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高益明瞧出白棠眼中的惋惜之意,心中微顿。也不曾说些什么。倒是吴琏有眼色,不住口的对着白棠夸赞好友:“益明今年未曾参加秋闱,不是因为所学不够。还是先生想让他三年后取个解元!”
  白棠吃惊:解元?!
  高益明若能在江南之地的乡试中夺个解元,那可了不得的大才子啊!
  高益明面容微红,摇首道:“吴兄谬赞。我若能进前十,便已庆幸。”
  白棠心里的天平又斜了斜,双眸微眯:庶子又如何?写得这笔好字的人,何愁不能出头?他目光犀利的扫了眼高益明:高家原来也有嫡庶之争!
  若高益明能中举,就算是个庶子,在高家也已无人敢欺!若是能中个进士,白兰今后可就是个官夫人啦!
  这么一想,看着高益明的眼神便格外不同:少年人未来可期,但人品如何,还需考校!
  诸人写完春联,用了栖霞寺的素斋纷纷告辞之时,净云在白棠身畔轻声道:“练公子,国师大人有请。”
 
 
第113章 见国师
  白棠慢步至禅房,深吸口气,敛尽一身的锋芒:姚广孝面前,他所有的小心思与计谋,都不够人看的!
  禅房内沉香袅袅,家具摆设与普通方丈无异。姚广孝正试着临摹他写的毛体草书,头也不抬的道:“方怀钰的案子,你们办得不错。就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切入口。”
  白棠心底发毛:方怀钰的案子说穿了,是他们与太子合作布局,才能面面俱到,不露破绽。
  声音干涩的道:“国师当知,白棠也是迫不得已。”
  姚广孝搁了笔,皱眉盯着两幅字,淡声道:“可惜没能斩草除根。”
  白棠心中一松:“是。”
  姚广孝瞧了他一眼,“为何不在堂上逼出真相?”
  白棠蹙眉道:“冯子郡还有妻儿。此事若在公堂上说穿了,他们今后如何应对悠悠众口?”
  “年轻人,心还是太软了。”姚广孝不屑的道,“你一时心软,谋杀成情杀,让他和方悯偷得一条生路。”
  白棠意味深长的道:“太子殿下仁厚。”
  有些话不必明说。皇帝爱重的就是太子的仁德。若是太子对亲弟弟的人赶尽杀绝,那才会教皇帝寒心。
  姚广孝这才抬头看他,神情似笑非笑:“来看看我的字,与你师傅比如何?”
  白棠方敢靠近几步,瞧着他临摹的字体,摇头道:“国师不适合临摹家师的草书。”
  “为何?”
  “见字如唔人。”白棠凝声道,“您有权谋之心,却无豪雄之志,写不出家师草书的味道!”
  姚广孝双目略睁:“好大的胆子!这么说来,尊师也有豪雄之志?他志在何方哪?”
  白棠垂首,早料到姚广孝是放心不下许丹龄才特意找他问话,来时已经编了篇鬼话:“国师有所不知。家师这笔草书成就于十多年前。家师满怀豪情欲平息燕王与先帝间的战火,乱世之中,方得书法大成。后燕王称帝,他便隐姓埋名,寄情山水。”
  姚广孝白眉轻挑:“原来如此?”
  白棠不动声色:“正是。”
  室内沉静片刻,方闻姚广孝轻笑:“许先生教出个好徒弟啊!”
  白棠语带自豪的道:“白棠幸未辜负师傅的教导。”
  姚广孝已知自己从白棠口中问不出许丹龄身份,也不逼他。练白棠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只要他不生事,许丹龄的身份永不曝光也无不可。他轻笑拂袖。
  白棠退了几步,想起件事来,忍不住大胆问了一句:“国师大人可知,江南秦家欲为陛下六十寿诞刻一版《金刚经》?”
  姚广孝想了想:“略有所闻。”
  白棠踌躇道:“此经尚缺一位镇得住各大法师的大师作序。”
  姚广孝失笑:“请我作序?”他摇摇头,好奇问,“你何以作答?”
  白棠楞了楞,亦笑道:“白棠明白了。”
  离开禅房时,白棠瞅见禅房雪白的墙上挂着只晶莹润泽的紫竹长箫。
  原来那根紫竹制成了长萧!白棠不觉惊诧:姚广孝还好音律?
  禅房外,释空拎着他的食盒,笑嘻嘻的道:“练公子,师傅命我送送您。”
  白棠瞅了眼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和圆鼓了许多的肚皮,莞尔一笑。
  释空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多谢公子的素斋!大伙儿都很喜欢呢!”
  白棠揉了揉他的小脸:“今日可吃够了?”
  释空吐了吐舌头,眼巴巴的问:“公子什么时候再来栖霞寺啊?”
  白棠险些笑喷:这小吃货!
  他回望高低错落的寺宇庙房,低声道:“快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
  傍晚,白棠拖着年礼,带着苏氏与白兰同至老宅过年。
  就算分家另过,白棠兄妹仍是练家的孙辈,就算长辈不说,他们也得主动上门给老爷子拜年。何况堂兄平江早早知汇了他们:年夜饭,一块儿吃!不等白棠开口,又道,伯母也一块儿去!
  白棠这才展颜一笑,欣然同意。他老娘再不争气,也是护着他的亲娘!容不得任何人作践忽视!
  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婉娘了。
  除夕大清早,她娘刘氏亲自随马车来接人。
  不料苏氏一脸嫌弃的挑起刺来:“您这马车这么小,怎么坐人哪?”
  刘氏气笑了:“苏夫人,您这话说得!这马车还小?”她话音刚落,却见名婉娘披着件赤色裘皮斗蓬款款而来。身边一个姿态端庄的紫衣嬷嬷扶着她胳膊,一边道:“姑娘当心,这边门槛高!”
  另一边黄衣丫鬟手中捧着暖炉,姿态娉婷。她们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两个小子,两个丫鬟手中捧着各种日用妆匣之物,两个小子挑着个大箱子。瞧得刘氏目瞪口呆:“苏夫人,婉娘,这是,这是——”
  苏氏得意洋洋的道:“我说你这马车太小吧?幸好咱们早有准备!”
  两辆红毡大马车踏踏而至。
  刘氏脸都青了:这般华贵的马车,她也没坐过呢!再看婉娘一身穿戴,比她官家小姐的媳妇更精贵!心底一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妒忌还是懊悔。咬着牙勉强笑道:“苏夫人,婉娘不过回去吃顿团圆饭,用不着这么多下人侍候吧?”
  苏氏扶着婉娘坐上马车,又与紫衣的嬷嬷叮嘱了番,方对刘氏笑道:“我家白棠说了!婉娘现在就是松竹斋的活招牌,头份担当。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再说了,你们母女兄妹久别重逢,说不定就要留她小住几日呢?这不,丫鬟婆子衣物首饰咱们全备好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元宵之后,婉娘是一定要回来的!过了元宵她还不回来,休怪我练家报官捉人!”
  刘氏说不出话来:他们可不是打着让婉娘一去不回的主意?当下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
  陈家的青布马车在前,婉娘两辆雕栏画栋的红毡马车在后,行到陈麟宅院前,引来不少左邻右舍好奇的目光。
  刘氏先行下车,笑容满面的唤道:“婉娘啊,咱们到家了!”
  车夫垫好了踏脚的凳子,马车帘子掀起一角,紫衣嬷嬷行先下车,扶着婉娘道:“姑娘小心。”
  婉娘抬头打量了番陈家的新宅院,眼底的讥诮一闪而过。
  “婉娘来了!”陈麟亲自迎人,他身边跟着名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相貌颇为娇美,遍身绫罗,金玉满头。正是他新娶的妻子云鸾。
  陈麟备好的一番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婉娘摆出的排场惊得一楞:怎么来了这么多仆妇?
  云鸾是女子,看得更仔细些。婉娘今日这套行头,仅那皮光水滑的赤狐裘皮,便抵胜她所有的衣裳!还来不及妒忌,再看到她身边的神色肃穆的嬷嬷和低眉顺眼的丫鬟仆妇,暗暗抽气:这些子仆妇明明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那松竹斋,就这般厉害?
  触到婉娘淡漠的打量自己的眼神,云鸾满心的不适,勉力一笑:“这便是婉娘?”
 
 
第114章 婉娘归家(一)
  婉娘娥眉微挑,看向陈麟。
  陈麟笑道:“婉娘,这位便是我的妻子云鸾。别站在门口了,咱们快进屋吧!”
  婉娘动也不动。
  刘氏急了:“婉娘杵在门口干什么?”
  却听哼的声冷笑,紫衣嬷嬷目光冰冷的望着云鸾问:“我若没记错,李小姐的父亲李重渊李大人官任国子监祭酒?”
  一个嬷嬷而已,好大的气势!云鸾自持矜贵,不屑与她说话,轻轻侧了脸。
  陈麟忙代为答道:“小可岳父正是李大人。”
  “既然是官家小姐,从小学的礼数,为何见了家中大姑,连个礼也不见?”
  身边的黄衣丫鬟陪笑道:“林嬷嬷莫生气,庶出的姑娘,规矩没学好也是有的!”
  云鸾面孔一时涨得血红!就连陈麟,也立时变了脸色。
  刘氏急了,这丫鬟婆子怎么敢得罪她媳妇?当即冷了脸骂道:“放肆!你们两个奴婢,胆敢对主子不敬?婉娘,这等混账的奴才留着何用?不如娘帮你发卖了!”
  云鸾稍觉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家给人灭了威风!
  却听一阵儿的笑声起伏。
  林嬷嬷淡声道:“陈夫人,您想谁发卖谁?”
  黄衣婢女掩着唇忍笑道:“嬷嬷千万别生气!咱们来之前三爷不就说过了?这家子,都是些没规没矩的粗人。置不得气。”
  三爷?什么三爷?
  陈麟面色微变,隐隐觉得自家招来了个大麻烦。
  “婉娘?”他忙使眼色: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婉娘讥讽一笑。
  林嬷嬷冷声道:“阿姚,告诉他们,咱们是什么来头!”
  阿姚躬身道:“是,嬷嬷。”她上前一步,下巴微抬,一脸傲娇的道,“我们是魏国公府徐三爷特意派来伺候婉娘小姐的。”
  魏国公府——徐裘安——陈麟的惊惶只一瞬,云鸾花容失色!
  魏国公府的嬷嬷和丫鬟?!
  刘氏足下踉跄:该死的练白棠!为了防备他们,竟然找了魏国公府的人来保护婉娘?!
  “林嬷嬷是咱们府上三爷的乳娘。”阿姚侧头盯着云鸾笑而不语。
  云鸾惊退了一步,面上血色尽失。
  阿姚又道:“姑娘呕心沥血织布多年养活全家,上要照顾母亲,下要供弟弟读书。说一句劳苦功高不为过吧?不料姑嫂见面,少夫人一个礼也没有,一声姑姐也没唤,失礼在行,陈夫人还想发卖下人?这是哪家的道理和规矩?”
  云鸾深吸口气,姿态极标准恭敬的向婉娘行礼,颤声道:“大姑见谅!请恕云鸾无心之失!方才见到大姑太过欢喜,竟忘记给大姑施礼,大姑切莫见怪!”
  陈麟拉着妻子的冰冷的小手,温言安慰道:“放心,婉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子虚礼。”
  虚礼?
  林嬷嬷淡然道:“陈举人寒门出身,不懂礼数也不奇怪。跟着你岳父大人好好学着就是!”
  陈麟气得嘴唇轻颤:这毒嘴的婆子!
  “姑娘,咱进去吧。别在外边冻坏了。”林嬷嬷很满意婉娘今日的表现。
  三爷请她出马照看松竹斋的一个织娘。她满心的惊悚:难不成三爷竟然对一个织娘动了心?绝对不行!三爷的亲事,那是皇帝都要过问的。哪能容他乱来?万幸的是,三爷并没将婉娘放在心上,只口口声声的道:白棠难得开口请他帮忙。他不能将事办砸了。思来想去,只有请她老出面才放心。
  如果是为了练白棠请她老人家出手,她倒也乐意。自从三爷和练白棠交了朋友,行事有方寸得多了。不仅升了官,还连得皇帝的嘉奖。前阵子,三爷从松竹斋弄了个围炉送给皇帝,喜得陛下连连赞他纯孝可嘉!就是林嬷嬷自己,也得了一副。大冬天的坐在榻上围着它,无论吃饭办事,暖和方便,她那老寒腿也好了许多呢!
  到了松竹斋,听说了婉娘的身世与她娘家的算计,老人家义愤填膺:“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她自认搞定区区陈家不在话下。就怕婉娘念着亲情,稍微露出些不忍或是责怪自己的意思,自己有力也没处使,一片苦心白费。今日一看,婉娘很是沉得住气,有股子不显山露水的狠劲。教林嬷嬷顿时放下了心。
  陈麟有苦难言。他还想寻机会与婉娘好好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今婉娘身边无时不刻陪着丫鬟嬷嬷,让他根本无处着手!
  云鸾也是苦不堪言。她那婆婆还暗里怪她为何在个老奴面前退让,丢了她的面子!羞恼得她口不择言的恨声道:“老奴?南京城里,就算是条狗得看看是哪家养的!你以为林嬷嬷就是徐三爷的乳娘这么简单?”
  刘氏也不满媳妇突然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就是个奶妈子么?”
  云鸾气极反笑,故意轻飘飘的道:“城中贵胄谁人不知,徐三爷的乳娘,是皇后所赐?”
  “皇后——”刘氏这才觉得手脚冰凉。惊得说不清话,“怎、怎么会、会是皇后——”
  “皇后娘娘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您还想怎么打发她?”云鸾自认清贵之女,就算是庶女,名声也不差。不想今日在林嬷嬷跟前出了丑,还不知以后会被传成什么样!羞恼之下,对刘氏与丈夫又生怨怼。
  若不是他们造的孽,自己何尝要受这份委屈苦楚?
  刘氏抚着胸直顺气,陪笑道:“云鸾莫气。这事是咱们没办好。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让婉娘过来给你陪个不是!”
  云鸾冷笑不止:事以至此,她婆婆还没认清现实哪!有些话与她也说不清楚,索性懒得理她,回自个屋里歇息了。
  刘氏撇撇嘴角:媳妇有气性怎么办?谁让人家是千金小姐呢?到底忍不住啐了口:不过是个小娘养的庶女而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