起:“吕兄的草书有二十多年的功底。是我等中最出众的。”
吕忠恕口中不住谦逊“不过尔尔”,脸上笑容却颇为自得。
白棠哂笑,嘴里说着向宋先生请教,余光却瞥着自己。哼,今天就虐死你!
“春满九州千里秀,时逢盛世万家兴!”
吕忠恕受教于高益明的教训,特意挑了这副大气的春联配以草书。龙走蛇形,一气呵成,换来喝彩连连。
就连宋广也脱口赞道:“好字!”
住持净云忍不住瞧向白棠:这些学子以车轮战齐攻白棠,虽然无耻了些,但谁让他声名鹊起,引人眼热呢?若无压得住他们的真才实学,今日之后,他在士子间的名声,便有些不妙了呢。
众人瞩目中,白棠微微一笑,从桌上挑了支灰色的狼毫笔。
学子们登时惊得眼眶滚圆:练白棠还能写?!
就连沈度与宋广,也惊讶得上前一步,站到了白棠的身边。
白棠执笔酝酿片刻,刹时落笔,势如云烟,又带龙虎之气!
“启户登黄阁,开门见紫微。”
这幅字尤其的奔放不羁,大开大阖,肆意纵横,瞧得诸人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要脱地上!
沈度惊骇不已:“这、这、这是草书,但又决然不同于前人——”
宋广不停的掐着自己保养得光亮润泽的胡子,不可思议的直道:“狂草自成一体!自成一体啊!”
白棠忍笑:毛爷爷的草书,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足以镇摄群豪!
吕忠恕脸一白,瞧瞧自己的字,又看看白棠的字,终于掷笔一叹:“练公子才高八斗,吕某自叹不如!”
白棠傲娇的点点头。自个儿前世三十多年的苦练,作弊还赢不了你们,回去该喝缸墨汁自罚了!
他对还在拔着胡子的宋广笑道:“白棠年纪轻轻,哪有本事自成一体?这是家师的字,白棠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尊师大才啊!”宋广早生钦慕之心,“练公子,何时能替我们引见尊师?”
白棠脸不红心不跳:“家师云游四海,踪迹不定。若得机会,必不负沈大人之邀。”
众学子寒窗苦读十数载,主攻的是学问。写字输给了白棠个个都有不服:练白棠不用应试,集中精力与书画雕版,胜过他们也无可厚非。
“不是还有春联嘛!”吴琏惭愧道,“咱们在春联上赢过他也算扯平了!”
众人憋了口气,埋头写春联!
第112章 春联大战(二)
吴琏大声念道:“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学子们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一个个接着吟颂自己所写的春联:“天开美景春光好,人庆丰年节气和。”
“年丰美意人丰寿,室有香花岁有财!”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这是打算拼春联么?
白棠失笑,他前世那会子,每年被秦岭逼得不知亲手写过多少春联,融古贯新,还能怕了他们?
信口念道:“自古江山今朝新,百世岁月当代好!”
完了!
吴链与高益明苦笑对望:这对气势非凡的春联一出,七字联难再与其匹敌啊!
高益明也爽快:“华开富贵喜,运转乾坤高。”七字联被打败了,还有五字联呢!
吴琏面孔一红,跟着念:“一堂开暖日,百鸟鸣新春!”
白棠收笔,依旧一联定乾坤:“人随春意泰,年共晓光新。”
完败!
学子们面红耳赤,白棠忍笑拱手道:“喜借春风传吉语,笑看诸位起宏图!”这是在恭祝他们前程万里大展鸿图,学子们的面色顿时好了许多。
吴琏笑道:“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净云瞧了一场大戏,得了好几幅新联,心满意足。左挑右选,挑了几副最出众的,白棠的毛体草书也在其中,道:“待我拿去与国师一观。”
说完,便兴冲冲的走了。
凭借实力,白棠折服了现场的士子。他的学识,连秦简也曾自叹不如,应对这些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一片,就连原本心有不平之人,也收起了怨愤之意,暗暗羡慕白棠遇得名师的神奇际遇。
偏殿内春联写得热火朝天,栖霞寺内最僻静的一间禅房内,姚广孝瞧着净云送来的春联,沉寂不语。
净云不敢多言,只道:“这手字一出来,连沈宋两位都惊叹不已。练公子的师傅,真乃当世奇才!”
磨着腕间的捻珠,姚广孝低声道:“事后请他来我处一叙。”
“是。”
净云退出禅室,原途返回时,路遇厨房,偶然一瞥,却见自个儿最小的徒儿释空,坐在桌边,荡着双腿,小脸鼓得松鼠似的,满嘴油光!
净云好气又好笑:这孩子!
释空面前好几盘子的吃食。春卷、炸圆子、桂花糕,还有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嘴里塞的手上拿的,一抬眼瞧到师傅立在窗外,顿时飞快的咽下嘴里的素汤包:“师、师傅!”
净云踱进屋来,面无表情的哼了声。
释空眼珠微转,想起什么,忙跳下板凳,拉着他袖子拖到桌边。“师傅忙了半日,饿了没?这是练公子送来的吃食,我特意给您留着些呢!”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一只白面馒头。
净云给气笑了:敢情一桌的菜,就那白面馒头是他的?
他盯着那笼面皮晶莹剔透,隐隐可见到里面馅料的小笼,不可控制的咽了下口水:“都是练家送来的?”
释空点点头:师傅千万别看中小笼啊。他才吃了一只哩!
眼睁睁的瞧着师傅拿起筷子,一连吃了五只小笼,硬是没能放下筷子。
苏氏诚心敬佛,将年前秦简送的干货菌子挑了些泡发,又用新鲜的野荠菜相拌,白棠提点,白兰调馅,总共只做成五十只小笼。自家蒸了十只,其余全送了过来。
“师傅——”释空眼巴巴的问,“好吃么?”
净云瞧着小徒儿,恍然大悟:“难怪你平时懒得不行,今日特别勤勉,原来就等着练家的吃食是吧?没出息的!”
释空嘟着嘴低头,眼睛还往桌上瞄。
边上忙碌着的厨僧们笑着劝他:“住持不必生气。他才多大!这个年纪贪吃是正常的。”
“住持,您看练家的这几样小吃,是供到大殿呢,还是给师傅们分了尝个鲜?”
“阿弥陀佛。”净云正色道,“难得练家诚心向佛,咱们不能荒废他一片心意。挑几件供奉佛祖,其他的送给国师、法师们尝尝。再备几样,我与写春联的施主们垫垫肚子。”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徒弟留给他的馒头,张口轻咬,面皮的厚度恰到好处,浸透了汤汁的鲜味,皮子本身带着点甜。清爽的菜香与卤干的鲜咸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嗯,他决定原谅贪吃又小气的徒弟了!
拎着食盒,释空心情愉悦的回到偏殿,笑着道:“有劳施主们辛苦半日,这是练公子带来的小食,给各位尝个鲜。”
“练公子有心了!”众人纷纷道谢。
高益明拣了块春卷,食完后默然无语。
倒是吴琏多食了几筷,惊讶的赞了一句:“练公子家中的厨子好生厉害!”
白棠摇头道:“这是家母与小妹特意做的素斋。”
言尽于此。
高益明双眸暗藏讶异:白棠还有个妹子他知道,擅厨艺倒是第一回 听说!
他看着白棠俊美不凡的相貌:他的妹子只要有他一半的容貌便足矣!
在场不乏家境普通尚未婚配的学子,听闻此言,不由皆为之心动。
练白棠即有松竹斋傍身,又有兰雪茶进项,前阵子还得了皇帝的嘉奖,再加上他本人的才干,这门好亲,上哪儿去找?!
宋广不无遗憾的打趣道:“可惜我的儿子皆已成亲,孙子还未长大!”
沈度品着桂花拉糕,笑道:“白棠啊,我倒是有个小孙儿,年方十五。”
众人的心登时吊了起来!没搞错?沈大人您掺活啥?
白棠诚慌诚恐:“沈大人说笑了!我那妹子愚笨,怎配得上您的孙子?”
白兰粗通文墨而已,沈度这般的清贵人家,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吴琏一看风度便知是大家族的子弟,大概是看不上白兰的。倒是高益明,气质温雅中略带凛冽。且年纪轻轻就已中了秀才,绝对是支潜力股!
只是,他从来不曾听说高鉴明还有个弟弟。所以他若没猜错,高益明应该只是个庶子。
沈度瞧着白棠的目光所在,暗暗叹息,练白棠是个好兄长啊。眼光也不错!
白棠心中衡量了一番,可惜了!白兰不能嫁个庶子受嫡母挫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