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皮再厚,也不禁有点儿尴尬。徐增寿侧了头,装作不认得他。倒是程雪枫唤了他道:“我妹妹说白兰也受邀赏花,便猜你也会来。”
白棠微笑道:“实在不放心她一人赴会。”
雪枫表示明白。
白棠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远目湖上风景。众人见他倚栏临风,实在是容颜鼎盛风姿如神,叫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心里头不由叹息:徐三的眼光真不差!就凭练白棠这副好相貌,又没多大的背景权势,如果不是让徐三定了去,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上!
“听说师兄定亲了?”白棠侧头笑问,“还未恭喜师兄。”
雪枫来不及掉转注视他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迎上道:“多谢。听白兰说令妹定了高家的公子。是桩好亲事。”
“嗯。”白棠微笑,“高益明不错。我也是先下手为强。”
雪枫闻言止不住笑了起来。心里不禁为他难过。男人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子惦记不算,连男人也惦记着。只希望徐裘安不要折断了他的羽翼,让他还能自由自在的在天中多飞些时日。
“世子殿下!”
白棠随诸人起身行礼。徐增寿辈分比他高,而且素来和汉王不对盘。朱瞻圻没料到他也会来,客客气气的先向他行礼唤了声叔叔。徐增寿点点头就算回应。
朱瞻圻这才亲切温和的与众人招呼,轮到白棠时,特地道:“久闻松竹斋与练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白棠躬身道:“世子过誉。”
朱瞻圻又笑问:“你妹子与雪芜是闺中好友。雪芜听闻白兰定了亲,特意与世子妃选了套珊瑚头面作贺礼。可还喜欢?”
徐增寿眉头揪紧:这小子,怎么和汉王世子搭上了关系?
白棠双手捧上珠宝盒,正色道:“让世子妃与程夫人费心了。只是无功不受碌,白兰受不起这份重礼,还请世子与夫人见谅!”
第177章 鸿门宴(二)
朱瞻圻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如正在算计猎物的毒蛇。他轻轻一叹:“无功不受碌?练公子高风亮洁,本世子佩服。”他收了珊瑚头面,随手交与侍从,又微笑道,“久闻尊师大名,不知许先生可还安好?”
白棠心下一凛:“多谢世子挂念。家师闲云野鹤,此时不知在何处逍遥自在。”
朱瞻圻点点头:“世外高人,羡煞我等。”又对其余客人笑道,“各位随意。”
徐增寿见他走远,终于忍不住凑到白棠身边道:“你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白棠冷笑:“给他面子,他就会放过我?”
徐增寿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问:“他要对付你?”
白棠甩了个你才明白的白眼,低声道:“到时候护着我妹子,别让她出事。”
徐增寿冷笑:“有我在,他敢拿你们兄妹如何?”虽然看不惯徐三折他腰下,但为了徐三,也不能让白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细雨渐停,阳光初露。女眷那边说笑得也差不多了,王府的船娘划了几艘小船来,雪芜笑着建议:“不如泛舟湖上,采两支新鲜的荷花?折两枝荷叶来回碧筒饮?”
碧筒饮是取新鲜出水,卷拢如盏的荷叶连通茎叶,酒水倒入后从茎的尾端饮酒。是为雅饮。
白兰不懂什么碧筒不碧筒的,只记得哥哥说过,划船落水什么的最容易被人算计!
小姐们年轻,拘在府里一方天地,难得能换些花样玩玩,立时应声众多。纷纷选了小船,悠悠的荡向湖中央。
白兰摇手道:“我怕水。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玩吧。”
雪芜微愕,笑道:“也好。”叮嘱了丫鬟好好陪着白兰,轻移莲步,也上了船划入湖心。
一时湖上五六艘柳叶般的小舟,载着明艳的少女们,凌波荡漾,锦袖翻飞。撑船的船娘颇有一手:取一只竹编的小球,用船桨轻轻一击,对面的船娘迎球轻挥,又将球抛到了别处。小姐们拍掌喝彩,顾不得溅起的水花击湿了衣衫。欢声笑语中,长亭里的男子们也不禁为之瞩目。白棠眼尖,瞧了半晌确定妹子不在湖中,悬着的心略微一松,立即又暗叫一声:不妙!
水榭里难道只有白兰一人?
“练小姐。”府里的丫鬟取了鱼食道,“雨过天晴,鱼儿都要出来透气。您要不要喂会鱼?”
白兰万般警醒,摇头道:“不用。多谢。”
正说话间,船娘击飞了竹球,噗的声,竹球穿过窗子,落到了水榭中。
小船相继划到水榭外。
“白兰。”雪芜高声唤道,“快帮我们把球扔回来!”
白兰笑着拾起竹球,见雪芜向她兴奋的招着手,便扔向了雪芜所在的小船。雪芜倾身接住球,身体却晃了一下!竟然没支撑住,一头栽到了水里。
众女登时大惊。徐凌见她离自己最近,便伸手去拉她。雪芜喝了几口水,不知是不是太惶恐的缘故,捉到了徐凌的手后竟没本事爬上船,反而将徐凌的小船弄得晃荡不停,竟将徐凌也一块扯进了湖里!
好在船娘俱会水性,飞快的潜入水中救了雪芜和徐凌上来。岸上的丫鬟已经取了斗蓬裹住狼狈的两人回房喝药去寒。
水榭里头的丫鬟急得对白兰说了句:“练小姐,您的力气也太大了!”
白兰愕然,怎么是她掷球时用大了力气么?
惊惶之后瞬间冷静下来。白兰几步追上那丫鬟,赶在她之前满面内疚的对雪涵道:“是我不好。一定是我方才扔球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她急得眼眶通红,“可是,我明明没怎么用力啊!”
雪涵与雪芜同坐一船,忙安慰她道:“没你的事儿。你的力气不大。是雪芜自己激动了没站稳。”
她这么一说,备了一肚子话的丫鬟无奈闭紧了嘴。怨恨的扫了眼白兰。
众人也纷纷安慰白兰。不过扔只竹球而已,白兰又是个弱女子,能用多大力?若不是雪芜自个儿站起来抢着接球,也不致于落到水中。至于徐凌落水,更与她无关了。
一会儿,世子妃派了嬷嬷前来与各位小姐说话:“两位都吃了几口水,人略有些迷糊。听丫鬟说是练小姐扔球时不当心用力大了些撞着了夫人。可是如此?”
白兰早知今日不会善了,此时反而镇静无比的道:“嬷嬷问话,白兰不敢不答。若是白兰的过失,白兰必不会否认。只是方才船离得近,白兰力气又小,实在使不出能撞翻夫人的力道。诸位小姐都可与我作证。”
众女有的点头,有的沉默不语。
嬷嬷倒是怔了下: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有几分大将风度。当即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是么?”
拍的声轻响。诸女一惊,却是雪涵拍了桌子,眼如寒霜般望着问话的嬷嬷。
那嬷嬷心下一惊,程雪涵是夫人的堂妹,未来的英国公世子妃,不是好惹的!登时收了面上的不屑之色,道:“话虽如此,还请练小姐到世子妃那边说个清楚。”
雪涵起身道:“我与白兰一块儿去。”
嬷嬷连声道:“不过一盏茶的事儿,问两句话而已。程小姐还怕我们世子妃吃了练小姐么?”
雪涵直觉今日之事有异,不由分说的跟在了白兰身边。
男眷那边隐隐见到接连有人落水,很快就被救了上来,也不知落水的是谁?正自惊讶时,府里的一名仆从急匆匆的赶来道:“国公爷,徐大小姐微有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徐增寿登时弹了起来拔腿就跑。众人了然,徐大小姐落水了。还有一人是谁?
白棠见他走远,心口剧烈一跳:来了。徐凌落水,支走了徐增寿!
果然没多久,又一名仆从赶来道:“练公子。我家世子爷有请。”
“何事?”程雪枫忍不住先问了声,“难道刚才落水的是练家小姐?”
“不,不是。”仆从行到白棠面前低声道,“说是练小姐用力不当击落程夫人入水。所以世子请您照看下练小姐。”
白棠故作惊讶的蹙了下眉头:“还有这事?即如此,我便随你见见世子去。”
他转身对程雪枫抱拳:“在下先行一步。”压低声音飞快的道,“去寻定国公救我。”
程雪枫错愕的望着他:出了何事?
白棠随着侍从行到处幽静的院落前。院前有棵粗壮的合欢树,树梢开满了花瓣如丝的粉色花朵,地上落英一片。白棠不由驻足在树下赏了会儿如云似雾般的花姿。
汉王世子就立在窗前,感叹不已:“练公子,我们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第178章 自救
白棠慢步踏上台阶,笑道:“在下受宠若惊。”
“卿本佳人。”朱瞻圻满面惋惜,“奈何让徐三那浑不吝的害了你。”
白棠微笑:“此话怎讲?徐三爷助我良多。若无他,我的松竹斋也无今日的声势。”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朱瞻圻叹息,“你懂我的意思。”
“徐三不是萧何。”白棠淡声道,“我更不是汉高祖。”
“嗯。本世子的错。”朱瞻圻坦然承认。“你更像陈平。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白棠骇笑:“世子殿下过誉,白棠不敢当。”
朱瞻圻唇角轻勾,盯着白棠冰冷的凤目,凝声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白棠摇头:“后悔?世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朱瞻折沉声道:“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全家甚至是全族的命,值得么?”
白棠四顾摆设清雅的屋子,不动声色的选定了靠窗的位置,轻轻撩了袍摆坐定后,笑问:“在下何罪之有?”
“练白棠。”朱瞻圻冷声道,“本世子想毁了一个人,轻而易举。”
白棠耸耸肩:“洗耳恭听。”
朱瞻圻轻轻笑了起来:不到黄河不死心。
他轻轻击掌,从里屋走两个仆妇,她们手中,挟着昏迷不醒的白兰!
白棠全身的汗毛刹时竖了起来:“白兰——她怎么了?”
朱瞻圻微笑道:“令妹不慎害我爱妾落水,惊惧不安。你前来安慰——”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变得邪恶而淫秽。白棠悚然大惊——这是想上演一出兄妹乱伦的戏码么?
无耻至极!
若让他得逞,还真是件毁族灭顶之事!
白棠突然间呆了呆:可爷我现在是个女人啊!
“练白棠,”朱瞻圻瞧着屋外茂盛的合欢树,“你可知合欢树为何称之为合欢?”
白棠摇头:“不知。”
朱瞻圻看他外表镇定自若,心中一定忧急如焚。冷笑间取出只火折子,点燃了博山炉里的香:“你很快就会知道。”
白棠疾呼:“世子殿下——我可以置身事外,不再掺和你们的事!”
朱瞻圻摇头:“今日之后,你只能唯我是从。”
白棠眦目欲裂:“你不怕我阳奉阴违?”
朱瞻圻大笑:“所以毁了你,才最让我放心哪!你说,到时候徐三会如何对你?他还会不会为了你义无返顾,情深不诲?”
博山炉白烟袅袅,白棠已经闻到股甜香沁入鼻尖,他已知自己陷入绝境:要破局,势必要暴光自己真实的性别。一旦他变成女人,几乎可以想象到结局的凄惨!
绝不能被困在此处!白棠手脚并用,如箭离弦般跳起,踩在桌案上直接翻出了最近的窗户!
朱瞻圻捧起茶杯,视若无睹的吹散杯中热气。屋外早有侍卫看守,刀剑如闪电般直指白棠身上要害。冷不防白棠惊惶的大叫一声:“世子殿下,万万不可!”
朱瞻圻听他求饶,不由勾起唇角。太迟了!
“世子殿下,你我同为男人,怎能同床共枕?”
噗的声喷了口茶,世子瞪大眼:他说什么?
几个侍卫手中的刀剑止不住的一顿:世子竟然还有这等癖好?!
“世子殿下,求你放过我吧!”白棠喊得嘶声力竭,“君子有可为有不可为,您喜欢男人,大可上品潇馆寻个称心的,何必逼我顺从您呢?”
世子怒砸茶盏道:“一群蠢祸,快堵了他的嘴!”他这样大喊大叫,就算离得远,也怕让人听到一二!
侍卫一边寻手绢,一边想:世子这是心虚啦?
白棠瞅准一把长剑,发出最后的怒吼:“士可杀,不可辱!”猛的往一把剑上用力一撞,剑尖无声无息的刺进了他的左侧肋外。鲜血顺着剑慢慢的溢出。
变故陡生,世子惊得一时失了方寸。上当了!练白棠逃走,就是为了激出侍卫,借机自残?
白棠扶着剑柄慢慢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凤眼中含着抹不屑与挑衅,对着朱瞻圻道:“世子殿下,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练白棠宁死,也不会委身于你!”
世子暴怒:“练白棠——你胡说八道什么!本世子对你没兴趣!”
白棠轻轻笑了起来,疼痛逼得他冷媚的凤眸里满是水光,映着苍白的面容与失了血色的唇,还真有股动人心魄的魅惑!
世子不由咽了口口水,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令关注着他的侍卫们确信了白棠的话:世子还真对练白棠起了心思!
好在朱瞻圻很快便从白棠的美色中清醒,只是,现在该怎么办?若在此处杀了他——自家逃不脱干系。徐三回来后必定大闹,太子也会借机发难!若不杀他,就任他这样离开,自己的一番策划落空,又怎甘心?
白棠裂嘴直笑:“世子殿下,如果我是您,就该为我包扎止血。让我太太平平离开汉王府。否则——”他笑意愈浓,眼底十足的威胁!
朱瞻圻却冷笑了两声,推开侍卫,握住刺入白棠体内之剑的剑柄,平静的道:“你以为自己非死即活?我能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处理一具尸体还不简单?保管让白棠挫骨扬灰,人间蒸发!